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浮世喧嚣
顧思衡從母親的眸子裏可以看出那星星點點的欣喜若狂，她應該是非常在意的，回到院子裏，母親便開始在着手收拾東西，而那個與他還不甚親近的父親便因為有事而暫時離開了宅院。
“阿衡，如果可以，我們也許會回到九路山的藥園去過生活。”楚蕭十分欣悅地開始收拾些物什了，眉眼間所綻放的都是期待。
顧思衡坐在凳子上蕩着自己的雙腿，一時有些不解，手上攥着娘親帶回來的糖葫蘆輕聲道：“娘親，我們便是從九路山來的呀，為什麽又要回去，當初離開的時候不是因為要給我讀學堂嗎？現在我們走了，那我還讀不讀書呀？”這點确實是他所不能理解的，這一來二去豈不是在浪費時間嗎？
“這次不一樣，你爹爹和我們一同去，那些策論經義兵法，你爹爹都可以教你的，他就是最好的先生，娘親不行，這是你娘親一直期盼着的生活，所以自然是非常欣喜的，阿衡可是對古洛有些留念，不願意走啊？”楚蕭望着孩子吐出舌頭，舔着冰糖葫蘆，一張小臉顯得分外認真，當真是可愛極了啊。
“爹爹和我們一同去？”顧思衡很是驚訝就連那糖葫蘆都不繼續吃了，反而是睜大了眸子向楚蕭求證。
“是啊，你爹爹都答應了，到時候我們在藥園将屋舍修一修，再種些花草來，豈不是妙極了，你不是對武術感興趣嗎，你爹爹也教的了你，一切看起來都是剛剛好。”關于以後的種種，楚蕭滿腦子都是些缤紛的想象，她其實從心底裏便在一直想着這樣的一天，總算是讓她給盼來了，她也沒有想到，顧煥會答應的那般順暢，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般。
“娘親，你真的覺得爹爹會真的将他那邊的事情全部放下嗎？你們不都說爹爹在零國的權力很大嗎？”顧思衡說着便又舔了一口冰糖葫蘆。
楚蕭正在收拾着衣裳，被他這麽一說頓了頓，思忖了片刻道：“你爹爹還不知道你就是他的孩子，還以為你是我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娘親之所以沒有和盤托出就是擔心你的爹爹反悔，到時候他要是要和我搶你，那我就真的崩潰了，所以啊，阿衡，你可不要在你爹爹面前暴露了，我們也是給自己留有後手。”楚蕭諄諄善誘。
顧思衡一口咬掉一個山楂，輕輕丢了幾個字給楚蕭：“娘親，你還真是絕情啊，我猜想若是爹爹知道了一定會暴跳如雷。”
小家夥猶記得第一次見顧煥時，那個男人渾身可是散發着濃重的戾氣的，面對着突如其來的刺客那是巍然不動，甚至還用最冷冰冰的言語去刺激刺客，當時小家夥心裏便産生了後怕，現在看來不僅自己害怕，娘親也是跟着對爹爹有着防備。
“他暴跳如雷？得了吧，你爹爹你還是不明白的，畢竟嗎，打小他就不在你身邊，若是你們相處久了，你就會發現他根本就是一個無賴。”收拾完衣裳，楚蕭大步向顧思衡走來，伸手就搶過了那只剩下兩個山楂的糖葫蘆，嚴肅道：“少吃點甜的，注意下你的牙。”話音剛落便開始吃了起來，一點都不含糊。
“随便啦，反正自打今天起，阿衡就是個有了爹爹的孩子！”怎麽說怎麽高興。
小家夥的雙腿蕩個不停，只是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立刻尋聲問道：“娘親，你方才不是去了崔府嗎，有沒有見到崔啓期啊？他怎麽樣，你不是說要好好勸勸程姨嗎？這麽這麽快就回來了？還是說程姨不高興了？”小家夥年紀不大倒是一直都惦記着這些瑣碎的事情呢。
“你程姨出了點事，娘親沒有見到面，不過娘親答應你，我們離開古洛的時候一定會好好去見一面，看看情況的，你這點要放心。”楚蕭自然也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孩子居然這麽惦記崔啓期，也是不知道為什麽了。
“阿衡，你能告訴娘親，為什麽你那麽在意崔啓期嗎，你不是說在學堂裏他很安靜也不說話嗎？”
“娘親，我看到他就覺得他很安靜，沉默寡言的性子，好像一點都不喜歡說話，當時确實沒想靠近的，你也說過我初來乍到還是要乖順一點，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在學堂裏任人欺負，我看了也是難受，尤其是看到他胳膊上的淤青，其實他人很好的。”顧思衡一着急便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袖口，輕聲道：“娘親，我……我解釋不明白，只是……我覺得他好難受。”
楚蕭眼波變得柔和下來，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笑着道：“好啦，娘親都懂，會去和你程姨說的，你放心好了，如果實在沒什麽辦法的話娘親就去找你程叔叔，叫你程叔叔去好好說一說，你看這樣是不是可以？”
顧思衡點了點頭，然後便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向外面跑去：“娘親，待會來陪你用飯，我現在去後花園看看我的小樹。”說完便是一溜煙跑開了，孩子心性總是特別的好，有什麽憂愁也不會一直放在心裏的，來得快去的也快。
“姑娘，我們就真的準備走了，好不容易才在這裏安定下來啊，難道就走了？這事若是陛下知道了，心裏該不太高興吧。”千兮走過來幫着楚蕭收拾東西，輕聲念道。
“我還是有私心的，一開始總覺得憑着顧煥現在的樣子定是不願意去的，他畢竟對自己的生活是那麽有自信的，那樣潑天的權勢要他就這樣輕易放開，他定是沒那麽樂意的，一開始我也是看到了他的猶疑，只是沒有想到這次他居然答應的那般爽快，這是我屬實沒有想到的，既然他都讓步了那我也就讓步了，沒有必要在這一直糾結着了，這樣不就是皆大歡喜了嗎。”楚蕭收拾着臉上再次閃現了柔和的笑容，是那般的柔情對着以後平淡生活有着巨大的期待。
千兮點了點頭，姑娘去哪她便就去哪，垂了垂眸子，低頭輕笑道：“只要姑娘高興就好。”
“千兮，你可要随我們一同回去九路山，我總覺得你該有自己的生活，不久千歡就要嫁給沈大夫了，你要是願意留下來，我就将這個宅子留給你，你自己過上些你想要的生活，這麽些年你跟着我操持前後的，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但我總不能一直耽擱着你，實在不好。”楚蕭說着便走到她面前攬起她的手，慢慢握了握。
“聽姑娘這話的意思是不想要千兮跟着了嗎？”千兮有些失落，只是很快便又再次仰起頭道：“姑娘，不随着你一同走，千兮也不知道該待在哪裏了，自從當初陛下将我們姐妹倆賜給姑娘時，我們每個人便抱着必死的心一路要守着姑娘的，只是沒想到姑娘這一路走下來實在是艱難，我們也沒有能多照料姑娘幾分，實在是覺得內疚。”千兮說着說着那一雙眸子便通紅了起來，話是說到心坎上了。
楚蕭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如果沒有你們陪着我走了這一路，我恐怕早就堅持不下來了吧，幸好有你們，不然……所以啊，千兮你說的太重了些，我只是希望你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好的歸宿，僅此而已，你們心裏不需要有壓力的，你看千歡都尋到了她的沈大夫，你也是可以有一個憧憬的未來的，這宅子我就留給你了，正好沈大夫的宅院也在這附近，你和千歡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這些話都是楚蕭的心底話，千兮千歡跟了她一路，實在是辛苦非常，她打心底裏也是有着要照料好她們的想法。
千兮覺得姑娘的話是有許多道理的，畢竟她們作為女子，這一生還是要有盼頭的。
“那我們不在姑娘身邊，姑娘是要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做嗎？這樣會不會有些辛苦。”
楚蕭微微一笑，淡然道：“既然過得是普通人的生活那就一片天一塊地屋舍些許，這樣便好了，再不濟等阿衡長大了，那也是能幫我些許的。”楚蕭十分憧憬阿衡長大成人的樣子，想着他能照顧到自己便是一種油然而生的成就感。
“姑娘這麽想也是好的。”
“以後的生活啊，都是屬于你自己的，你一定要好好生活，找出生活的精彩。”楚蕭規勸着，十分欣喜。
“姑娘這話我也是明白的，姑娘放心好了，千兮會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的。”
楚蕭該吩咐的話都吩咐了，現在更是有了好的想法，把宅院裏的下人們都妥帖安置了一波，想着離開了她，他們都還有正常的生活可以過。
這邊崔府是遇到了大的打擊，程斯意躺在病榻上睜着那雙眸子盯着身邊微靠在床頭的崔暧，緩緩閉上了眸子然後再次睜開。
有些事在她的心底裏就是過不去，無論怎麽樣都過不去，是那種沒有理由的過不去。如果說愧疚便是對身側的這個人最是愧疚不安了。
程斯意盯着那床帏看去，發起了呆，這些年越過到最後越是有了些心底發怵，那些噩夢和揮散不去的夢魇一直在心頭轉啊轉，怎麽都沒法煙消雲散，壓在心口上實在是太累了，已經到了一定的地步。
崔暧只是片刻困頓了會，再次醒來便看到了睜眼發呆的程斯意，輕聲道：“意意，你好些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麽。”
程斯意轉頭看着他這樣的眼神，眼神微頓，斂了斂眸子，舔了舔幹澀的唇開口道：“四郎，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當時有些魔怔了，突然就扯下了燭臺，家裏人都沒事吧。”這話實在有些無力。
崔暧彎了彎嘴角輕聲安慰道：“意意，沒事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想那件事，其實你該知道的，我在娶你之前就告訴過你，我不在乎的，一點都不在乎，你怎麽就不信呢，非要做傻事。”崔暧伸手替她理了理那碎發，帶着一種親密的安慰。
程斯意眼神呆了呆，道：“四郎，當初是我私心太大，你說要娶我我就什麽都不考慮，說嫁就嫁了，完全沒有為你考慮半分，現在成了這個局面我也是覺得很抱歉。”
崔暧緊了緊眸子，道：“你這是在說什麽傻話，我都說了我不在意的，你也不要在意，下次府上還有人敢亂嚼舌根我直接拔了她們的舌頭趕出府裏去，意意，你不要活在你自己的內疚中，一輩子都不願意出來好嗎？”崔暧握緊程斯意露在被褥外面的手，安慰道。
程斯意咬着貝齒，崔暧還真是個傻子，現在整個古洛怕都是在背後笑話他吧，當初無川一戰她被俘虜，真的被帶回來的時候早就遭受了指指點點，這麽些年也有愈演愈烈的架勢，宣武侯府早就今時不同往日了，要不是靠着大哥尚書的位子怕是在這古洛的名門貴圈裏被譏諷的不成個樣子了吧。
“四郎，你可以一點都不在乎這些，外面的風言風語你甚至可以聽都不聽，但是我不行，我現在的心胸變得愈來愈狹隘，我怕他們的言語，甚至使得孩子在外面都沒法擡起頭來，我不想這樣，而這些種種都是因為我，如果沒了我，你們的處境是不是會好一些，啓期是不是就不會那般怨惱我……我作為一個母親，我實在是太差勁了，我算個什麽。”程斯意說着便紅通着一雙眸子，最後帶着一種怨恨道：“我真的太恨顧煥了，他怎麽可以這個樣子，毀掉了我的一生。”
崔暧望着她這副破碎模樣也是很心疼，這麽些年這樣類似的話語她說了許多，他也開解了很多遍，奈何她就是聽不進去，甚至受不得任何一句有關無川的話語，這對她來說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黑暗的夢魇，揮之不去。
“斯意，你不喜歡這兒，我們就離開，我們可以去一個別人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崔暧看到了她眸中的倦怠，萌生了要帶她離開的念頭。
程斯意扯了扯嘴角，笑着道：“四郎，你不要騙我啦，你不可能帶我離開的，崔家離不開你，也不會讓你那般順利就能走得了的。”
程斯意搖着頭，第一次像個孩子般念念有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