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是忐忑不安的, 但心至少還是活着的。離開時,蕭菀青是沉重絕望的, 她天真複活的心, 好像又被現實無情地碾死了一半。

當那些在心底裏拷問自己時想過無數次的話語, 真正從親近的人口中殘忍地吐露之時,她才知道,原來, 終究是不一樣的。

好像, 更疼了。

每一字每一句, 鑿骨搗髓, 如有實質。

這次,連一貫支持着她的溫桐,都不站在她這一邊, 都無法理解, 抵觸,甚至無法接受自己了。

蕭菀青咬着唇,在燈火通明的大道裏行駛,卻恍惚覺得自己又陷入了昏暗無光的隧道之中。

自從父母去後, 她的人生,就像是駛入了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沒有方向, 沒有盡頭。她行屍走肉一般機械地跟随着時間前進,得過且過,等待某一日終結。

林羨的到來, 就像她在這一片黑暗中突然發現的點點火焰,萦繞于她的周身。在長久的黑暗之後,成為了她生命中最耀眼的光亮。

光亮很微弱,照不明她的前路,卻照亮了她的生命。

口裏傳出了血腥味,蕭菀青後知後覺地松開了被自己折磨地鮮血淋漓的嘴唇,感受着生理上的痛意一點點襲來,心理,仿佛有了點點解脫。

如果身敗名裂,衆叛親離,孑然一身,可以讓周沁她們解氣釋懷一點,那麽,她心甘情願用餘生凄慘來贖罪。

林羨借給她短暫的溫暖,也許可以陪她熬過人生漫長的寒冬了。

這是她應該付出的代價。

可是妄想怎麽辦?一邊羞恥內疚,一邊不知滿足地開始奢求能夠長久地擁抱光明怎麽辦?

她心裏好像住了一只惡魔,得寸進尺,步步蠶食她的理智與廉恥之心。

她說出不想與林羨長久時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讓她驚覺自己不知不覺中生出的貪婪。

好像,連自己都無法接受自己了。

蕭菀青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路開回了小區,開進了停車場。

在停車場裏呆呆地坐了許久,蕭菀青看了時間,終于拿出小鏡子,調整好情緒,整理好了儀容,對着鏡子扯出了一抹如常的淺笑。而後,她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下車回家。

但腳步,卻終是不複往日的輕快了。

回到家中,林羨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還沒有睡,在客廳裏靜候她的歸來。聽到開門聲,林羨迫不及待地就放下了手中的書籍,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了玄關,雙眸緊緊盯着蕭菀青,仔細地打量戀人的神情。

離開時,蕭菀青不自覺流露出的沉重讓她不安。

她有點害怕,溫桐會不會突然表白。

她幫着接過了蕭菀青的包,狀若不經心地詢問她:“溫阿姨這麽着急地找你出去做什麽呀?”

蕭菀青彎腰解開涼鞋的系帶,斂了一下眼睑,自然地回答她:“她有點疑問,想找我解答。”她換好了鞋,近身到林羨身前,摸了一下她的耳朵,對着她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安撫她道:“沒什麽大事。”

顯然是沒有多說的意思了,林羨也不好勉強。她見蕭菀青眉目柔和,神态如常,将信将疑,但到底還是松了一口氣。

蕭菀青明天還要上班,洗漱收拾一下,差不多要到點休息了。

林羨火速地在自己浴室裏沖了個澡,套上了吊帶裙睡衣,對着鏡子撩了一下頭發。她抿了抿唇,呼出一口氣,下定決心要把心心念念的事情付諸行動。

她抱着枕頭來到蕭菀青房間時,蕭菀青房間裏只留着床頭的臺燈,浴室裏的門還是關着的,但沒有水流聲。

林羨蹑手蹑腳地走到了蕭菀青的大床旁,把枕頭抱在懷裏,掀起空調被,一骨碌地就把自己團進去了。肌膚與被蕭菀青被套親密接觸的一瞬間,林羨心裏發出了滿足的喟嘆。

像蕭盼盼一樣溫軟啊。就像,被她抱住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羨舒服地幾乎要睡了過去之時,浴室的門“咔噠”一聲終于開了起來,緊接着,就是她熟悉的蕭菀青輕盈的腳步聲。林羨估計着蕭菀青來到床前的時間,從被子裏探出了頭,睜着一雙水汪汪地大眼睛,含情脈脈地凝視着蕭菀青。

蕭菀青與林羨道了晚安回房,勉強撐起的笑容頃刻間就消散地無影無蹤,心,沉甸甸的。她在浴室裏失神地洗到了十指滿是皺褶,才後知後覺地關了花灑,擦身穿衣。

回到卧室時,她還在走神,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自己床上隆起的一團。

她單腿剛剛跪于床榻之上,餘光就看見被子動了一下,心不由地凜了一下,受到驚吓。下一秒,女孩含笑的烏黑澄澈雙眸,就直直地撞入她的眼底。

只是一眼,她心底的陰雲就被驅散。蕭菀青看着林羨,心不由開始發軟。

“蕭小菀,我房間被子和昨天酒店的比起來,好薄呀。我睡着好冷哦。”女孩抱着被子,遮着小半張臉,嬌嬌軟軟的撒嬌。理由顯然蹩腳得一聽就是假的。但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蕭菀青的态度。

蕭菀青看着林羨明豔動人的臉上流露出與氣質不符的可憐兮兮神情,唇角不禁有了清淺的弧度,幽暗沉寂的眸中,又有了點點光亮。

她掀起了被子上床,故意不解風情道:“那我幫你換一床厚的好不好?”

林羨看見蕭菀青上床了才問她那句話就知道她是默許了自己的留宿,心花怒放。蕭盼盼這算是默許了自己未經允許入侵她的私人領地了。

她徹底地鑽出了被子,伸手攬住了半坐着的蕭菀青的纖腰,笑嘻嘻道:“不要換,你抱着我就不冷了。”

她聽見蕭菀青輕笑了一聲,而後,她擡手關了燈,躺下了身子,側身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腰上。

林羨徹底地鑽進了她的懷裏,埋在她的頸窩裏,語帶深意地試探性問道:“蕭小菀,你枕頭套是不是還有一只呀?”

“恩。”

蕭菀青光1裸着的雙臂與林羨細膩的小臂肌膚親密無間地交纏着,林羨和她,都沒有穿內衣。蕭菀青後知後覺地想起。

“給我的枕頭套上好不好?”女孩擡頭,舔了一下她的下颌,借着月光柔情似水地凝望着她。

女孩溫熱的小舌在她下颌軟軟滑過,蕭菀青一瞬間,心跳如擂鼓。下一刻,耳邊仿若有一道驚雷響起,溫桐冷厲的話語回蕩在她腦海裏:“……照顧到床上去。”

蕭菀青陡然間,臉色慘白。

林羨敏銳地捕捉到了,心一沉,眸色也随之黯然了下去。

“要是不容易找到的話,也沒關系。”女孩低下了頭,懂事地給雙方臺階下。

有一剎那,蕭菀青看着女孩明顯低落了下去的情緒,抱着女孩微微僵了些的身子,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般,細細密密地疼。她想要答應她,她想要告訴她,她一樣渴望着與她同床共枕,渴望着她的懷抱。

可是最終,她害怕了。她只是內疚地拍着女孩的後背,親了一下她被碎發擋住了的額頭,哄她道:“快睡吧,晚安。”

女孩悶悶地應了她一聲:“晚安。”是顯而易見的難過。

是她預估錯誤了嗎?其實,她還是依舊沒有完全走進蕭阿姨的心裏嗎?蕭菀青其實很縱容着她,這是交往後,為數不多地被拒絕。林羨一時有些玻璃心,難過地居然想哭。

可這個懷抱她太依戀了,林羨無論如何都想要靠近。她忍住了自己的傷心,打起精神鼓勵自己,是自己心急了,她要再給蕭盼盼一點時間的。

天色漸漸明朗,蕭菀青如常地醒來,她愛憐地在林羨的小臉上啄了一口,而後翻開被子下床。

她洗漱完打開房門,就聽見客廳裏吵吵鬧鬧的,蕭菀青有些奇怪。剛剛走了沒兩步,周沁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的,怒氣沖沖地上來,對着她就是狠厲的一記耳光,蕭菀青難以置信地捂着臉。還沒反應過來,向來慈愛的老師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站在了她的身邊,用着她從未見過的厭惡眼神唾棄她道:“我怎麽會帶出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學生。”

而後,場景開始快速變換,她一下子又置身于北區的家中,爸爸目呲欲裂,高高揚起了手,最終沒有落在她的臉上,卻指向了門口:“滾,我蕭曙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一下子又是校園裏,同學圍着她指指點點,不知哪個方向有嘲諷聲響起:“你看bbs的八卦了嗎?大家都猜那個同性戀女神是蕭菀青,吓死了,我之前下鄉做調研還和她一個房間過,晚上閑着沒事看電影,她好像還摸了一下我的手。天哪,現在我想起來都覺得惡心。”

很快,場景又變了,冰天雪地裏,像是長大了一點的林羨毫不留戀跟着周沁一步步消失在她的眼前,一輛車駛了出來,她的爸爸媽媽坐于其中,她媽媽把她愛吃的蝦餃抱入懷中,他爸爸也流露出了一抹淡笑。突然,有一輛車兇猛地沖向了她爸媽的車子。

她撕心裂肺地尖叫:“不要!”卻像是被捏住了喉嚨,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

鮮血,漸漸地染紅了整塊雪地。

猩紅……一片的猩紅……整片猩紅裏,只有她一個人,逃不出,掙不開。血腥,灌入她的口鼻。耳中,是源源不斷的指責:“勾引、誘拐、變态、無恥……”

“不是,我不是……”她窒息般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裏絕望否認。

有一雙纖弱有力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像是一把利刃,破開了無邊的猩紅,讓她重見天日,重獲呼吸。

“不是,你不是。別怕,蕭盼盼,別怕,我在。”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安撫着她。

她想要看看是誰,努力地想要轉身看清楚那道聲音的來源。下一秒,她醒了過來,眼前,一片昏暗。

眼角,濕漉漉的。

一雙溫柔的手,輕撫着她的臉頰。

“別怕,只是做噩夢了,我在。”輕柔帶着心疼的聲音依舊在安撫着。

蕭菀青側過頭,就看見林羨蹙着眉關切地望着自己。她不像夢裏長大後的那樣絕情,蕭菀青可以看見,她滿含愛憐的眼眸裏,倒影的滿滿都是自己,像是有星光在閃爍。

“林羨,抱抱我,你抱抱我。”暗夜裏,她忽然脆弱地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