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赤日炎炎,葉飄滿檐晴方好,莊相善站在樹下,繪聲繪色地給衆人講述當晚捉鬼的經過,與說書先生就差一塊驚堂木了。
“好厲害,真給女郎長臉。”“這樣大膽而又周全的布置,換誰去也是一樣的結果。”“我家中見到的是真鬼,騰空十丈起,人的輕功能有這境界?”
鄭游宵沒想到她真有本事讓裝神弄鬼的賊人伏誅,即便心中怏怏不樂,還是掩蓋下去,露一點笑道:“看吧,我就說了莊九一定行的。”
班純跟她一直不對付,明知故問道:“鄭七娘,你說起話怎麽有氣無力的,好像大不情願?”
“珍惜公主說笑了。”鄭游宵短促地笑了一聲:“酷暑難耐,我又不似莊九生氣勃勃,才顯得我提不起什麽精神。”
誇贊不屑懷疑兼有,亭亭廣玉蘭如蓋,蔭蔽衆生相。
這幫人心思簡單得寫在了臉上,根本不需要花心思去揣摩,班紹為圖清淨,在另一樹蒼郁下憑風獨立。
“殿下是在等我嗎?”
周鏡水不聲不響地走到他身旁,班紹迅速調整了自己臉上的表情,微低眉睫道:“莊九說有件至關重要的事,非要本王等着她。”
周鏡水抱臂站定,欣然笑道:“莊九現在可是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一時半會怕是不能脫身。既然殿下得空,那我便想問問殿下了。”
班紹這才側眼看了看他,周鏡水眼下一圈淡淡烏青,神色恹恹,顯然是沒怎麽休息好。
“殿下和我為了策劃這抓鬼的計劃熬了兩個日夜,怎麽到最後,這功勞卻都歸給了莊九一個人?”
班紹默了一刻,神情從容地問他:“莫非你在意這些虛名?”
周鏡水站直身子,稍稍正色:“自然不是。我只是覺得,如此一來,莊九就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可想必殿下也不願她攪進朝堂政局裏吧。”
班紹不答,自唇角劃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弧。
周鏡水看得出班紹還沒有不高興,索性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了。
“殿下,我們本就該按兵不動的,你看這倉促之下行事也是徒勞無功,沒抓住活的,還跑了一個。直到現在,我們仍不知魯王謀劃鬧鬼究竟為何,日後要防範起來只怕是更加困難。此番實在是打草驚蛇,得不償失啊。”
班紹沒有如他預想中的那樣動怒,反而勾起一個輕慢的笑:“自從本王知道這件事是因魯王而起之後,便覺得什麽都不足為懼了。”
周鏡水一時語塞,但也不敢怠慢,改口附和道:“魯王自是不比殿下。”
班紹姿态端方,撫慰道:“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你且寬心吧。”
他向周鏡水投去一個勢在必得的眼神,同時慢吞吞地道出自己的心思:“莊九想當大俠,這又不是什麽大事,本王當然要助她一臂之力。”
周鏡水一時語塞,倍感無奈地搖了搖頭: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莊九任性慣了,連帶着殿下碰上她的時候,也變成肆意妄為的性子了。
見前面人群讓出了一條道,班紹加快了語速:“好了,此事已經塵埃落定,再提之前也只是掃興,便不要再糾結了。”
難得聽班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周鏡水見好就收,對着走過來的莊相善嬉皮笑臉地打趣道:“喲,這不是捉鬼大俠嗎?”
莊相善不假思索地垂首一笑:“不錯,站在你面前的正是不懼人鬼作祟,還上京太平的捉鬼大俠——莊九。”
周鏡水忍了又忍才沒翻白眼:“瞧你那德性,一點不知收斂。”
班紹還沒說一句話就又聽了兩句拌嘴,有些心煩意亂地打斷道:“莊九,究竟有什麽重要至極的事要對本王說?”
莊相善先找了個借口把班純打發走,才神秘兮兮地對他道:“我想請殿下一同去金谷樓喝酒,算作答謝。”
“金谷樓?”班紹冷眼看着她,緩緩開口:“捉鬼之後,你膽量倒是見長。從前尚且知道背着人,現在居然都敢明目張膽地拉本王下水了?”
莊相善“哎”了一聲:“殿下想到哪裏去了?金谷樓是正經地界,不幹不淨的事一件都沒有。家中不讓我去,是怕我的醉酒之态被人撞見。”
她反手一指:“不信你問周十一。”周鏡水慌忙用力把她的手按了下去。
班紹劍眉一挑,斜眼尋釁道:“既然如此,本王可要向莊公求證了。”
莊相善故作懵懂無知,微微笑着看他:“殿下忘了?就在我們捉鬼前一日,我阿爹恰好領了一件差事動身離京了,他現在應該還沒到代州呢。”
班紹嗤之以鼻:“你倒是算得清楚。”
莊相善小意溫柔地眨巴眨巴眼,溫聲細語道:“不單是為了捉到鬼的頭功,也為了昨晚在臣屬面前頂撞殿下的事情,我還想給殿下賠個罪。”
班紹平靜無波的面色激起了幾分糾結,默然半晌方道:“尋歡作樂之地,本王去了成何體統?”
見他有所松口,莊相善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殿下勿慮,我已經安排人備好了三樓雅間的位子,必定不會讓什麽閑雜人等看到你的。”
看着莊相善一副邀功心切的樣子,班紹終究還是心軟了:“好罷,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莊相善樂得原地蹦了蹦,轉眼一看周鏡水,随意應付了一句:“周十一,若是你也想去,那便勉為其難地帶上你吧。”
周鏡水看見班紹眼中清晰可見的威脅意味,連忙把要答應的話吞回肚中,識趣地改口道:“不了,我家中有點急事,你們去吧。”
莊相善沒多想也沒多問,便拖着班紹走了。
晨光初落,金谷樓前車馬盈門,樓中座無虛席,班紹從未到過這樣喧鬧無章的地方,被嘈雜的人聲吵得一個頭兩個大。
莊相善幾乎是貼着他的耳朵問話才能聽清:“殿下,你覺得這兒怎麽樣?”
班紹覺得自己都要耳鳴了,只管強撐着臉答話:“本王覺得…偶爾與民同樂也是好的。”
因為他平日裏也一貫是這幅隐忍不發的樣子,莊相善絲毫沒有看出來他的不對勁,還開心地點點頭:“我就知道殿下也會喜歡這兒的。”
班紹心煩意亂得緊,他素來不喜飲酒,偏偏此時也無其他法可解,只得胡亂灌了幾杯清冽香甜的酒水下肚,酒過三巡,才緩和了不少。
莊相善不常來雅間,此刻手裏端着酒盞,整個身體都倚靠在橫欄上,臉上帶着再動人不過的笑容,伸長了脖子去看一樓中央的舞臺。
班紹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樓下,舞臺四周引了活水,白霧袅袅,高臺如浮水上,各色美人或懷抱琵琶,或挑撥琴筝,她們從呼吸到聳肩的頻率都是一致的,齊整美觀,看起來極為養眼。
班紹此時才覺得眼前的一切好像也沒有那麽不堪直視了,當他的目光落在莊相善身上時,之前消失了的口幹舌燥之感頓時又回來了,他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一曲奏畢,莊相善和臺下的人群同時鼓掌叫好,連帶着酒盞裏的清澈液體都灑出來了不少。
看完了表演,莊相善帶着心滿意足的笑坐回了班紹對面,提起桌案上的酒壺,給班紹斟了酒,又給自己滿上,雙手舉起酒杯看着班紹,眼神裏滿是歡喜之色。
“第一杯我要先敬殿下。幸有殿下出了良策,又肯容情,才讓我取了頭功。”
班紹徐徐舉起杯,付之一笑。
莊相善飲盡杯中酒,繼而再次擡起眼,無比誠摯地說道:“昨夜當着衆人的面頂撞殿下,殿下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一般見識了。”
班紹把玩着掌中的酒杯,久久不作聲,半晌過後,正目以對:“罷了,也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嘴角銜着個雲淡風輕的笑,莊相善沒看出什麽不對,便松了口氣道:“莊九謝過啦。”
馬上又趁勢繼續試探道:“只是不知對薛承,可否也能從輕發落呢?”
班紹唇角一撇,沉聲道:“嗯。”
莊相善撐臂湊近了他,眉眼彎彎溢出輕笑:“就知道殿下最寬宏啦。”
班紹原本也想笑,眼神卻驀地有些飄忽,他驚覺每每和她在一塊,自己的情緒全不由自己做主,幹脆置下瓷盞不再理會。
樓下鬧哄哄的賓客忽然靜了下來,莊相善興奮地豎起手指:“殿下,好戲要開場了。”
班紹還沒來得及說話,莊相善的心思已經全被那醒木的敲擊聲吸引了去,說書先生講的正是昨晚抓鬼的來龍去脈,雖然與事實真相差了十萬八千裏,好歹還是把功都歸給了“一介女郎”莊相善。
莊相善專心致志地聽講,時不時阖目哄笑。她面色越來越紅潤,也不知是因為飲了酒的緣故,還是說書先生過分誇大、以至于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多聽的緣故。
班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了兩耳朵,剩下的時間全用來觀察她了,竊笑的同時,心裏也沒來由地湧起一陣沖動——不知她的臉,捏上去的手感如何?
莊相善回身給自己添酒的時候,正好與這炯炯的眼神撞上,她的手比喝了酒的腦子更快,立刻在班紹眼前招搖了兩下。
“殿下,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莊相善的嗓音有些發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班紹也不多猶豫,得心應手地捏了上去。
靈蛇發髻搖搖欲墜,落下幾绺青絲,不是疑惑更非害羞,莊相善露出了一副白日見鬼的表情。
除了她的表情不合時宜以外,軟硬适中。
班紹稱心地收回手,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別多想,本王只是想看看你有沒有醉酒,看你這遲鈍樣,怕是差不多了。
随即悠悠地站起身,不作停留便向外走去:“罪也賠了,書也聽了,走吧。”
莊相善癡癡地撫上癢酥酥的雙頰,稀裏糊塗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魯王:你再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