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仿佛只是一片新葉委地◎
莊相善露出疑惑的表情,班紹卻不打算向她解釋了,嘴角噙着一抹寡淡的笑道:“眼下還是先着眼正事吧,旁的日後再解釋不遲。”
莊相善聽出班紹在刻意回避,看他的眼神也變得微妙起來,顧念着确實還有正事,最後聳了聳肩,揭過不提。
正在此時,一個身披甲胄的年長将軍策馬趕到,翻身落地,對班紹行了個軍禮:“殿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妥當了。”
班紹上下一點頭道:“霍将軍辛苦。”
而後便開始巡視下面的軍隊,觑着眼看莊相善也在探頭探腦,順道問了一嘴:“莊九,你看看這陣法如何?”
莊相善不愛看四書五經,倒是對兵書愛不釋手,此時放眼一望便瞧出了裏面的門道。
“一人投命,足懼千夫。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小敵困之,剝,不利有攸往。雖說在城郭中也依此法有些興師動衆,倒也不是不可。”
“究竟如何行事,還請殿下明示。”
一旁的霍将軍頻頻點頭:莊家小九說的話雖然有些書卷氣,倒也分毫不錯。
實際上霍将軍也不明白這番布置的原因,此刻便也默不作聲地等待班紹解答。
班紹付之一笑,懶懶說道:“因為本王也不知道去何處捉鬼。”
霍将軍額頭擠出個川字,莊相善也傻眼了,瞠目結舌,半天才道:“什麽?上午你在鄭七面前說自己沒有萬全的把握,我只當你謙虛,沒想到說的竟是實話。”
莊相善神情頹喪,嘀咕道:“那我們還在這兒瞎忙活什麽?”
班紹不置一詞,擡起手向遠處漆黑一團的地方示意了一下,十數條黑影齊刷刷地現身,為首走過來的那個人莊相善認識,正是那天向班紹禀報鬧鬼真相的薛承。
莊相善看的一頭霧水,班紹正色說道:“龍虎衛不是用來捉鬼的,本王只要他們敲敲打打鬧出個動靜,待時間差不多了,本王會派人在街道上奔走高呼那鬼已經抓到了。我們這邊越熱鬧,幕後主使才會越坐不住。”
他擡手指了指薛承,又對莊相善道:“你們這一支,才是今晚真正的奇兵。”
說完,他往前探身一撈,坦坦蕩蕩地扯過莊相善手裏的缰繩,連人帶馬一塊拉到自己身邊,對她耳語了幾句。
莊相善疑惑的眼神漸漸清明,甚至士氣大漲地揮了揮拳道:“請殿下放心,我必定捉住那人,絕不會讓你白費心血。”
班紹繼續發號施令:“薛承,今夜的任務不重,只有護好莊九一個。倒也不必過分緊張,以你們的身手,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事。如若不然,護着她先走。”
莊相善忍不住扯了扯班紹的衣角,小聲問他:“殿下,我可是去跟蹤人,你怎麽安排這麽多人跟着我?”
班紹适時地壓低了聲音:“倘若情況不測,供你分兵用。”
旋即又有條不紊地對霍将軍道:“霍将軍,你去安排幾個聰明可靠的士兵領頭,越少人知道越好,這便開始吧。”
霍将軍領命下山,只等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中軍即秩序整齊地兵分三路,刀光劍影閃作一片,嘶喊聲驚天動地,向校場外掩殺出去。
莊相善看着這出精彩紛呈的好戲,不由得開懷地笑了:“殿下,真有你的。我們站在高處,才可将內裏的情形一覽無餘,城中之人,必定看不出其中的破綻。”
她興致高昂,過了片刻才想起來問:“不知殿下,打算在何處‘捉住那鬼’?”
班紹但笑不語,遙遙指了個二人都知道的府邸。
莊相善順着手指的方向望出去,真情實意地搖頭喟嘆道:“周十一為殿下犧牲了太多。”
很快,一路人馬停住了腳步,将周府圍得水洩不通,短兵白刃相接,最前面的士兵歡呼起來,一聲高過一聲,一人傳給一人。
莊相善聽得真切,他們口中喊的正是“抓住鬼了!抓住鬼了!”“快去傳令,抓住鬼了!”
班紹淡定地出聲提醒道:“莊九,本王要遣人去放出消息了,你們也該動身了。”
莊相善立刻收住笑,沉着地應聲:“是!”
說罷就調轉了馬頭,正要拍馬起行,班紹卻再次叫住了她:“莊九,抓不抓得出陰謀作祟之人是其次,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必要時刻,決不能逞強行事。”
莊相善正想插科打诨一句,但見班紹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鬼使神差地用力點點頭。
“殿下放心,我有分寸。”她豎起三根手指,笑得肆意而又張揚:“待我取那鬧事之人來見你。”
班紹笑着應好,滿眼都是欣賞與憐惜。
夜色濃深,莊相善看不分明。
她剛走出去沒多遠,班紹的神情即沉得比開始前還要冷漠,向旁吩咐道:“本王去城門接應,你去告訴霍将軍,這便交給他照看了。”
小山橫延,暗綠轉黑,很快隐匿在身後不見。
為了不打草驚蛇,莊相善和捕雀人出發後皆是用輕功趕路的,到了魯王府門前,各自尋找好位置埋伏,莊相善和薛承看上了同一塊地方。
上次薛承回去一講,不費力便得知了她的身份,原以為她不願和自己這樣身份低微的人說話,卻聽見莊相善難掩興奮地問了一句:“怎麽樣,我的輕功還不錯吧?”
薛承有些拘謹地點頭,順勢在她旁邊埋伏好:“女郎的輕功堪稱一絕,和我們這些練家子都不相上下。”
莊相善得意地看着他:“此話中聽。”
薛承緩緩勾唇,正欲再說什麽,卻見莊相善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黑暗中的魯王府忽然亮了一下,府門前透出一道融融暖光,一個人影閃進,很快便又再次合上了。
突然間,有人騎着快馬飛馳而過,口中高聲疾呼:“傳皇太子口谕,裝神弄鬼之人已經被捉拿歸案,等待問罪,特告百姓,安享太平!”
捕雀人大多不知其中內情,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事情接下去要怎麽發展。
傳令的人縱馬遠去,四周又歸為平靜時,魯王府的大門再次打開了,一個人影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看樣子是要出來。
莊相善按捺住內心的激動,低聲下令:“跟上他。”
那道黑影對上京城的地形十分熟悉,在每一處停留都不會超過很久,莊相善一行人雖然身手了得,但料想對方肯定也不差,為了穩妥起見,還是留出了一段不近的距離。
兩撥人就這樣保持着相同的距離前行,來到已經關閉的城門前,那人卻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莊相善有些納悶,但還是暗暗加快了腳下的速度。畢竟一出城後,到處都漆黑一片,很難說會不會跟丢,即便有些動靜,那人大抵也只會認為是風聲。
出城大概三裏的路程,那人影停在了一處亮着燈的破舊屋舍前,他環顧四周,好像沒發現什麽不對勁,便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進去了。
莊相善心中一動,輕聲問道:“薛承,你們查到那個被打死的商販住的地方,是不是就是這裏?”
薛承用更輕的聲音回她:“正是。”
莊相善沒再說話,只在心中暗暗想:班紹算對了,鬧鬼一事的幕後主使就是魯王,而且他們都是人,絕不是鬼。
她冷靜地傳令:“再盯一會。”
薛承比了個手勢,與此同時,屋舍裏的燈光陡然熄滅了,裏面與外面陷入了如出一轍的黑暗中。
莊相善茫然地問道:“這是什麽情況?”
薛承擰眉道:“女郎,勢頭有些不妙,這兩個賊人莫不是發現我們了。”
莊相善有些發愁,若是只有她一人在此,哪怕面對的是兩個敵人她也不怵,只是要讓她安排這麽多人應當如何行事,她的确有些犯愁。
忽然身後有個捕雀人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快看。”
莊相善驚疑不定地擡頭望去,她原以為是賊人出來了,沒想到的是那屋舍的門不知何時竟然打開了,漆黑的院落裏,從裏面透出了一線微弱燈光,影影綽綽,好似專侯人來。
莊相善眼眸驟然一深: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啊。
她右手扶上腰間的軟劍,平聲說道:“賊人既然已經發現我們了,我們要是還在這縮頭不出,豈不是叫人笑話?”
說罷就要進院察看,起身時才發現薛承早就緊緊地拽住了自己。
“看他有恃無恐的樣子,屋中肯定有埋伏。女郎稍候,待我們先行,殿下都交代過了,首功一定是您的。”
莊相善抿嘴皺眉,也不廢話,舉起右手毫不留力地對他當頭一劈,薛承下意識地閃身避讓,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莊相善已經借此時機脫身了。
莊相善拍了拍他的肩頭,同時也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敵人視線範圍之內。
她那本就美豔的笑容裏添了直沖雲霄的豪邁,語氣裏更是滿溢着十成十的自信:“放心吧,就憑他這兩下子,還傷不了我。”
“首功,我自己取。”
說罷右手扶上腰間的卻水劍,翩翩然落到了院中,動作行雲流水而悄無聲息,仿佛只是一片新葉委地。
寒光現世時狂風亦是乍起,草木傾倒,天地間立着一個潇灑利落的背影。
【作者有話說】
“一人投命,足懼千夫。”出自《吳子》,意思是只要有一個人不怕死,就會讓一千個人感到恐懼。
“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出自《孫子兵法》,意思是用兵作戰的原則是:兵力是敵人十倍時就圍殲他們,兵力是敵人的五倍時就正面進攻他們。
“小敵困之,剝,不利有攸往。”原文為“小敵困之。剝,不利有攸往。”出自《三十六計》,意思是對小股敵人要及時圍困消滅,對付垂死掙紮的敵人,如果放縱讓他們逃走再窮追不舍,是很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