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席硯手裏拿着一個兔子小臺燈, 怔怔愣在原地。
分開的這些年,他在令人痛不欲生的思念的折磨裏,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象過如果有機會, 有朝一日自己會是以何種方式、在何種場景與從前的戀人相遇。
即使知道這最多只是美夢一場,可孤獨痛苦的異國五年, 若非靠着這些幻想, 席硯不知道自己該怎麽熬過去。
這次回來,雖然礙于席舊池的阻止,席硯暫時沒有機會能和相對隔了一座大洋而言, 如今的距離算是近在咫尺的虞枝見上一面。但他也一直在策劃, 想要營造一場完美又浪漫的重逢,對這五年刻骨銘心的分別以做療慰。
只是誰也沒想到, 想象中本該鄭重無比的重逢,卻充滿着戲劇性的潦草,地點也選的像在拍什麽狗血爛俗劇一樣。
而虞枝想的就簡單得多——
他就從來沒想過在國內這片土地上, 還能夠再見到這位早就該被扔進垃圾桶裏的初戀。
對于這個人, 虞枝一直覺得,他最好的歸宿就是永遠留在太平洋的對岸,最好死也死在那裏,一輩子也別回來礙自己的眼。
所以當席硯用錯愕又驚喜的目光看向那張久別重逢、依舊美麗的臉時,前一秒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後一秒, 就被那眼神裏的無波無瀾,給狠狠地刺了一下。
心髒緊縮, 似乎有點供不上血, 連腦子都是暈的。
席硯不受控制地後退了兩步,表情流露出痛苦神色。
左牧雲對虞枝的過去一無所知, 也不太感興趣。他倒是能看得出對面那個男人對上身旁青年時,那種不同尋常的眼神——
但那又怎麽樣。無論這男人和虞枝是什麽關系,他都不關心。
他只關心虞枝。
“還要去買紅包。”左牧雲輕聲提醒。
這是個過道,他們停留了有一兩分鐘,快過年了超市人多,未免會堵着路。
虞枝點點頭,擡腳要走。
席硯似乎終于回過神,也無暇再去深思虞枝看見自己時過于尋常的表現。那種表情、神色,根本就不像看見曾經痛過愛過的初戀,而只是像在看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稍微有點熟悉的陌生人。
席硯腦子現在完全是亂的,想象中的淡定從容根本不存在,反而很是手足無措,直接上前攔住了要走的兩人。
說話也語無倫次:“栀、栀栀,我……呃,好巧,居然能在這裏見到你,挺、挺有緣分的。”
虞枝被迫停下,擡眸看他一眼,忽然笑了:“出國幾年,大學霸連母語都忘了?不過我和牧雲都不太會英語,多半不能給你當母語複健老師,你最好請一個雙語水平都很高的老師。”
席硯被諷刺得臉色一白。
但不是因為被嘲諷母語水平,而是那句虞枝自己承認的“不會英語”,時隔多年和自己當年分手時說過的話一點一點吻合。這條埋了這麽久的線,現在才慢慢地勒上他脖子,絞得他呼吸困難。
席硯急促地呼吸着,努力平複因為一見到虞枝就劇烈波動的情緒。他很勉強的擠出一個笑來,自顧自的邀請對方:“抱歉,我可能有點失态……但好不容易再見一面,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虞枝想也沒想,拒絕得幹脆:“不了,我很忙。”
說話間,動作有點偏向左牧雲。兩人看起來似乎很熟悉,甚至親密無間。
席硯這才注意到他身邊這個一言不發的高個子男生,年輕英俊的外表讓他心跳陡的一沉,眼神有些驚慌的在左牧雲和虞枝之間來回閃爍,內心一直否定着那個不斷冒出來的可能性。
“這位是……”
在席舊池面前說虞枝也許都換了幾次男友是一回事,是席硯為了降低對方警惕性的說辭,可如果這一幕真發現在他眼前,他又……
不能接受。
完全不能。
即使席硯明白自己沒有任何資格要求,或者值得虞枝為自己守身如玉,可一想到昔日戀人或許早就有了新的能夠走近他身邊、走進他心裏的人,席硯便心如刀割。
他一陣耳鳴,超市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不時伴随着小孩刺耳的尖叫,可席硯完完全全一點都聽不到,他只能夠在一片朦胧中看見虞枝淡粉的薄唇在一張一合。
“他是誰,和你沒關系。”
虞枝懶得去揣測席硯的心思,拉起左牧雲的衣角,想繞開這條讨人厭的攔路狗。
但狗絲毫不知道自己讨人嫌,或許也知道,卻仍舊死皮賴臉的湊了上來:“好……我不問了。你別生氣。”
“只是,只是栀栀,我真的很想和你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一聊,我——”
“別叫我叫得這麽惡心,我有大名。”虞枝不耐煩地打斷了席硯有點颠三倒四的話,表情有些煩躁,“而且我現在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人,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聊的。我拒絕你的邀請,并且希望你之後也不要再邀請。”
最好是有多遠就滾多遠,垃圾不要來礙他的眼。
席硯淺黑色的眼睛裏立刻流露出一種受傷的情緒,僅僅只是這樣,他就已經痛苦地快要沒辦法呼吸。他根本不敢想五年前自己那樣決絕地提出分手時,彼時不過剛滿十九、稚嫩青澀,敢愛敢恨的那個小小虞枝,又會是多絕望。
可縱使這麽難過了,他卻還是自虐般感覺到了一種幸福——
栀栀,栀栀就在他眼前,在同他說話,有溫度、有香氣,一伸手就能夠觸碰得到——
再也不是只存在膠片裏,屏幕裏,一個被定格的瞬間,一段越想越思念的回憶。
僅僅是還能夠再面對面地看見他,于席硯而言,就已經是這世界上最幸運、也最幸福的事了。
栀栀這樣态度對他,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是他太心急了,分別五年後第一次見面就表現得這樣迫不及待,一定會吓到栀栀,是他的錯。席硯努力為虞枝對待自己過于冷漠的态度找各種理由。
“對不起……你不方便的話,就、就先算了,以後有空再聚,好不好?”
語氣和眼神都是小心翼翼,虞枝記憶中的席硯在他面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在那段戀愛裏,這位有錢人家的少爺,一直都是個接受着良好精英教育、做事對人斯文有禮,溫和但有些上流階層的驕傲,和自己這種從社會最底層爬上來的人是兩個完全相反的對立面。
席硯一貫很細心、很溫柔,對虞枝也特別好,因為想讓小男友按時吃飯,會每天讓司機送去豐富的湯菜。他在戀愛裏挑不出錯來。
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滑稽可笑過。
虞枝覺得時間和距離真是可怕的東西,居然能把優雅貴氣的公子哥,變成一個會在商超裏對着前任苦苦挽留的……怨夫。
虞枝語文也不太好,不知道自己形容的夠不夠準确。他本來是想直接說句“不好”,“不行”,“滾蛋”拒絕三連的,但考慮到之前這人的表現,覺得太過于果斷搞不好會讓他更纏、更煩人。
所以虞枝硬生生憋回那幾句,從頭到尾正眼都沒看過席硯,敷衍着嗯嗯了幾句。
席硯卻對着這些敷衍的東西如獲至寶。果然也識相的不再糾纏,讓開了擋着的路,只不過在虞枝和左牧雲走過之後,猶豫着鼓起勇氣又多說了一句:“那之後我們保持聯系?我……好約你。”
虞枝心想你算盤打得挺好,表面不以為然,随便點了點頭。
席硯眼裏的光慢慢亮起來,很重、很用力地點了下頭,依依不舍地看着虞枝和左牧雲結伴而去的背影,手裏緊緊攥着那只兔子臺燈,因為過于用力,柔軟的掌心都被堅硬的棱角硌出紫紅壓痕。
直到走出席硯的視線很遠,那種如芒在背的灼烈感受,才終于消停。
左牧雲始終都很安靜,在剛剛的“偶遇前任小插曲”中,始終扮演着一個透明人,直到現在也沒多問。如果換成祁野,虞枝敢篤定,早在碰面的第一眼就一拳打上去了,現在他就該和被打的半死——也不一定,席硯從小也學過拳腳功夫——總之他們就該在派出所做筆錄,而不是還這樣優哉游哉地逛超市。
哪怕換成游魚這樣毫無攻擊性的隊員,多半也沒這麽容易脫身。
左牧雲是真省心。不該他說話的時候,他從來不多說一句。
虞枝反倒主動說:“你有沒有什麽想問的。”
“虞哥想告訴我的話,會主動說。”
不說就是不想說,問了就是讨人嫌。
左牧雲年紀小,但很有分寸。
虞枝很滿意他的回答,更驚喜于他年紀這麽小,卻這麽有眼力見。
虞枝笑道:“左年年,你真的很讨人喜歡。”
左牧雲認真:“讨虞哥的喜歡就夠了。”
不需要再讨其他任何人喜歡。
“這個紅包款式怎麽樣?”
“好看。”
“行了,年貨都備好了,我們去買點菜。”
虞枝走在前面,左牧雲在後面推着小推車,裏面已經琳琅滿目地裝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