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以命抵命
深夜皇宮裏似乎有着比往常還要詭異的靜谧,自季陵川雲下了死命令,見了楚蕭後,季陵瀾白便跪在大殿中,求着季陵川雲。
幾個時辰過去了,父子二人一坐一跪着互相對峙着,季陵瀾白從奏章中擡起頭,看見瀾白的腰挺直着,昏暗的燭火下,分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喜是悲。
“還不回去?朕如了你的願,做了你的東風,現在你倒反過來又來求朕?季陵瀾白你可知道你自己是什麽身份?”季陵川雲斜着眼審視着季陵瀾白,黑眸中帶着一絲嘲諷
“父親,兒臣現已不求其他,只求你饒楚蕭一命。”季陵瀾白跪伏在地,磕着頭,聲音冰冷無情,這樣的求情實在叫人看不出什麽情緒起伏。
“朕實在很想知道,為什麽你突然改變了,你不是一向最恨将軍府的嗎?你花了這麽多心思,籠絡了這麽多人心,算計這麽久,甚至利用朕,現在轉頭又叫朕放楚蕭一命,可不可笑!”季陵川雲低聲呵斥,滿臉的不耐。
“父親,兒臣只是忽然覺得死對她來說太過簡單,兒臣憑什麽要順着她的心意,兒臣就要她好好看着将軍府的破落衰敗,在古洛都城裏被人慢慢遺忘!”季陵瀾白擡眸與季陵川雲對視,黑眸中散落着堅定。
“罷了,罷了。”季陵川雲撤開一旁的奏章,松了口,就算今日季陵瀾白不開這個口,楚蕭他還是會放的,只不過,瀾白來求他放人,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到底還是心軟了些,在最後時候動了恻隐之心。
“兒臣叩謝父皇!”季陵瀾白又是彎腰跪伏,臉上的表情忽明忽暗,既沒有終于得到肯定的歡喜,亦沒有滿身的倦意,沉沉穩穩地跪安退下了。
季陵川雲在季陵瀾白轉身退開的那一刻威嚴朗聲道:“瀾白,以後這個位子是由你來坐的,我希望你時時刻刻謹記自己的身份!”
聲音威嚴,季陵瀾白向大殿外走着,不覺間挺直了腰板,仰起頭,看向外面烏黑的一切。
“到底還是心軟嗎……”季陵瀾白突然失聲笑了,看着這一切,心裏突然就輕松了許多,或許這就是放過自己吧。
尋夢坊內,顧澄身上的涼意散發着,他的手緊緊握着茶盞,臉上的疲憊顯露無疑,顧煥在雅間裏不斷地踱來踱去,惹得顧澄更加心煩意亂。
“阿煥,你能不能安靜點!”顧澄冷聲道。
顧煥心裏裝着事,急忙坐到位子上,偏頭焦急地看着顧煥:“大哥,你可想到法子了?蕭蕭已經在死牢裏待着幾天了……我怎麽能不着急!”
“怎麽?你着急就能救得了她嗎?”顧澄冷眼看着顧煥,反問道。其實在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的心裏早就急不可耐了,心裏的恐慌大過眼前的任何事情,只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也不能說服自己去相信,他以為他自小到大,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讓他失了冷靜的。
若真的有,那個人便是楚蕭。
“大哥,就算沒用,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心裏的慌張和焦急啊。”顧煥見今日的大哥和往常也不一樣,從剛才到現在他眼神裏的冰冷雖甚可仍是掩蓋不了心裏的慌張,他到底在慌些什麽,又有什麽是能夠叫大哥亂了分寸的?
“渝皇旨意已下,明日就是斬首的日子,如果今夜不想辦法的話,就沒有辦法了啊……”當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像被雷擊中了一般,以為要失去楚蕭了,所以他急忙跑來大哥的屋子,希望他能想出什麽法子,救救将軍府。
只是那時當他推門而入的時候,見到的竟是正和自己下棋的顧澄擡手推翻了棋盤,揚手狠狠将棋簍子摔在地上,顧煥一直都知道,棋盤對于大哥意味着什麽,是他的心頭之好。
看見這一幕的顧煥,瞪大了雙眸,眼神閃爍,所有的情緒無非是驚詫,到底是什麽事,惹得大哥如此生氣,甚至于砸了自己的棋盤。
顧煥戰戰兢兢進了屋子,長話短說了自己的來意,沒有想到,大哥的臉上平靜無波,像是事先已經知道楚氏一族明日要處斬的事情一樣,那麽鎮定自若,只是臉上的冰冷叫顧煥心裏發了寒。
現在大哥這樣冷嘲熱諷的模樣還是給了顧煥心裏很大壓力,盡管知道大哥心裏不舒坦,可是他還是硬着頭皮問了下去。
顧澄嘆息了一聲,右手緊緊攥着一個小香包,掌心握有有濡意,還是不肯松開,只見他猛然站起,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憑着渝皇與楚夫人的複雜關系,楚夫人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定會保住楚蕭一條命,只是,怕有心人從中作梗,真心想要楚家一個滿門!”
“大哥的意思是楚蕭未必會死?可是我實在想不明白,季陵祯為什麽要一心與将軍府作對,陷害将軍府?”顧煥知道自己的大哥一直都是深謀遠慮有所想法的,大哥思慮一直與事實發生無二,想到這,他不免輕送了口氣,若真如大哥所料,楚蕭應該能保得一條性命。
“人心一直最是複雜,旁人到底如何想的,我們根本料不出,更何況……辜不二在他身邊隐藏多年還是被他發現處死,可見此人心機之深,我可能尚且不是他的對手。”顧澄微眯着眼眸,腦海裏慢慢勾勒出季陵祯的模樣,心口一陣發悶。
如果辜不二沒有暴露,那麽他就能事先了結季陵祯的計劃,就能夠提醒楚蕭早些防範,也不至于叫事情發生成現在這副情狀,那日将軍府燒起的大火紅透了半邊天,他在雅間裏身邊仿佛圍繞着一個個人的哭泣、求饒……
他在侯府裏見過的死亡實在太多,被冤死的人真的多到他常常看着也就看着了,也只是單純的看着了,不會去思慮再多,他一顆心早就麻木不仁了,只是這次他腦海裏萦繞不去的哭喊叫他徹夜難免。
“季陵祯竟然心思深沉如此?”顧煥看着大哥臉上的凝重神情,一時驚異,他不明白為何大哥竟也說不如他。“那我們現在就等待嗎?楚将軍是真的救不了了嗎?沒有任何一點機會了嗎?”
顧澄用力搖了搖頭,淡淡道:“楚如城就是渝皇埋藏在心裏多年的一根刺,痛了這麽多年,忍了這麽多年,你以為他會停下嗎?他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我們一個異國之人,更不用提施以援手。”
顧煥聽到此,便知是沒有任何的辦法了,除非是劫牢,只是劫牢怎麽可能呢?地形圖沒有,也沒有肯賣命的幫手,現在他還是在父親羽翼下活着的人,他的身邊一直有父親派來監視他的探子,他自是沒有可能調度人的,父親早就不願他與将軍府多有聯系,楚蕭更是他一輩子都不會認可的人選,誰能明白此刻他心裏的無助呢。
在零國,只要他頂着永安侯嫡次子的名頭,在寒祁從沒有敢與他作對之人,自小父親的嚴厲全給了大哥,而極端相對的寵愛全給了他,他哪裏會有什麽煩憂之事,只怕平日裏只是煩躁着明日是鬥酒會還是鬥蛐蛐喝酒罷了。
寒祁高門世家子弟裏他風流倜傥、自由不羁名聲遠傳,他從未想過要為自己打算什麽,到如今眼睜睜見着自己的意中人深陷死亡漩渦裏卻無能為力,他實在是想要罵醒當初不學無術的自己,根本沒有想過要籠絡人心,要培養屬于自己忠心的死士、自己的勢力。
到現在一切都變成了無能為力的廢物。
“大哥,我想帶蕭蕭走,帶蕭蕭去寒祁。”如果蕭蕭願意的話,他一定會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讓她每日見着自己熟悉的地方觸景傷情。
顧澄突然轉身看向顧煥,黑眸中帶着一股淩厲的審視,右手依然緊攥着那個珍貴的小香包,像是在詢問一般:“你當真就這麽喜歡她嗎?”
“大哥,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叫我這樣,你知道的,在寒祁我也曾在貴女圈裏流連過,只是,我不過是走馬觀花,從未動過一次心,而蕭蕭,我……我是真的不肯放手。”顧煥擡頭直面顧澄的審視,眼眸中的堅定叫顧澄的眼瑟縮了一下。
顧澄緊緊攥着的手微微松了開來,小香包就這樣緩緩落了地,被揉成了一團看不清原來模樣的小布包。
顧澄微微閉上了眼,唇慢慢張開像是費了很大的勁緩緩說道:“好……好,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成全你。”顧澄見顧煥臉上的喜悅緩緩浮現,又是緩緩握緊手掌,掌心裏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只有一團空氣。
顧澄這才驚覺小香包掉了,緩慢地彎着腰,低頭偏過身子撿起地上不成樣子的香包,像是拾起珍寶一樣小心地撿起來,小心妥帖地放進懷裏。
既然說好要放下,它就當是最後的念想吧。
“大哥,我就知道你是個面冷心熱的,弟弟答應你,定不負你的期望。”顧煥拉着顧澄的衣袖,眼裏全是驚喜。
“等楚蕭放出來再說罷,只怕她是支離破碎的,這麽大的一個變故會使她變得不同。”
“要麽是徹夜長大,要麽是一生堕落。”
“大哥……”
“阿煥,我倦了,父親催我回侯府,說是要定了與裴府的親事。”
“那大哥休息吧。”顧煥看着大哥眼眸中揮散不去的倦怠,道了聲別便打開扇門走了出去,今夜注定是無眠的。
顧煥只身在這樣的涼夜裏像廢墟的将軍府走去,南街這一長街只這一處變成了破敗不堪,顧煥就這麽注視着,心裏的惆悵越聚越深,他怎麽也不敢相信,曾經那麽熱鬧的将軍府只在那一夜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一切榮華富貴都如那過眼煙雲,消散太快。
不知道永安侯府會不會有一天也會如此,消散其中,現在零國朝中大事,父親都有經手涉入其中可以算是只手遮天,這樣的繁華看着讓衆人無不驚羨,只是誰知道會不會有一天被反噬呢?
楚蕭一夜未睡,漫漫長夜不知是怎樣度過的,就這樣蜷縮着身子,頭耷拉着,根本沒有盼頭,借着頭頂上一個小而窄的窗子,那微微射進來的光線叫楚蕭心慌不已,她看着不知在什麽時候昏睡過去的母親,心裏的疼惜不已。
不知又過了多久,有獄卒來把蕭漓九和隔壁牢房的楚如城強硬拉走,楚蕭看着這一幕驚恐不已,顧不得其他,一個勁地爬着想要知道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楚蕭雙手抱着蕭漓九的腰,死死抱着,根本不松開。
“松開……蕭蕭,你要好好活下去,答應母親不要懷着恨,我們上一輩的恩怨,到我們這就算了結了,不要再去想着為我們報仇。”蕭漓九在這一刻臉上竟然含着笑,那麽溫柔地笑着,若不是因為她雙手都被獄卒押着,她定會擡起手輕輕揉着蕭蕭的軟發。
“松手!別說了,今日是奉命送你們好好上路!”獄卒嗤笑道,都這樣了,還在這樣母女情深,獄卒扯過蕭漓九,向外押送着。
“母親!”楚蕭眼裏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楚如城深深擡眼看向蕭蕭,“蕭蕭,你該大了……”楚如城被獄卒推搡着,也許這一眼是最後一眼了。
深深一眼,而後移着視線投向蕭漓九身上,蕭漓九正擡眸看向楚如城,四目相對,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楚如城輕啓着唇,一字一句:“九九,我歡喜你,不悔。”
蕭漓九的眼眶突然紅了,一滴淚落了下來,她的心口疼的發緊,蕭漓九滿眼的淚,道:“如城,下一生我要早些遇見你,這一生我不悔。”
“從未悔過。”
楚蕭看着母親父親這樣情深意切,她緊緊抓着木欄,眼裏的淚水在臉上的肆意地流淌,這樣的禍事為什麽會降臨在他們身上?
“母親!父親!”楚蕭大聲呼喊着。
再無人回應,他們早已消失在楚蕭眼前。不多時,一個明黃衣擺映入楚蕭的眼簾,楚蕭像是一個失了心智的呆傻人,波瀾不驚,眼裏沒有任何的波動,就連頭都沒有擡起一下。
“楚蕭。”
楚蕭仍是沒有擡起頭,只是愣愣地低着頭,頭發披散着,分不清臉上的表情。
“九九用她的命換你的命,朕覺得是一點不值!”季陵川雲狠狠咬着牙,揚手揪起楚蕭。
楚蕭驚愕擡起臉,淚水肆意流淌着。
“你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