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蒲葦之心
“溫翎，你先起來，這樣的冬天跪在這對身體不好。”顧煥低下身子試圖拉起顧溫翎，剛一觸碰到她的身體感受到的竟是渾身的冰涼，顧煥不由得心生一驚，趕忙拉起顧溫翎，害怕她因此而生了病。
“二哥……父親把母親禁在院子裏，不讓進去探望，我已經有好些天沒有見到母親了……我擔心……”一陣寒風可勁地吹來，顧溫翎通紅的小臉，緊縮着脖頸，身體下意識蜷縮着，認為這樣能暖和些。
顧煥沒有回答顧溫翎，而是一把拉起她，打橫抱把她抱了起來。
“二哥，我在求父親。”顧溫翎虛弱地眨着眼睛，似乎是在擔心顧煥這麽把她抱了起來，那麽她在這跪了那麽久，可能就前功盡棄了。
“今日是父親的生辰，我覺得父親會答應我的請求的。”顧溫翎解釋道。
顧煥發出一聲冷笑，“你當我不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嗎？就算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也不會答應的，他每一次的做法都是站在利益的一端去平衡利弊。”
“但是……”顧溫翎還在做着掙紮，她想着興許還會有一些改變，其實大哥走之前，她答應過他會好好照顧母親的，可是現在她連母親的面都見不到，母親肯定過的不好，她怎麽向大哥交代啊。
“母親那裏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現在我送你回去，你的雙膝、雙腳記得用熱水泡好，不然晚上必是酸疼。”顧煥抱着顧溫翎向她院子走去，只是他沒有注意到，書房一角的窗戶裏有個人影站在那兒已是很久。
而書房的屋外的樹旁站着一個粉色人影，在看見顧溫翎被顧煥抱起來的那一刻，氣憤地将整個手指摳進了肉裏，臉上的淚痕還是那麽清晰可見。
“好啊，顧溫翎！我叫你神氣！”
書房內，氣氛沉重。
“老爺……少爺的話……”
顧之南右手一揮，示意他住嘴不用再說。他的孩子他豈會不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麽，的确他心裏确實不好受，他在孩子眼裏就是鐵石心腸，陰險狡詐。
罷了罷了，他們哪裏知道他心裏的宏圖大志。
渝國，他志在必得！
南居正廳飯桌上，楚蕭的眉毛微微上挑着，一臉挑釁地看着舞知臻，蕭漓九看着自己女兒陰陽怪氣的，擡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說道：“對你舞舅舅的孩子禮貌些，真不像話！”
楚蕭被母親教訓後，不由得收了收自己的表情，想着今日要走，便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但還是開口道：“舞知臻，現在你自己我的身份了嗎？”揚起一張臉，明媚地笑着。
舞知臻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神情有些迷離，這日沒有看見舞知紛。楚蕭輕聲問道：“紛紛呢？她不是嚷着要和為寧玩嗎？今日怎麽不見她。”
剛剛談及到舞知紛，只見舞知紛神情一滞，眼神有些閃躲，不适地拿起酒盞喝了起來，也不見他回複楚蕭，楚蕭有些奇怪。
舞兮陽這邊正在和楚如城大談着現在無川的形勢，完全沒有注意到現在孩子們在他們背後的動作。
“怎麽不回我話呢？”楚蕭想着要問清楚，當時舞舅舅帶着舞知臻進屋時，她明顯看見他的小眼神在左右掃視着，好像在找着一個人的聲音，當看見舞知紛并沒有來時，為寧臉上的喜悅一下子變成了失落。她這才明白，在為寧心裏，他是真的将舞知臻當作好朋友。
舞知臻看着楚蕭欲要問到底，搖頭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昨晚夜裏，她在夢中驚醒，然後醒來整個人都怏怏不樂，也不願意出門見人，就躲在屋子裏了。”
楚蕭很是驚訝，擡眸問道：“紛紛是不是小時候有過心裏陰影？她那麽害怕生人，一定是有一些原因的。”
“那天，我也是第一次發現她和一個生人相處地那麽好，也許為寧真的和紛紛有緣吧。”舞知臻看向楚為寧的臉突然變得柔和。
“那這次你沒有告訴她我們要走了嗎？即使是這樣她也不願意出門嗎？”
“我沒有說，清晨看她一臉蒼白，完全是驚吓過度的模樣，就不想将為寧要走的消息告訴她，我怕她傷心。”舞知臻又是輕輕嘆了口氣。
楚蕭突然心裏一愣，讷讷說道：“如果她以後問你，你還是會實話實說，你這不是徒增她傷心嗎？還不如叫他們見一面。”
“畢竟，等待真的是一件叫人失望的事呢。”
舞知臻這才驚醒，心裏一陣自責，他沒有想過，紛紛有一天會依賴旁人，會對着旁人有一種信任感。他還是把他們小孩子的情感想的太簡單了，如果後來紛紛問起來了，他沒有辦法給她一個好的回答，如果在分別前，他們沒有見一面，他幾乎不敢想象會有怎樣的後果。
想到這裏，舞知臻突然騰地站起身，飯桌上一衆人被他這奇怪的動作所吸引，最先說話的是舞兮陽，舞兮陽帶着些威嚴的語氣道：“阿臻，你怎麽了？”
“父皇！楚叔叔！知臻有個不情之請。”舞知臻雙手向前一掬，言辭懇切。
楚如城一聽有人叫他，擡眼看向舞知臻，然後看向一旁神情有些嚴肅的楚蕭，心裏一陣狐疑，這是怎麽了，就連他家這平日裏調皮搗蛋的蕭蕭都滿臉嚴肅。
舞兮陽擡手放下了茶盞，問道：“什麽事？”
“可否求楚叔叔他們稍微些再走，給我一個時辰就好，我回宮裏接紛紛來。”
“紛紛？”舞兮陽轉頭看向楚蕭和楚如城夫婦，滿臉的疑惑。
“父皇不知，紛紛當為寧是終生摯友，我怕不給他們當面分別的機會，紛紛日後會怨我。”
舞兮陽這才點了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邊的楚為寧也是揚起自己的小臉，滿臉的期待。楚蕭在旁扯了扯蕭漓九的衣袖，叫她快點表态。
“孩子，快去吧。”蕭漓九點頭回應。
楚如城和舞兮陽也是點點頭，他們也是顧及孩子的感受和想法的。舞兮陽在聽到紛紛有了朋友，也是打心底裏感到高興的，因為啊，在他還沒登上皇位的時候，那段日子過得比較艱難，在紛紛還很小的時候，他們在某天夜裏遭受了一道大火。
那火啊，映滿了小半邊天，他的妻子抱着紛紛在一片火堆裏嘶喊着，當他把她們救下來時，他把紛紛抱到他面前，只是紛紛像是愣住了一樣一個勁地瞪大眼睛看着屋子在熊熊大火裏燃燒着。
她的眼睛裏像是生了火焰一樣，她也沒有哭，就是哭不出來，舞兮陽以為她會哭的，都準備好要好好安慰她的，只是沒有想到她竟然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燃燒的大火。
再後來啊，再也不見她有過主動去找別人說話了，只有我們刻意去引導她說話，越來越不喜歡和生人說話，越來越自閉了。而那把想要燒死他們的大火，根本不是什麽意外，是有人刻意而為之，而那個故意縱火的始作俑者早就死了，而他現在坐了他的位子。
只是這些也換不回他女兒的快樂，作為一個父親，他怎麽能忍心看自己女兒整日裏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呢？
在舞兮陽想這些的時候，舞知臻像是一支離弦的箭咻地一聲沖了出去，可見他心急如焚的程度。
楚蕭看着作為妹妹的紛紛被自己的哥哥捧在手心裏寵着，心裏突然産生一種羨慕，腦海裏突然回蕩着一個人的聲音，清風朗月地喚她“蕭妹。”楚蕭很驚異，自己為什麽會回想起太子殿下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想要這個聲音快點消散。
她是楚家的獨女，從來沒有想過擁有一個哥哥是什麽樣的感受，也沒有想到有那麽一天自己會有一個弟弟。
“為寧，你喜歡紛紛嗎？”楚蕭突然捏了捏楚為寧的小臉，嬉笑着。
楚為寧正在吃一顆筍，聽見姐姐這樣問道，突然有些迷茫，問道：“姐姐，你說什麽？”
“姐姐問你喜不喜歡紛紛。”
蕭老夫人聽見蕭蕭又在打趣楚為寧，便掩面笑着，開口道：“哦？我們小為寧喜歡紛紛嗎？那不如留下來和外祖母一起啊，平日裏還能找紛紛一起玩耍，不是很好嗎。”蕭老夫人也是在開玩笑，說完還瞥眼看向楚為寧。
突然像是靈機一動，蕭漓九認真看了一眼楚為寧又看了看自己的母親，突然認真道：“對啊，母親你說的是，為什麽不讓為寧留下來呢，這樣為寧也能陪陪您，他還能和紛紛相伴成長。這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只是不曉得為寧願不願意。”蕭漓九看向楚為寧，眼裏寫滿了期盼，楚如城在旁輕輕咳了咳，覺得九九這話有些唐突，他們畢竟才收養了為寧，可是轉眼就要丢下他，把他放在舞忻，這樣孩子心裏會怎麽想他們呢。九九這樣的想法其實他是不大同意的。
為寧突然松了筷子，擡眼看向蕭漓九，眼神裏寫滿了迷惑。蕭漓九在楚如城清了清嗓子後，便轉眼看他，從他的眼裏讀到了自己的自私，便低下了頭，确實她剛剛有些激動了，沒有考慮孩子的想法。
蕭漓九站起身走到楚為寧的身前，将他攬入懷裏，低聲道歉着：“為寧，對不起，母親不是那個意思，希望你能原諒母親。”
為寧在蕭漓九的懷裏輕輕搖了搖頭，道：“母親，您是想我留下來陪外祖母嗎？”
蕭漓九心裏盛滿了愧疚感，急忙道：“不，不是，母親不是那個意思……”蕭漓九低身用額頭對着楚為寧的小腦袋，看着他澄澈的雙眼，心裏更加愧疚了，她剛才的急躁确實有些自私自利了，她擔心母親獨身一人在這南居，若是為寧肯陪着她解解悶，她倒不那麽擔心了。
“母親，我願意的。”
楚為寧輕聲道，整個人用力地點了點頭，“我真的願意，母親，只是你們要常常來舞啓國看我和外祖母啊，我會很想你們的。”
楚為寧越是懂事，蕭漓九就越是羞愧。楚如城這下也是起身一把抱起楚為寧，轉身帶他走到了屋外。
“九九，你啊，也不該這麽心急，孩子都是敏感的。”蕭老夫人責怪道，還是輕輕拍了拍蕭漓九的肩旁，以示安慰。
“母親教訓的是，是九九錯了。”
“老夫人，九九也是好心，只是有些焦急了些，不過啊，最近無川實在是算不得安寧，渝國也是岌岌可危，所以啊，也許為寧待在舞啓才是最安全的，這樣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呢。”舞兮陽在一旁幫腔道，于他的私心，他也是希望為寧能留下來的。
永安侯府顧之南的書房內，顧之南怒氣沖沖，揚手就是摔碎了茶盞，話語中帶着一種憤怒：“阿煥！你剛剛在胡說八道什麽！不可能，你給我死了這條心。”
顧煥這時已是跪倒在地上，堪堪承受着他的雷霆之怒，雖然這都是在他的預料之中，但是真的變成現實展現在他眼前，他的心裏還是有一刻的窒息。
“你以為她配得上你嗎？你要我說多少遍，我将顧氏一族的門楣都交由你們兄弟，你們就用這樣的行動來報複我嗎？你們一個個的為什麽就不能讓我省點心？”顧之南看着跪在地上一語不發的顧煥，心裏的怒火更甚。
“父親，我不是來尋求你的同意的，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的。”顧煥雙手攥緊，像是故意說出來激怒顧之南似的。
“混帳！”顧之南被激怒，揚手就是一巴掌，過于用力，顧煥的臉被打的偏向一邊，半邊臉很快泛紅，只是很快顧煥又是轉過臉，咬緊牙，一言不語。
“你們一個一個的真的都當自己的翅膀硬了是嗎？”顧之南冷聲質問。
顧煥突然站起身，沒有理顧之南的質問，擡腿就向外走去。
“站住！逆子！”
“您這麽對我母親，我早不會原諒你了。”顧煥朗聲道。
“逆子！來人給我攔住他，真是無法無天！”顧之南大聲喚道，揚手又是将桌面上所有的東西掃到了地上，仍是不解氣。
只見嗖嗖有三四個身影沖向前去攔住顧煥，只是還沒碰到顧煥的衣角就被他打倒跌在了一邊。
顧煥只是冷笑着，這時一支冷箭嗖地向他射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