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古怪醫者

踏過一條小溪後,面前的視野愈發開闊,遠遠的依稀間可以看見一個很大的院落,屋子周圍有着一大片紫色、紅色、綠色,相間其中,應當是栽種的花草,這時候,楚蕭才知道原來山上真的住着人。

這個屋子看起來很整潔,屋外長亭上綠植攀爬着,整個院落都用木籬拉着環繞着一圈,當歸走到木籬口,緩緩停下。

朝顏打開木籬門,見當歸停駐在門口,不再進去,輕聲問道:“師兄?怎麽了?”

當歸右手一扯衣擺,跪下磕了一個頭,濕潤的素袍上沾滿了污泥。站起身,他看了一眼院內,聲音有些無力。

“進去吧。”

楚蕭心裏一陣狐疑,看當歸這個樣子,應該是和這個藥園有段故事。

主屋的門是敞開的,三人踏進去,一股藥材香味撲鼻而來,很清爽的感覺。

屋裏埋頭捯饬藥材的白發老者聽見動靜,在滿桌的藥材中擡起頭,放下杵,老者發已斑白,雙目卻炯炯有神,鶴發童顏,自有一番風骨。

老者雙目自當歸入屋就直勾勾盯着他,尖銳的眼神似乎是要将當歸看透,穩重的聲音帶着些怒氣說道:“你給我出去!”

“師父。”當歸猛然走向前,直直跪在老者面前。

“你這是做什麽?出去!我不是你師父!我早就沒有你這個徒弟了!”

“師父!”朝顏見師父還在氣頭上,上前柔聲勸說:“你看師兄還不是回來看您了,您的師恩他未敢忘的。”

老者哼了一聲,不悅道:“朝顏,你不要為他說話,你什麽心思我難道還不知道。”

朝顏心事被師父三兩句話輕輕點破,嬌羞道:“師父,你看我今天在山上找到的你一直缺少的一味藥草。”

說完就将藥籃裏拿出一味藥材,臉上洋溢着笑意。

“你倒是真的乖巧,不像他!”老者誇耀着朝顏的同時,擡眼狠狠瞪了一眼當歸。

“師父,師兄這幾年也很難的,你看他……”

“看他什麽?看他這個鬼樣子?來見我就這副不得體的樣子,渾身濕透?”

不管老者怎樣的惡言惡語,當歸都是不言不語,低頭受着。

“師父,你忘啦,來藥園要經過不渡河的,只能游過來呀,我們從不下山,當然不會有這方面的困擾,可師兄……”

“知道了,你自小就知道護着他。”老者說完視線一換,語調一變:“門外站着的是誰?來我藥園為何?”

楚蕭這才意識到老者在喚她,她走上前去,更是仔細打量了一下老者,老者瘦骨嶙峋卻雙眼有神,不怒自威,看樣子是已過花甲之年。

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醫仙子苓。

“先生好,晚輩楚蕭。”楚蕭規規矩矩行了禮。

老者見楚蕭也是渾身濕透,十分不得體,嫌惡地擺了擺手,對着朝顏道:“你帶他們下去收整一番,這樣像什麽話!”

這話一說,朝顏便知師父他老人家是原諒師兄了,便帶着二人下去梳洗之地。

三人走後,老者依然低頭在臼裏用着石杵捯饬着藥材,自言自語道:“是孤煞之人嗎?”眼神中帶着撲朔迷離的神秘。

朝顏帶着楚蕭來到浴房,楚蕭有一些尴尬,她拿着朝顏給的衣裳,想着不然自己先進去洗漱好了,又想着道謝,可是她總覺得這個姑娘好像對她有着敵意。

“你和師兄是什麽關系?”朝顏柔聲開口,就在楚蕭一只腳準備踏進去。

楚蕭收了腳,停駐,揚起臉,平淡說道:“我們就是朋友,嗯,對,沒錯,朋友。”

“朋友嗎?那你随他來九路山做什麽?”

“是他随了我來,我來九路山是為了找崖嶺花的,他來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可以幫上忙。”楚蕭實話實說。

“是嗎?你知道嗎?我和師兄很小就認識了,我們生活在藥園裏,一心聽着師父的教誨,學習着醫術,我們之間的情誼不是別人能相比的。”朝顏擡眸緊緊看着楚蕭。

楚蕭擡眼相對,哦,原來這個姑娘喜歡當歸,所以才會對靠近他身邊的人一副心有芥蒂的模樣,所以現在她拉着她是叫她認清楚自己的地位?

楚蕭有些不耐煩,“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來九路山是為了尋找崖嶺花。”

楚蕭說完這話就走進浴房,決意不再和朝顏做無用的拉扯。

當歸在遠處的一個藥泉裏泡着,他幹淨利落收拾自己右腿的傷口。

這裏的一切于他而言實在是太過熟悉了,從六歲起他就生活在這裏,那時候師弟師妹們都常常聚在一起,學着枯燥的醫術同時也會偶爾頑皮出去逗鳥。

他的師父是享譽整個扶桑的名醫,醫仙子苓,得他之手醫治病除,天下人皆求之,師父一生淡然無恃,前半生游離各國,行善積德,後半生就在這九路山一心研究藥性。

他不願再理俗世。還是有人聽他盛名想要來求醫,故才有了山下山中的那些阻撓,不論好人壞人,如若最後有人能平安至藥園,他都會出手醫治。

三年前他拜別師父,離了師門,下了山。師父的怒火滔天,他曾經是師父最得意的一個徒弟,可惜他的任性葬送了師父對他最大的期許。

藥泉水暖,當歸不禁就回想到曾經發生的事。出浴收整好一切,白袍上有着藥香,是那麽熟悉的味道。

“既然來了,就坐下吧。”醫仙淡淡說道。

當歸當下坐下,低着頭,靜靜道:“師父,對不起。”

醫仙哼了一聲,推開藥臼,冷冷道:“你哪有對不起我?說吧,突然來找我作甚?”

“師父……我來讨要一記藥。”

“什麽?”

“崖嶺花。”

話音剛落,醫仙手一頓,心思沉沉,問道:“要它做什麽?”

“救人。”

“救人?我看你是救別人而不自救。你清不清楚你自己現在的狀況。你膽子真的很大,竟然敢下水,真是混帳!”

當歸輕笑道:“還不是為了來見您,才不得不下水。”

“我呸。”醫仙捋了捋花白胡子,給了當歸一記白眼:“你自己的寒症你自個給我掂量好了,藥泉泡了吧。”

“泡過了,師父。”這藥泉自小就一直為他準備着,因為當歸有很嚴重的寒症,有時嚴重到冷到不能自已,渾身冰涼,失去意識。

醫仙又哼了一聲,“誰是你師父,少給我攀親,那崖嶺花是不是那個小姑娘要的?”

當歸垂了眸,輕輕道:“是的。”

“你們什麽關系?”醫仙又捋了捋胡子審視道。

“朋友。”

“糊塗,既然如此我不會給你崖嶺花,你明明知道崖嶺花七年才一開花,珍貴異常,去年整個九路山只有一枝,我只得了這一枝,而你的藥,就有一味是需要崖嶺花的……”醫仙突然起身,滿身怒氣。

“師父……”

“閉嘴,你等不起再一個七年。”

醫仙拂袖而出,看樣子是氣地不輕。當歸怔怔看着地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就這樣願意幫助一個人?心口處突然一陣心悸。

他是個多麽複雜的一個人,他這樣一個人怎麽能夠去感受生活中的暖意。怎麽有資格呢?

楚蕭梳洗完畢一身輕松,擺脫朝顏的拉扯,在藥園裏四處走着,這個地方,遠離喧嚣,真的是個世外桃源。

剛彎腰低頭去看藥園裏種着的一株薄荷,有蒼老渾重的聲音傳來:“小丫頭,你過來。”

楚蕭回頭,見醫仙在長亭下坐着,朝她招了招手,楚蕭拍拍手中的泥土,向他走去。

“子苓先生。”楚蕭再次拜了禮。

“崖嶺花是你要的是嗎?”醫仙單刀直入,直接問向楚蕭。

“是,是用來救我朋友的,她中了迷疊草的毒。先生,您這是有是嗎?”楚蕭投去殷切的目光。

“我不會給你的,你早點下山吧。”

楚蕭雙眉一皺,感覺事情并不簡單,當歸是他的徒弟,從醫仙的種種行為話語來看,他對當歸應當是愛恨交加的。

醫仙對當歸有很大的期許,大到當歸承受不來。

楚蕭握緊雙拳,隐忍道:“先生您為什麽不願意給,早些年,聽您盛名,懸壺濟世、妙手仁心,為什麽現在您變了呢?”

醫仙垂眸,拍了拍楚蕭的肩膀,嗤笑了一聲:“如果連我最得意的徒兒都救不了,我做什麽好人醫仙?我不在乎這些。”

“小丫頭,你走吧。”

楚蕭心頭一涼,醫仙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最得意的徒兒都救不了?看情形他是不會給崖嶺花了。

楚蕭突然跪下向他磕頭:“子苓先生,求您!”言詞懇切。

醫仙俯身想要拉楚蕭起來,楚蕭不做回應,長長一聲嘆息:“你跪我也沒有用,小丫頭。”

說完這句便離去回屋。

屋裏當歸仍是規規矩矩地直坐着,雙眸盯着藥桌前的一排藥屜,陷入了思考。

“回神了,臭小子,我藥屜裏沒有你要的崖嶺花,你休想打它主意。”

當歸神思一晃,輕笑道:“師父……”

醫仙有脾氣地哼了一聲,“笑什麽笑,別想讨好我把崖嶺花騙走。”

“師父,沒有崖嶺花那人性命危在旦夕啊。”

“沒有崖嶺花你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

醫仙走向藥桌,攤開藥典,招了招當歸:“臭小子,你過來幫我看看這個藥材的藥性。”

“是,師父。”當歸低頭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