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本王有意讓你取捉鬼的頭功◎

短短兩日過去,皇太子要抓鬼的消息便在上京城中傳開了。

這天晴光初照,莊相善剛到弘文館,班紹的書童便過來向她遞話道:“莊女郎,殿下口谕,今夜捉鬼,請您放課後在弘文館留一留。”

莊相善又驚又喜地答應下來,一旁有個耳尖的同窗聽到這話,馬上就嚷嚷開了:“莊九娘,太子殿下捉鬼,也有你的份兒麽?”

弘文館裏的少年郎們對捉鬼一事不可謂不好奇,然而無論有多想知道內中詳情,也無一人敢去叨擾班紹,現在聽說莊相善也會去,立馬一擁而上圍聚在她跟前。

莊相善面露自得之色,又故作矜持地點了點頭:“不錯,近來因為鬧鬼一事京中人心惶惶,家宅不寧。太子殿下深仁厚澤,不忍見鬼神之說禍亂上京,又得知我武藝高強,便邀我一同捉鬼。事成之後,大家便都不用再為此事憂心了。”

“那計劃是什麽?”“今夜就能捉到鬼嗎?要怎麽捉?”

莊相善正想照實說自己也不知具體怎樣實施,忽然想起什麽,轉了轉眼睛:“此等絕密,如何能全無忌憚地宣之于口。若是走漏消息,誰擔當得起?”

問話的人一縮脖頸,讪讪笑道:“我們不問就是了。”

班純不知何時擠到了離莊相善最近的位置,碰上她已經回答過的問題,就不厭其煩地重複給後來人聽,滿臉與有榮焉的表情。

适逢夫子走了進來,衆人戀戀不舍地各自歸位,莊相善亦攤開書本,收了心思。

耳邊沒了亂哄哄的人聲,她這才有時間靜下心來思索道:班紹會用什麽法子來捉鬼?世上真的沒有鬼嗎?即便是人扮的,萬一他身上有些什麽道法妖術該怎麽應對?

自己當真能做到臨陣不怯嗎?

思及最後一個問題,她用力地搖搖頭:箭在弦上,現在想這些也不頂用了,幹脆想想前不久才體悟出的那套劍法招式吧。

莊相善原以為今天的課程會更難熬些,誰知腦子裏連一遍劍術都沒過完,便已經放課了。她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桌案前就又站滿了人。

莊相善原本還想和他們閑話一會的,不過站起身抻展身子的功夫,一晃眼便看見了外面立着的班紹。

周遭人聲嘈雜,班紹只朝她擡了擡下巴。

莊相善迅速抱起書,急吼吼地向衆人搪塞道:“讓一讓讓一讓,大家都回去等着我們的好消息啊。”

班純也在外面盡職盡責地高聲幫她開道:“都讓一讓,皇兄和阿善要出發了。”

班紹單往那一站,就天然環繞着一種拒人以千裏之外的氣場,桃李殿裏出來的人朝他一禮,便都默契地繞開他走,因此他身旁站着的鄭游宵就格外顯眼。

班純心中警鐘大作,看看身旁對此毫無察覺的莊相善,默嘆一口氣,快步跟了上去。

人既少了,鄭游宵對班紹的稱呼也大膽了許多:“聽聞今夜,表哥就要捉鬼了?”

班紹眼睫一晃,面頰上的神情有些淡了:“姑且一試罷了,能否成功還未可知。”

鄭游宵赧然笑道:“表哥英明神武,拿住一個裝神弄鬼之人有什麽難的,此行定然順利。”

班紹連一絲動容也無,只分付她一眼道:“多謝。”

鄭游宵柔柔輕笑,撒嬌似的嗔怪了一句:“表哥此話就生分了。”

班紹半垂下眼皮,不再接話,于是鄭游宵将目标換成向她們走過來的莊相善,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直把人看得發毛了才微微一笑。

“聽說莊九也要跟着去?”

莊相善徑自走到班紹對面,把手裏的書塞給他身後跟着的書童,歪頭朝着鄭游宵笑了笑:“是啊。”

班紹氣定神閑地側過身子,與莊相善和她後面的班純一字排開,此舉正好把鄭游宵一個人推到了對面。

鄭游宵眼底的笑意不由得淡了許多:“此是正事而非兒戲,你一同去的話,免不了還要讓殿下分心照看你。”

莊相善悠悠然地笑了:“那是你沒見過我的輕功,招架不住我就跑,鄭七娘不必為我擔心。”

鄭游宵表情複雜,說不清是嘲弄還是別的什麽:“瞧我這腦子,明明上次姑母才告誡過我各人與各人秉性操守不同的,這會兒竟又忘了你只愛舞刀弄槍。”

鄭游宵口中的姑母就是鄭皇後,班紹的生母。可任誰都知道鄭皇後特別喜歡莊相善,回回召她進宮伴駕的時候,都會對她武功又精進了多加贊譽。

莊相善不以為然地想:遇上不曾習武的鄭游宵,鄭皇後當然只能以寬慰的口吻說話了。

鄭游宵往前斜着走了一步,正好插在班紹和莊相善中間,她笑吟吟地擡起手,在莊相善的胳膊上輕輕一握,言辭鑿鑿:“莊九娘,你行事容易沖動,定要小心些。”

莊相善左臂不自在地動了動,生硬地“嗯”了一聲。

班紹不帶任何情緒地睨了鄭游宵一眼,轉身叫道:“莊九,走了。”

班純搭着莊相善的手囑咐了兩句話,又踮起腳對着他們走遠的背影揮手,側眼看向身旁的紅衣女郎時,眼神便冷了下來。

鄭游宵似乎察覺到什麽,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搶先對她行了個禮:“珍惜公主,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只剩班純怔在了原地。

鄭游宵大抵是心悅皇兄的吧?但為何又與那些見不得心愛男子身邊還有其他女子的女郎不同呢?她對莊相善似乎并無惡意,貌似也在努力拉近二人的距離。

可每次聽她說完話,心底或多或少的總有些不痛快。

莊相善甚少理會這樣的暗流湧動,也不喜在背後議論別人,班純涉世不深,她一個人是想不明白的,此時也只能看着那個背影嘟哝一句:“真是不明白鄭七心裏在想些什麽。”

另外一邊,莊相善剛走出沒幾步,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殿下,今晚我們是什麽計劃?”

班紹垂眼看她,意味深長地說道:“看來這幾日,你真是一點腦子都沒動。”

莊相善聽出他話裏的驕矜意味,猜出他心情不錯,倒也樂得逗他:“殿下大才,何止百倍于我,這種動腦子的事,殿下自己來就足夠了。”

班紹果然釋眉笑開:“油嘴滑舌。”

莊相善嘿嘿一笑,飛快蹦了兩步堵在前路上,湊近了問道:“殿下,快別賣關子了,今夜到底什麽計劃?”

班紹看着自己眼前笑靥怡人的女郎,神色靜逸地別開臉:“想知道就跟緊些。”

言罷也不停留等她讓路,向右移開兩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莊相善一邊追他,一邊大聲埋怨道:“殿下慣會吊人胃口。”

甫到東宮,班紹便說自己還有政事要處理,把莊相善一人扔到了偏殿裏。

莊相善閑坐正在無聊,王允恩雙手捧着一把劍走進來:“女郎,殿下特地吩咐把您的劍取來。”

“我的卻水劍。”莊相善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武器,抛刀反拔,喜不自禁地莞爾一笑:“好生周全,有勞你了,也替我謝謝殿下。”

王允恩連連擺手:“我可不敢居功,女郎還是自己跟殿下說吧。”

莊相善拿到劍便不覺得無所事事了,她請宮人領她去了個僻靜院落,專注地練劍,不知不覺間一個多時辰彈指而過。

直到落霞直射進眼睛,才發現班紹就在不遠處負手而立,看樣子已經來了有一會了。

她收劍入鞘,快步走過來,班紹把一方四角垂落的柔軟絲帕遞給她:“擦擦汗。”

莊相善接過,在汗涔涔的額頭上胡亂點了幾下,笑吟吟地問:“殿下還是第一回見我練劍吧?”

班紹沒有正面回答,話鋒一轉道:“還是留些力氣,等着晚上使吧。”

莊相善也不在意,道句無妨,笑意仍舊不改:“我算着時間呢,歇息半個時辰就不打緊了。”

班紹的目光和語氣都是難得的溫和:“那坐下喝盞茶吧,本王命人傳膳。”

席間,班紹一直未曾搭理迫切想要知道計劃的莊相善,只是反反複複地對她說了幾遍是抓人不是抓鬼的話,直到莊相善自己都聽得不耐煩了才罷休。

從東宮出來的時候,夜幕如墨汁傾灑,夏風吹起一叢花香,清輝了如雪。

莊相善一行人騎着馬浩浩蕩蕩地穿過半個皇城,來到可以俯瞰整座演武場的小山上。

莊相善被暑氣蒸得心焦,勒馬慢行問人:“殿下,現在總可以透露計劃了吧?”

班紹緊了緊手中缰繩,仍舊不答,反問道:“莊九,一會就要捉鬼了,你怕不怕?”

莊相善看了看山坡下巋然列陣的雄偉軍隊,朗聲笑起來:“有殿下親衛和龍虎衛在此,我才不怕呢。”

班紹啞然,一瞬過後再度看向她:“那若是只有你一人,本王和這些人馬都幫不上你呢?”

莊相善微微失神,下意識扯住手中缰繩,馬匹嘶鳴一聲,在原地站住。

“莊九,本王有意讓你取捉鬼的頭功,只是需得你冒一些風險,不知你敢不敢?”

班紹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也很期待莊相善的回答,可實際上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更想聽到敢還是不敢。

莊相善摩挲着腰間華美的劍鞘,靜默了不知多久,扭過頭對班紹粲然一笑:“我不怕,除暴安民本就是我的夙願,為此擔上一些風險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她的笑容裏多了三分豪邁:“三歲稚童都明白,想要百姓稱頌,必得吃苦付出。機會都擺在眼前了,我豈有臨陣脫逃的道理?”

班紹有些無奈地笑了,随即還是鄭重地作出承諾:“本王會安排好一切,絕不會讓你有任何危險。”

莊相善眉眼俱笑:“這不必多說,我自是信賴殿下的。”

班紹避開了她過于熱烈的視線,輕聲道:“這便好。”

“殿下不也是這樣嗎?”

莊相善突然再次開口,班紹與她再認真不過的眼神對上,也不置一詞,只靜靜等待後話。

莊相善口吻平和,其中的沉重卻還是從每一個話音裏鑽了出來:“殿下是皇後娘娘所出嫡子,地位無可争議,生來就是當做儲君培養的。身邊忠臣猛将如雲,母族亦是如日中天。”

“可即便如此,行事前也得三思,生怕行差踏錯一步,給暗中窺伺之人以可乘之機。我今日偶然要面對一回的,不就是阿紹一直在面對的嗎?”

“我還有阿紹可以倚仗,可阿紹的漫漫前路上,真正信得過的只有自己一人。”

班紹斂去了眸中所有情緒,端着再輕松不過的聲調回她:“本王竟不知一向放浪不羁的莊九也有這樣細膩的心思。”

莊相善還在難過,聞言很是不滿地看向他:“殿下,我這番苦心剖白可是真心實意的。你不領情也就罷了,怎麽還反過來取笑我?”

班紹心中萬語千言,只彙成意味深長的一句:“你說的在理,但也不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