第 37 章

又聊了會兒天後, 席舊池看時間晚了,就讓虞枝早點去休息。

“你這老東西,難得這麽正經。”虞枝輕哼一聲, “你難道不想我?”

即使隔着電話,席舊池都能夠想象得到他現在的樣子, 從來驕傲的臉上多出幾分嬌蠻, 不太禮貌的稱呼,但從他口中被叫出來,就是莫名地令他渾身一緊。

想是真的想。

要是兩個人現在在一處, 席舊池早就……

“你這幾天挺累的, 別熬夜,對身體不好。”

虞枝“切”了一聲, “年紀大就是沒意思。我睡了,你自己獨守空房去吧。”

席舊池無奈低笑:“好。你睡。”

虞枝“啪”的一聲就挂斷了電話,他動作太快, 席舊池還有句晚安都沒來得及說出, 先響起的是冷淡的女性客服的系統對話。

但席舊池還是對着屏幕上的通話記錄,低聲又溫柔地說了一句晚安。

“篤篤。”

他立刻收起笑容,手機放進抽屜裏。

席舊池看向書房門外的傭人:“有事?”

那人低着頭,恭敬地說:“少爺回來了。”

席舊池的耳邊安靜了許久。只能聽見電腦微弱的電流聲。

傭人也恪守本分地絕不多嘴。

片刻,他點點頭:“知道了。你去吧。”

“是。”

席舊池随後起身。

他走出書房,随手将門帶上。

骨節分明的大手虛扶着紫檀欄杆, 年長男人閑庭信步,身姿挺拔, 從二樓的走廊, 自上而下地俯視着客廳裏正在與管家寒暄的,他那五年未見面的兒子, 席硯。

席家名正言順的少爺。

席舊池沒想過要隐藏自己。他的目光在一衆傭人中存在感強得有些過分了,那樣居高臨下地看着席硯時,像極了位高權重,端坐王位上睥睨衆生的國王。

席硯感受到這股讓人極有壓力的視線,他原本在和老管家說笑,随即擡頭,看向那道視線的主人。

席硯恭敬而禮貌地喊了一聲“父親”,對這位席家的掌權人說,“我回來了。”

席舊池想到虞枝天天喊他Daddy,怎麽教都不改口,而現在,他真正的兒子就站在自己眼前,站在自己的別墅客廳中央,是為了虞枝而回來的。

席舊池不免笑了笑。

他其實不是一個很難以接近的人。但因為經歷得多,年紀和閱歷都擺在那裏,以及那讓人望而生畏的權勢,就讓席舊池這個人即使自我認知再低調,也難免讓人心生懼意。

這些人裏就包括席硯。

在席硯的記憶裏,席舊池作為他名義上的父親,決不能說是不負責任。他像每一個傳統的家長那樣,會定期檢查席硯的學業,詢問他在學校和生活上有沒有遇到困難,雖然沒有多慈愛,但總體來說,依舊盡到了一個父親該盡的義務。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正常人溫馨的家庭氛圍,例如父母帶着孩子一同去游樂園、上下學輪班接送、和班主任保持密切的聯系……這些普通人家中會有的,席舊池沒有給過席硯。

他這樣的人,這樣的地位,不需要做那些東西。會有無數人上趕着伺候,是的,伺候好這位席家少爺。

席硯無疑是很尊敬席舊池的,但長久以來的精英教育,和嚴格到有些苛刻的标準,也讓他在這份尊敬中,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十分懼意。

于是尊敬就變成了敬畏。

席硯拒絕了老管家的安排,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幾步走上二樓——這位從前在席家,除了讀書和學習如何管理公司之外不用做任何事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在國外待了幾年,倒是多出自理能力。

他今年二十六歲,還很年輕,單手提着重物上樓的腳步穩重中又顯出一種青年的活力,和二樓與他相對而望的席舊池,給人的感覺完完全全是兩種不同的風格。

席舊池說不準虞枝會更喜歡哪種。虞枝年紀同樣很小,比席硯還要更小一點兒,這個年紀的男生往往都還沒玩夠,心裏住着一個頑劣的小孩子,對待感情很容易見一個愛一個。

席舊池自然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保持住,成為虞枝見一個愛一個中最愛的那一個。

席硯走到他面前,停住。

“晚上好,父親。”

席舊池低聲道:“一個人在國外的這幾年,過得還不錯?”

“除了沒有按照您給我規劃好的方向前進,以及不得不和虞枝分手之外,一切都很好。”

席硯繼承了席家人一貫的好相貌,他微微笑起來,俨然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高門貴公子。

“抱歉父親。比起成為一個研究學者,或者是日後的教授,你在逼我出國的時候教會我的那些,讓我深刻地明白只有成為像你一樣的人,才能夠擁有自己的想要的東西。”

“你成年了,怎麽做選擇,都是你的事。”席舊池垂眸。

席硯笑道:“自然。畢竟除了這件事,父親從來不幹涉我的任何選擇。”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來:“雖然是隔了一座大洋,但現在網絡很方便,我一直都有在關注栀栀的消息。他很優秀,出道五年拿了那麽多冠軍,也多虧父親你幫我照顧。”

即使知道席硯并不知曉自己和虞枝的關系,“照顧”也只是單純字面意思上的照顧,畢竟圈內都知道席氏對DPL有投資。

但席舊池仍舊感覺到羽翼漸豐的兒子對他這位名義上的父親的挑釁——

一種成年後被驅逐出領地,厮殺磨練後又回來試圖挑戰狼王地位的挑釁。

席舊池對着席硯露出了他回來之後的第一個微笑:“不用客氣。”

溫和儒雅,滴水不漏。

席硯點頭:“那我就先回房間了,不打擾父親休息。”

他的房間在走廊盡頭,也就是席舊池的身後。

這句話說完,又等了約莫十幾秒,席舊池像是才明白意思似的,笑着往旁邊站了一步,讓出路來。

“你的房間傭人一直有在打掃。舟車勞頓,好好休息吧。”

席硯錯過席舊池的肩膀:“謝謝父親。”

兩個身高相仿的男人擦肩而過。上位者單手插兜,氣質沉穩。

更加年輕的那一個卻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屬于自己的房間,因為那裏面放着許多與年少愛人有關的東西,連同那個人,是他在席家最珍貴的寶藏。

席硯就是為此而回來。

他丢掉在席舊池面前的穩重,顫抖着手、急迫地推開門,驚喜從眼睛裏溢出來,然而——

空空如也。

只是最基礎的家居擺設,跟他沒和虞枝确定關系之前的房間別無二樣。

席硯愣怔着,行李箱脫了手,許久才緩慢地找回一點理智。這位彬彬有禮的席家少爺,此刻卻更像是一個被小偷洗劫一空後的屋主,絕望中又帶着一絲僥幸,到處翻找着那些可以證明他和虞枝相愛過的證據。

但很可惜的是,席硯遠走前不得已藏在巢穴裏的寶藏,全都被人竊取了。

他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與虞枝有關的東西。

明明被父親逼着和栀栀分手,出國之前,他放下自尊哭着哀求對方一定要好好保管自己房間裏的東西。為什麽回來後……

可席硯又清楚地知道,有多少東西能夠完整地、好好地保存五年,他根本怪不了任何人。

席硯頹廢地倒在床上,手臂蓋住臉,遮住上方刺眼的燈光,但眼睛依舊有種刺痛感,紅血絲很快爬滿眼球,像蜘蛛網一樣。

他沒有動。

過了很久,才終于接受現實一般,慢慢地從床上坐起來,眼睛已經全都紅了,隐約有點淚光。

席硯翻出手機,不用找通訊錄,他對那串號碼已經銘記于心。

虞枝的鈴聲早不知道換過多少次了,但席硯的鈴聲依舊是他們剛在一起時下載的情侶鈴音,一遍又一遍地響着,重複了很多次,也依舊無人接聽。

意料之中。

這些年來,席硯一直試圖和虞枝重新建立起聯系。但他當年離開得太決絕,分開的方式也太難堪,虞枝興許是還記恨他,所以無論是電話、短信,總之一切席硯能夠想到的社交方式,他都嘗試過,發出去的消息卻無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再沒有回音。

他其實早就不用再試了。但……始終是不甘心,也後悔。

直到眼睛看得酸痛,席硯才終于放下手機。他想既然自己已經回來了,就不用急于一時,以後還會有很多和栀栀見面的機會的。

席硯這時候才有精力去收拾被自己扔在門口的行李,簡單洗漱後從裏面取出一條灰色的圍巾,像以往每次睡覺前那樣,擺在枕邊,将手放在上面,就如同摟着年少時的愛人。

他側着身子,眼神溫柔地撫摸着圍巾上柔軟的針腳。這是虞枝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即使這麽多年過去,早就洗得有些破舊泛白,但仍舊是席硯在國外最為珍視的東西。

也是在舊物都被處理掉之後,唯一還留下來的,他和虞枝相愛過的證明。

席硯閉上眼,他只希望自己的那些東西,即使是被燒掉也好,千萬千萬不要被扔進垃圾桶裏……他舍不得。

一牆之隔外,席舊池也早已回到房間。

他推開門,目光落在床頭櫃上的老虎臺燈一瞬。

席舊池随手關上門,邊去洗漱,邊随意想,席硯是屬虎的嗎。

他記得幾年前在虞枝家書房,還看到過一盞同款的兔子臺燈。

“我家裏有一盞老虎的。”席舊池覺得那只抱着圓燈的小兔子很可愛,拇指摩挲着毛絨絨的兔耳朵。

虞枝還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你說這個臺燈?哦……是我以前和初戀一起買的情侶款。他屬虎,我屬兔。”

“這樣。”席舊池笑了一下。

虞枝忽然湊過來,好奇道:“所以席先生,你屬什麽生肖?”

“牛。”

“看不出來。挺老實的嘛。”

席舊池笑笑:“是嗎。其實再早幾天就屬鼠了。”

“鼠?”

“嗯。”他沉着眸子,把玩小兔子臺燈,“監守自盜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