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逢片梅林
顧煥叮囑這話的時候卻沒有本分的嬉笑成分,那一張臉板起來十分生硬,好似她真的是什麽不聽話的小孩子一樣,楚蕭一只手指尖緊緊扯着裹夾的絨毛,另一只右手有些空蕩蕩的。
楚蕭見顧煥還在等她一個答應,便冷冷的點了點頭,其實心中所想還是十分簡單的,少說話少湊熱鬧,步步随着顧煥,在這零國皇宮裏應該不會出錯,除非有人是故意來找茬。
顧煥這時表情才松懈了一些,伸手拿着那案桌上堆放着的書冊,慢慢倚在椅子上讀了起來,楚蕭站在門邊,心中有些郁悶。
他又是這個樣子将她晾在一邊,既不讓走也沒有別的什麽吩咐。
楚蕭重重握了握自己的右手,然後又松開,心中疑惑在心間蕩了個來回便脫口而出:“顧煥,你可記得我的那把長劍,它現在在何處”
無名劍是扶桑大陸上難得一遇的絕世好劍,聽說鑄劍者曾鑄造火煉時融入骨血在其中,故而這劍的鋒利可見一斑。這劍後來一直歸于渝國皇室,劍者皆已一睹其風采而感到榮耀,只是存于皇室,便注定它蒙塵難以相看。
這劍後來卻出現在了楚蕭手中,年輕一輩知此劍真容實在少之又少,故而沒有太多驚訝,而顧煥身于武将世家,自小便聽父親心心念念這把絕世好劍。
恐怕這劍連模樣,紋路都已經深深刻在他的腦子裏了。
“什麽劍,我不知。”顧煥換了個姿勢,跷了跷腿,淡淡将書冊又翻開一夜,垂下眸子,細細向書冊看去。
楚蕭看着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心裏別提有多惱火,只是不管她說些什麽做些什麽,這顧煥似乎就是不溫不火,不冷不熱,完全不将她放在眼裏,她也知道,顧煥一定知道那劍現在到底在哪兒。
“你不會不知。”楚蕭肯定,然後向前走了幾步,慢慢在顧煥的對面站定,看着顧煥仍舊連頭都沒有擡起來,便更加篤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你現在越是裝作不知,越是鎮定自若的模樣,我便就越是知道你知曉無名劍的下落。”
楚蕭說罷便狠狠拍了一下案桌,慣用的右手,有些用力,牽扯了右肩的傷口,還好只是一瞬間,楚蕭皺了皺眉,忍了忍便也就過去了。
顧煥看見楚蕭這副激動的樣子,便知這劍對她而言應當是個特別的存在,一雙黑眸直直對上楚蕭那雙焦慮的眸子,慢慢将書冊翻開放在大腿上,伸出手輕輕壓着,淡淡道:“我記得這劍一直藏于渝國皇室吧,怎麽會在你手中呢”
果然劍現在在他手裏,楚蕭垂頭看着不以為然的顧煥,沉聲道:“陛下所贈,不敢棄。”
顧煥點了點頭,臉上帶着幾分笑意,然後猛然站起身,那書冊就這樣啪嗒一聲落在地上,顧煥大步向楚蕭走近。
“那你可知道這無名劍原來的主人是誰啊”帶着笑顧煥問出口。
他站在離楚蕭僅有一步之遙。
楚蕭眸子突然緊了緊,渾身防備起來,沒好氣道:“不知。”
顧煥聽罷便朗聲笑道:“既然如此,這劍我顧煥便是收下了,你就不要想着再收回它。”說着轉身向扇門去。
楚蕭凝眉,實在弄不明白顧煥這話中到底是何意,張口欲要與他争辯。
“你……”
“楚蕭,你如今都是我的,更何況是一把劍呢”顧煥笑着便打開扇門,看着楚蕭憋紅的臉那欲要罵出口咬牙切齒的樣子,低聲斥了句:“走了,進宮。”
楚蕭這才在原地跺了跺腳,現在她人處寒祁,實在是處處受人牽制,就連簡簡單單的一個不字都做不到,實在太讓人憋屈了。
“還不來”
“來了。”楚蕭揚手拍了下自己的臉,垂頭喪氣走了出去。
馬車裏颠簸不定,顧煥倒是還有閑心翻開書冊看着,楚蕭實在無趣,這衣裳穿的她胸口發悶,試探着便推開了窗子,突然一陣風吹了進來,細雪糊了一臉。
楚蕭氣得将窗子簾子趕緊關好了放下了,回首便見顧煥握着書冊渾身發抖,那是隐忍着在發笑呢。
“笑什麽笑!”楚蕭扭頭就是狠狠一記白眼。
“不錯,今日你這妝甚好。”顧煥說着終于是将那手中書冊放了下來,偏頭看向楚蕭。
楚蕭一伸手向臉上抹着,這才發現那妝已花了大半,撇了撇嘴,低下頭不做聲了。
楚蕭不回應顧煥的話語,他自然也不會自讨沒趣繼續說下去,這樣一路上便是平靜了。
正這時,馬車突然大力颠簸了一下,車廂向左側傾倒。
楚蕭驚吓只是随即就調整好自己的重心,雙手緊緊支撐在馬車壁內,穩穩當當不至于讓自己摔出去。
顧煥也是想要攬住楚蕭的,只是實在沒想到她到底是在軍營待過的,這點小風浪完全不讓她畏懼,他這樣還伸出手要擁她的樣子現在反而有些尴尬。
顧煥抽了抽嘴角,十分不悅。
他朗聲喚道:“曾三,剛才是怎麽回事”
“将軍,方才有架馬車直直向我們沖了過來,屬下緊急避讓才惹來了大颠簸。”
“知道了,穩當着點。”顧煥說完便推開窗子探出身子向前望去,看着那十分嚣張的馬車,只一眼便認出了馬車中所承載的人。
好你個盛絡,竟然到了如今還是那麽的猖狂。
楚蕭見馬車平穩很快将自己的身子靠在馬車車壁上,臉上帶着淡淡的嘲笑意,扯着嘴角哼了一聲:“方才不是惱火的很嗎?怎麽看見了對方的馬車你又吞了這怒火呢”
顧煥見楚蕭這般嘲笑意味,只是勾了勾唇笑了笑并沒有多做解釋。
楚蕭見他并不反駁心裏也是哼了一聲,那一雙眸子就這樣緊緊盯着顧煥。
好像想從顧煥身上尋出一朵花那。
顧煥能感受到楚蕭那灼熱的目光,只是心裏并不打算解釋,反是十分困倦的伸了伸懶腰,眸中帶着一絲倦怠,很快便将眸子閉了起來,輕聲提醒道:“這離那皇宮還有段距離,你既然覺得無聊,不如就先休息休息吧,今夜這宴會怕是要通宵達旦。”
顧煥這話一出,楚蕭免不得心裏有些驚訝,以前她也多少聽說過零國風俗自與他們渝國有些不同的,只是沒有想到他們零人喜歡夜宴賓客,通宵達旦。
熱鬧着竟然要眼睜睜看着天亮,這是她所沒有想到的,很能着實有些狠了,楚蕭聽着顧煥的話沒有一點的懷疑,這一點可能就是他們零國所獨有的習慣吧。
楚蕭想着便慢慢閉上了眸子,在一片颠簸中休憩了一小會兒。
睡得正熟,楚蕭突然覺得自己的鼻尖有些癢癢的,十分不适,半睡半醒間輕輕搖了搖頭,終于被擾亂的有些不适了,楚蕭猛然睜開眼,看見顧煥那一張放大的臉,楚蕭張嘴就要罵出聲來。
“走吧,到了宮門了。”顧煥倒是沒有給她暴跳如雷的機會,直接是轉身掀開簾子,踩着木梯走了下去。
楚蕭緊了緊自己身上的外裘,有些咬牙切齒,只不過很快便又恢複了冷靜模樣,也是掀開簾子慢慢靠着木梯走了下來,只是安穩落地便見顧煥站在一旁。
完全就像是一根木樁。
楚蕭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番顧煥,不知他為何要等在這。
她哪裏知曉顧煥那是在旁等着他,他心底裏還是将她看做一個姑娘,哪怕是下馬車這樣的事情,他都要多留一份心思,哪裏又知道楚蕭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楚蕭了。
顧煥嗤了一聲,咳了咳嗓子,低聲道:“從現在起,你不是什麽楚蕭,也不是楚傾之,你現在就是我從渝國帶回來的一個孤女,名喚若若,是我的貼身婢女。”
“你聽明白沒有”
楚蕭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氣惱的,這個顧二,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都是極喜歡給她取名字的。
一路上楚蕭跟在顧煥的身後,聽着他打着官腔一聲聲回複別人的谄媚俗語,那每一次笑聲都沒有傳達至心底裏,也不知道他這樣子到底是真的習慣了還是在嘗試着習慣。
“頭低下來,難道你想要讓你的臉被人認出來,混個臉熟。”四下無人的時候,顧煥突然厲聲道。
楚蕭自然是知道顧煥此言的意思,只是他那語氣實在讓她心中不快,只是問吞吞回應道:“既然如此,你怎麽不叫丫鬟給我準備個面紗,這樣豈不是更加安全。”楚蕭說着便自顧自哼了一聲。
“你以為你想到的我就沒想到在零國帶着面紗面聖那是對皇帝陛下和太後的大不敬,難道你想立刻被拖出去處死”顧煥在到了殿門前,突然像是改變了注意直直繞過殿門向裏側禦園的梅林走去。
楚蕭哪裏知道顧煥又在打什麽歪主意,只得擡起腳跟上他的步子。
顧煥一只手背在身後,現在那大殿之中一定是熱鬧非凡,宴會還沒有開始,一衆人便聚在一起談論地如火如荼,這其中定是有故意高言高語,擡舉他們顧家的大臣在,他實在懶得去湊這個熱鬧。
再者,顧煥突然站定偏頭看了看楚蕭,眉眼彎彎,印象裏楚蕭一遇見他那便就是劍拔弩張,兩人倒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如此安靜,多少覺得有些知足,心悅。
在這零國皇宮中,楚蕭終于肯安靜下來,将她身上的刺收斂了一些。
“走啊,你怎麽又不往前走了別人都愛去擠那個熱鬧,你就非要往這個梅林偏僻處來,論功行賞,你可是今夜夜宴的主角呢。少了你,我想大殿之中應該也少了不少樂趣吧。”方才顧煥突然站定,她低着頭走路差點就撞到了他身上,還好自己機敏,愣是控制住自己搖擺前摔的身子,不然又是一出好戲。
也不知怎麽的,只要遇見是和顧煥有關的事,她總是耐不住性子要去閑言碎語幾句。
顧煥聽着她陰陽怪氣的語調,又是沒有回應,邁開一步,走進了梅林中,只是當顧煥擡頭看向那片片紅梅時,那眸子卻突然泛了一些微紅,楚蕭跟在他身後,被這一片梅林圍繞,心中也是萌生了一些奇怪的情愫。
二人一時都有些壓抑。
“蕭蕭,你可知道,當年我的父親,母親也是在梅林之中相遇的,母親一生最愛梅花,和梅花有着太多的不解之緣。”
“我知道,這是夫人的心頭好。”楚蕭斂了斂眸子,心底裏是一片難以觸摸的悲涼。
“不知道為什麽,有時候我竟然有些記恨你……”顧煥說着便伸出手折了一枝梅花來,妥帖的放在掌心中:“記恨你什麽呢?”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渺遠:“母親離世,最後要見的是你,你一直陪着她到了最後,大哥離世也是有你,我這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人,你都參與了他們的離開。”
“你說我又怎麽不記恨你。”
“只是這些時候,每當我十分倦怠心底裏又是十分慶幸,按道理來說我該恨你的,可我卻是那麽欣悅,你現在還平平安安站在我的身邊。”
顧煥說着便将那株梅花遞給了楚蕭,楚蕭聽着他一番話心底裏有些不是滋味,很是觸動,呆愣地接過了顧煥手中的花,然後目光一直靜靜地盯着顧煥。
四目相對,顧煥在她的眸子裏清清楚楚看見了自己,然後便不由自主将楚蕭擁在了懷中。
楚蕭有些發愣,好一會兒便想要推開他。
“我想知道,你與大哥相處是不是一直都是那麽平靜自若,而你與我一直都是針鋒相對。”
“我真的不相信大哥是你殺的,一開始我是怒急,現在想想還有些許的魯莽。”顧煥說着卻突然輕笑了起來,臉上帶着幾分嘲弄的笑意。
楚蕭手心裏攥着梅花,被顧煥緊緊擁在懷裏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顧煥,對不起,究其根本,顧澄是我殺的,雖然不是親手,卻也是間接。”
楚蕭說着說着,那一雙眸子便不期然地紅了起來。
顧煥輕輕松開楚蕭,眸子中帶有疑惑。
“治愈你大哥的藥材中有一枚崖嶺花,必須得,這花十分珍貴,四年一盛放,那一年全山只得了一株,你大哥将那唯一一株崖嶺花給了我去救人,他自己……”
楚蕭說着說着卻突然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眸子,神情中帶着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