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月神情專注,看着手心裏的陽光。她的精力變換地很快,入神也快。她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捧着手裏那捧陽光,如同什麽珍貴物件一樣。

楚星不由得也看着她出神,連帶着呼吸都變得緩慢而鄭重。

城月忽然合了手,“哈!”

她再張開手掌,手心裏什麽也沒有。

城月有些失望。

這于楚星而言,是水中月鏡中花一般的道理。但于城月不是,她對道理和世事都明白得緩慢。

城月轉過頭來,和楚星說話:“我又犯傻了,它是抓不住的。”

她在自己頭上輕敲了敲,但并不因此而沮喪。

城月從面前的水汽裏抓了一把,另一只手抓住楚星的手,嘴角翹着,如同交托什麽重要東西。

其實落下來什麽也沒有。

楚星說:“嗯,接住了。”

城月笑他:“楚星也傻了,什麽也沒有呀。我就是鬧着玩罷了。”

楚星搖頭,語氣堅決:“不,我接收到了。”

他這語氣倒讓城月懷疑起自己來,城月湊近,近到連睫毛都能數清楚多少根。

“接住了什麽呀?楚星。”

睫毛搭在一塊,開始打架。

城月小聲驚呼,捂着自己的臉不可置信看着楚星,睫毛抖動得更快。

“天哪,楚星……”

她目光四下流轉,飄忽不定。

“你親我啦?”

楚星的嘴唇剛才印在她臉頰上,雖然這不是第一次楚星主動親吻她,但是這次不一樣。

以前都是那種很快的,吃人的那種。

這一次是,很溫柔的。

城月身體亂動着,一時有些激動。她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這激動消退,是因為找到了別的樂趣。

還是和魚打架。

在水裏游動的魚,尾巴是很靈巧的,輕易從岩壁上掃過去,手法很熟練。倘若岩壁會動,一定也會笑出眼淚來。

牙齒分明那麽堅硬,可是有時候又會發酸,真是奇怪。

城月的思緒總是飄忽不定,一會兒想到這個,一會兒又想到那個。她抵着楚星的鼻頭,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

宮女是要一輩子老死宮中的,可是侍衛不是。侍衛到了一定年歲,可以調出去做別的。

城月忽然就想到,楚星會離開她。這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

她聲音低沉:“以後楚星會不記得我的。”

楚星有時候跟不上她的想法,“為什麽?”

城月說:“因為等你成了家,肯定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了。而我,肯定已經變成了一個白頭發的老太太,那時候你肯定就忘了我了。”

楚星眉骨微微壓下來,還是沒将她前後的邏輯聯系起來。

楚星是楚星,他從不考慮這麽長遠的事情。

但是城月看起來很不高興。

楚星還是道:“不會的。”

城月聽見他的保證,又轉悲為喜,她勾住楚星的小指,“拉勾。”

楚星嗯了聲,溫泉裏的水汽又升起來,當星星和月亮在同一片天空裏出現的時候,總是很輕易就能到一處去。不需要什麽話語,什麽借口,只要一眼,好像就會黏在一起。

城月迷迷糊糊的,又感受到那種奇異的心癢癢的感覺。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是她會本能地抓住楚星。

美好的一天總是會過得特別快,臨走的時候,他們從那院子裏走出來,一直經過長廊。湖水裏的魚仍舊活躍着,興許是因為此處有溫泉的緣故。

城月趴在欄杆上,注意力又被魚吸引過去。城月看着魚,在想自己變成魚的時候的感覺。

楚星看着城月,在想倘若在這裏,抱着她,進入她。

他越發地明白自己的欲.望所在。

原來寡情少欲是假的,重.欲才是真實的自我。

于楚星而言,這是遲到的發現。但是并不推翻他此前任何的想法,或是性格。

他從來不是猶豫不決優柔寡斷的人。

他要做什麽,便是做什麽。

比如說殺人,無論是誰,都可以殺死。偶爾會考慮一下後果,以及責任。

楚星喉結滾了滾,上前一步,又喚她的名字:“月兒。”

“嗯?”城月剛轉過頭來,就被他抓住下巴。

她沒說完的話都變得含糊不清,最後直接消失不見。

她的腰被胳膊禁锢住,紅杏枝仿佛要被壓扁了,好像要喘不過氣來。

她在溺水裏掙紮着叫楚星的名字,這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叫人害怕,又讓人莫名地感覺到快樂。

湖水裏紅色魚尾在擺動,似乎魚嘴撞到了荷葉杆子,荷葉于是晃動起來。荷葉上有一捧昨夜的露水,在晃動中,化作一絲銀線從側漏處洩出去。

時間的流逝變得難以捉摸,似乎是很久,又似乎是轉瞬之間。

“我沒有力氣了。”她抓着欄杆,瘦弱的胳膊脫了力。

楚星托住她的軟腰,沉默不語。

在沉默裏依偎着,時間消磨成風一樣。

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城月信誓旦旦說:“我一定會盡快繡好那帕子給楚星的。”

楚星對什麽帕子絲毫不感興趣,他只是點頭:“嗯。”

城月回到宮女所的時候,又晚了。

彩蝶注意了她一下,問道:“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

城月想起還要和彩蝶學繡花,一個勁兒道歉:“對不起,彩蝶,我給忘了。”

彩蝶也不過出于客套,自然不會多問。

“沒事,今天還有點時間,你練練吧。”

她咬着嘴唇,感覺到輕微的麻,又很快松開。

從旁邊找到自己的繡繃,城月看着彩蝶做了一遍,迅速地進入狀态裏。她全神貫注,可惜沒有天賦。

依舊繡得很難受。

路過的彩雲看了一眼,忍不住捂着嘴笑出聲來:“這是什麽?毛毛蟲爬過嗎?”

城月停了動作,看着自己的成果皺眉。

好在彩雲只是路過,瞥了一眼,又回到自己床邊。

城月視線跟着她回到床邊,彩雲似乎在枕頭底下摸索了一下。

城月眉頭皺着,她在找那冊子嗎?

彩雲似乎摸到了那冊子,松了口氣。從她的反應看來,那冊子是不能讓她們知道的。

城月想起自己的鬥篷,也是不能讓她們知道的。

每個人都有秘密。

城月走神,直到彩蝶在她面前揮了揮手。

彩蝶說:“別理會別人的看法,你是自己學,又不是給她們學。”

城月咧開嘴笑,“嗯,謝謝彩蝶。”

她今日學了新的技巧,歪歪扭扭繡了幾針,休息的時間就過去了。

城月看着這進度緩慢的帕子,不知道何時才能繡完?

夜色已經很深,城月感受到小腹的脹,被想尿尿的念頭憋醒。迷糊着眼,穿着鞋子,披了衣服出門尿尿。

深夜天更涼,城月小跑着回住處。廁所與住處隔了些距離,她抱着胳膊,低着頭跑動。

直到聽見了細微的聲音。

是彩雲的聲音。

她腳步一頓,目光一轉,瞥見彩雲和那天的那個男人站在晦暗處。彩雲拉着男人的手,說着什麽話,歡聲笑語。

一陣冷風吹來,城月一哆嗦。她搓了搓胳膊,打算起身繼續走。

她要邁步的時候,忽然瞧見彩雲踮腳,親吻了那個男人的臉頰。

只有一盞昏暗的燈,故而人影模糊。

城月只隐約看見他們的動作。

她想起楚星來,她和楚星。

彩雲和那個侍衛的事情在宮女所裏不算秘密,有許多人知曉,甚至拿這事兒打趣。

他們說的是,彩雲,你的情哥哥……

城月摸着下巴,被風吹清醒了。

那這麽說起來,她和楚星,也是情哥哥、情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