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家事◎

莊相善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臉悲壯地叩響了朱門,然而等了好半天也無人回應,她有些疑惑地想:近來見着家中門童的次數愈發少了,原來這是份清閑活計。

府門被打開的瞬間,門內門外的人都吃了一驚。

“阿兄?““太子殿下?”

班紹也沒想到會是莊道存來應門,他還沒準備好撒謊,倉促之間只擠出了一個極其別扭的笑。

“五郎,剛剛本王與莊九在弘文館談論課業,一時沒注意天色,耽誤了她回府的時辰,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便将她送回來了。”

莊相善聽到這個漏洞百出的理由,連看都不敢看阿兄的表情。

莊道存不愧是已經在朝堂上混跡了幾年的人,聽完還泰然自若地對班紹行了個禮:“殿下仁厚,實是我等之福。”

莊相善暗暗松了口氣,立馬搶話道:“阿兄,我和殿下都還餓着肚子呢,此時若是不留膳,不大合禮數吧?”

莊道存不說話,只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妹,躬身将班紹請了進去。

三人走到花廳,過了飯點的膳食早已經撤下去了,莊相善和班紹同時認出了那個獨自閉目養神的健壯男子——莊煥。

桌案上燃着一豆燈燭,角落裏放着兩尊銜燭銅獅,氣氛宛若暴雨将降未降時。

莊相善換了副再谄媚不過的笑,亦步亦趨走到莊煥身旁,嗓音嫩得能掐出水來:“阿爹。”

莊煥連眼皮都沒擡,冷哼一聲就把她的手甩開了。

後面站着的莊道存不得不出聲提醒道:“阿爹,太子殿下到了。”

莊煥臉色一滞,眼底陰恻恻的,卻也不得不站起來先應付:“殿下駕臨寒舍,老夫不勝榮光。”

班紹颔首,耐心地給他解釋了一遍緣由,又補充道:“适才莊九極力邀約本王留膳,還是本王要說一句唐突。”

莊煥聽到一半就反應過來了,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說:“是殿下肯賞臉。”

見氣氛着實尴尬,班紹主動打起了圓場,兩人說了幾句場面話,莊煥便吩咐人傳膳,請班紹移步花廳。

自打進來,莊相善便大氣也不敢出,一味陪着笑臉,正在她想跟上的時候,莊煥冷着臉唬了一句:“你就不必吃了,從露,把女郎帶回院中。”

莊相善有些委屈,但也不敢反駁。

她抓緊時間向班紹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便一步三回頭地跟着從露走了。

剛走進游廊,莊相善便跺了跺腳,忍不住抱怨起來:“阿爹好狠的心,我餓了一天,竟連晚膳都不讓我吃。”

從露扭頭往回看了一眼,确定無人跟着之後才小聲說道:“女郎就別說這些了,趁着現在回去無人看守還能吃點東西,不然一會…真不知女郎要怎麽捱過去。”

莊相善越聽越不對勁,一把抓住她問道:“一會怎麽了?”

從露吞吞吐吐地說:“郎主今天剛回到府中便發了一通火,您又遲遲不歸,剛才聽連翹姐姐說他們計劃着要給您上家法。”

莊相善勻息幾回,随即拉起從露開始一路狂奔。

燈火通明的花廳中只坐着班紹和莊煥二人,除了一個連翹被留下布菜,其餘衆人都候在外面。

即便烏壓壓一群人站着,也只有旁邊的葳蕤花叢中偶爾竄出兩聲蟬鳴,氣氛悶得直叫人喘不過氣。

莊煥已經吃過了,因而只有班紹一人用膳,菜上齊之後,莊煥便連話也不說了,靜靜地坐在一旁。

為太子準備膳食,東廚自然不敢怠慢,只是這一桌把看家本領都使出來的新鮮飯食,班紹卻沒有任何胃口。

他從過來的路上想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如何開口,這畢竟是家事,他現在還沒有合适的身份,總歸不能拿東宮壓人。

吃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班紹便無奈地把筷箸擱下了,連翹冷汗都要下來了,可她也壓根不敢開口勸這位貴主再用一些。

班紹一刻都沒有多耽擱,便向莊煥說道:“莊公,本王已經用的差不多了。”

莊煥的擔心和連翹差不多,好言勸道:“殿下,看您用的也不多,可是不合胃口?寒舍招待不周,老夫惶恐,不若您說幾道喜歡的菜,讓東廚馬上做了端上。”

班紹含糊地推辭道:“莊公不必自謙,本王并無什麽格外喜歡的膳食,現在也已經飽腹了。”

莊煥猶疑地看他一眼:“了然,了然。”

正在他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班紹接着說道:“本王手上還有點事情要處理,便不久留了。”

莊煥松了口氣,緊接着就站起身來要送送班紹。

然而班紹卻推脫道:“本王瞧着,莊公應該還有些家事要處置吧,便不勞煩送了,您就此留步吧。”

不用再耽擱時間,莊煥自是求之不得,客套着便答應了下來:“殿下明察秋毫,那擇日老夫再與殿下敘談。”

班紹又和他寒暄了兩句,便轉過了身子。

莊煥有些急切地一招手:“連翹,你去為太子殿下帶路吧,仔細些伺候。”

連翹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站到班紹身旁:“太子殿下,這邊請。”

走出前廳沒多遠,班紹便停住了腳步,他确定莊煥已經看不見自己了之後,倏爾開口道:“本王忽然想起,有件東西落在你家九娘那裏了,你即刻引本王去你家九娘院中,本王要取回。”

連翹的聲調都在發顫:“太子殿下……”

班紹沒說話,只用極富威壓的餘光掃了人一眼,從喉嚨裏滾出一個“嗯?”字。

只一眼,便讓連翹膽戰心驚地轉過了身,攤開掌心劃了小半圈:“是,我家女郎院落在這邊,請太子殿下随我來吧。”

又想了想,連翹還是咬牙問了一句:“太子殿下,想必現在郞主也在院中,您要直接進去嗎?”

班紹沒心思同她說話,只問道:“莊公又要管教莊九嗎?”

連翹被他剛才一眼瞥得心有餘悸,腦子也不轉彎了,壓根不敢欺瞞他,直愣愣地回答:“剛剛晚膳前,女郎遲遲不歸,郞主已經發過一次火了,聽郞主的意思正是要上家法。”

班紹沒再說話,只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連翹在一個八角雕花定勝門前站住,怯生生地開口:“太子殿下,這便是我家九娘的院落了。”

班紹半貼着院牆,側身一望,果然看見莊相善之前提過多次的那條繞院回廊。

繁盛柔軟的花枝綠葉攀着檐牙,如千尋瀑一般四散灑落,輔以頂級花匠巧手修剪,正生成一道藏身屏障。

桂蟾當空,夜幕垂臨,若是外面的人不留意,恐怕很難發覺。

班紹刻意放輕了腳步聲音,徑直向回廊走去,只見莊相善矮身跪在地上,莊煥怒氣沖天地來回踱步,他們都不曾發現院落中又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