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你還要抓着本王多久?◎
莊相善和班紹對視上,瞬間揚起了唇角,正要擡起手,班紹卻默默移開了視線,于是已到嘴邊的“殿下”二字便又咽了下去。
即便她知道不會順利,也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班純拍了拍她的胳膊,惦記着替她去取東西便走開了。
正在莊相善想上前當面好好向班紹道歉的時候,鄭游宵已截住了她的去路。
一張精致秀面上分明不見笑意,聲裏卻夾着笑:“莊九娘,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我原以為,這個時候你應當在法華寺為無辜枉死的亡靈誦經呢。”
莊相善神色焦急,想也不想便說:“吃齋念經是做給別人看的,是粉飾太平,更是于事無補。眼下最要緊的是捉拿那個害他的兇手。”
她甚至都沒有拿正眼看人,便要繞開她直接去找班紹。
鄭游宵卻沒讓步,很不客氣地緊緊盯着她道:“若不是你說那裝鬼的人已經被你抓到了,興許他們見到不尋常的事情時就會有所防範,何至于遇害啊?”
莊相善怔在她嘲弄的目光裏,好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鄭游宵更加得意了,輕快地笑道:“我自知能力有限,就不會上趕着去給殿下添麻煩。而且我先前就提醒過你,你為何就不能明白我的苦心,安分守己呢?”
班紹無奈地閉了閉眼,拔腿走到二人面前,聲音比面色還要冷上幾分:“你說錯了,是本王決策不周,才致使局面失控的。”
聽到聲音,莊相善也沒有多意外,只是心緒過于紛亂,她并沒有擡眼看人,只望着他衣服下擺處的精致包邊。
班紹過來得突然,鄭游宵腦海一片空白,張大了嘴巴道:“殿下為何要替她攬責?莊九講述自己捉鬼的英* 姿時,可沒有分給殿下半分功勞。”
班紹不為所動,只陳敘道來:“本王不過動動嘴皮子,哪裏算得上出力?制定計策卻不見奏效,更是罪加一等。若要問責,也當從本王開始。”
這話讓心虛到無以複加的莊相善更加不敢擡頭了,貝齒咬住薄唇,面露愧色。
同樣只耍了嘴皮子的鄭游宵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嗫嚅道:“殿下言重了,眼下還是先拿住真兇的好。
她垂首不語,氣氛又沉寂片刻,莊相善才鼓足了勇氣,偷偷瞥一眼班紹,可他的視線卻一直落在地上,并不看人。
眼見班紹要轉身,莊相善只能焦急地喊了一聲“殿下!”,而班紹好似聽不見一般徑自往前便走了,一息也沒多耽誤。
莊相善還在猶豫要不要追上去的時候,負責監考的官員已經開始叫點姓名了,她只得先暫時作罷。
正在此時,去幫莊相善取馬鞭的班純也回來了,遞過去的同時還憂心忡忡地問了一句:“阿善,你當真要在傷未愈時跑馬?我這心七上八下,總感覺要出事似的。”
莊相善對她道聲謝,接過長鞭摩挲了兩下,唇角緩緩勾起個苦澀的笑:“這不也是沒辦法的事嘛,你是沒看見剛才你皇兄的模樣,把他往卧房裏一放,那冰鑒都成擺設了。”
班純被她逗得吃吃低笑起來,知道拿她沒辦法,又攢眉問道:“那如果輪到你的時候,我皇兄還是不為所動呢?”
莊相善抛了兩下長繩,表情似笑非笑:“那就硬着頭皮上咯。”
考試地點選在小校場內最寬闊的一個馬場,可容五人同時跑馬,弘文館的衆學子分成了四組,依次進行。
弘文館內學子的騎射是由五位将軍親自教授的,此刻和管理小校場的顧參軍一道,統共六人端坐在高臺上,聊天閑談以待。
負責叫點名錄的官員看到最後一個被臨時添加上去的名字時,滿腹狐疑地跑上了高臺,向諸位上級探聽道:“這是怎麽回事?”
顧參軍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麽,率先搖搖頭道:“不該管的事別多管,照念就是了。”
官員應了一聲,虛虛擦了把汗,遲疑着高聲叫出了那個名字:“莊相善。”
參加考試的和圍觀考試的人都已經各自找好位置站定了,聽到這個名字時俱是一驚,立馬壓低了聲音和身旁的友人竊竊私語。
騎射兩門只為男子開設,考試的時候需要同時完成騎馬和射箭兩件事。也就是在騎馬繞場一周的過程中,向固定靶和移動靶射十支劍,所用的時間越短成績越好,箭靶的準心越好成績越高。
班紹排在第一組第一個,冷靜地思索過後,緩緩地轉頭,向後面一組的周鏡水投去一個幽深晦暗的眼神,周鏡水連忙聳肩搖頭表示自己是無辜的。
班紹穩了穩心神,當即利索地翻身上馬,威風凜凜地收緊缰繩,持弓的右手就勢拉開,顯然是一刻都不願意再等下去了。
見狀,同組的四個郎君生怕吃虧,也緊跟着跨上了馬匹,旁邊擡着令旗的官員也舉高了手臂,看到所有人都準備好之後,壓下旗幟發出了信號。
“出發!”
只聽班紹大喝一聲“駕”,就縱馬飛馳了出去,他躬着身子策馬跑在最先,對旁邊的固定靶看都不看。
其餘四個郎君惦記着還要射箭一事,忙裏忙慌地搭箭瞄準,馬上又颠簸得厲害,在準頭未穩時就拉開了弓弦,成績自然不如意。
班紹始終氣沉丹田,一箭未發。
直到擡着移動靶的士兵開始移動了,他才彎鈎瞄準,只消一眼就蓄力射出,而後便再不分心,直沖着下一個靶去了。
弓開時正如滿月,箭矢飛出時又好似流星,連着飕的幾聲,班紹幾乎是瞬間就完成了射出十支箭的任務,且箭無虛發,箭箭直插靶心。
圍觀的人群中響起滿堂喝彩,高臺上為之自豪的誇耀聲亦不絕于耳,莊相善的聲音雖不算小,但混入其中時還是被蓋了過去。
被歡呼簇擁着的班紹本人卻顯得異常冷靜,一馬當先地回到起點,下馬的同時便将手裏那把名貴非常的弓箭随意擲到了地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馬場。
在場的人皆是一頭霧水,不知這大獲全勝的人緣何發作。
莊相善也忐忑地踮起腳尖,探頭探腦地追尋他背影。
她忽然感到自己身後傳來了疾速的破風聲,本能地想側身躲避時,嘴已經被手掌捂住了,緊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氣硬生生地将她從馬場上扯了出去。
莊相善蹙眉擡眼向上望去,正與滿面怒容的班紹四目相對,瞬間由怒轉喜,喊了聲“殿下”卻沒發出聲音,班紹面色不善地松開了手。
“莊九,胡鬧什麽?”
莊相善心中暗喜,面上仍強作鎮定道:“我沒胡鬧。”
班紹伸出左手食指,隔空點了點她的腿,語氣沉緩:“你連路都走不利索,如何能騎射?這不是胡鬧什麽?”
莊相善正要開口解釋,他又刺了一句:“也不怕落得個殘疾的下場。”
莊相善神色也冷了,話音亦趨于平淡:“殿下避我如避蛇蠍,我不出此下策,便不知何年何月能和你說上話。”
班紹神色有些不自然,飛快地眨了眨眼才說:“本王沒有避着你,是前兩天抱病在身,本王沒見過任何人。”
莊相善毫不退讓,“哦”了一聲便接着說:“那剛剛我叫殿下,你也不搭理我,莫非這世間還有第二個殿下?”
班紹自知有些理虧,但是想到她擅自加名字的事,便又硬氣起來了,挑眉道:“閑話少說,先找顧參軍把你的名字去了,免得你傷未愈時就騎射,來日再訛本王一次。”
莊相善心裏也堵着氣,別過腦袋氣呼呼地說:“我才不是這麽小心眼的人呢。”
班紹被氣得呵笑一聲,見說不通,幹脆沉了臉背過身道:“本王何必與你空耗?直接去找顧參軍劃了你的名字就是了。”
班紹回身要走,莊相善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抓他袖子,他今日穿的也是窄袖戎裝,莊相善便只抓住了他的手腕。
情急之下,即便是知道不妥也沒有松開手,急吼吼地說道:“先把話說清楚。”
班紹停下腳步,轉過身不輕不重地垂眼一看,松了口風問她:“什麽話?”
莊相善上半身微微往前傾,手下也愈發收緊,氣惱地回道:“除了抓鬼,現在還有什麽要緊事?”
班紹挺直了腰,頗有些傲慢地掃了她一遍:“你這是求人的态度嗎?”
莊相善深深吸了口氣,竭力展出一個笑顏道:“當然了,捉鬼之前,我得好好給殿下賠禮道歉。”
班紹自唇畔瀉出一抹微笑:“知道就好。”
莊相善的态度軟和了下來,添了一句:“多謝殿下寬宏,殿下真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班紹別過眼不看她,輕輕咳了一聲問她:“你還要抓着本王多久?”
莊相善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握着他的胳膊,連忙甩開來,又像拍灰似的拍了拍手,試圖緩解尴尬,擠出個笑臉道:“嘿嘿,一時忘了,還請殿下勿見怪。”
班紹看着她的動作,好像是甩開一件髒東西似的,好心情又被攪散了,冷肅地發話提醒她:“快去找顧參軍。”
莊相善應了一聲好,腳下生風往高臺趕去了。
等她處理完折返回來的時候,班紹已經在顧參軍的值房裏坐了一會了,正閑閑地給自己搖着折扇。
她一路罵罵咧咧地走進房中,沒好氣地說道:“殿下,快幫我認認這兒最貴的茶是哪種,我要泡上十壺,讓顧參軍也嘗嘗破費的滋味。”
班紹随意環顧一圈便說:“這兒放着的茶都不值錢。”
莊相善憤憤然地坐下,抱臂道:“好個雞賊的顧參軍。”
看着眼前人鮮活的笑貌,班紹微微有些失神,直到莊相善想起自己還沒有道歉的事,便起身對着班紹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殿下,莊九頭腦昏聩時忘記了殿下的身份,以至于失了分寸,讓你受傷。萬幸殿下沒有追究,莊九将此番教訓銘記在心,再不會有下次了。”
班紹側開身子,不願受她這一禮,正要說免禮時才反應過來她話中的重點,忙用折扇遮住半張臉,心急火燎地問她:“你如何知道本王受傷了?”
莊相善擡起手指了指他遮住的地方,愣愣地告訴說:“就我剛剛看到的呀。”
班紹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放下了折扇,思考後道:“不對,本王出門之前已經細細看過了,并無任何不妥之處,你怎麽能看出來?”
他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嚴肅地诘問道:“是王允恩告訴你的?”
莊相善被他搞得有些糊塗,但聽到後話還是擺了擺手,堅定地說:“殿下不要疑心他人,就是我自己看出來的。”
班紹以審視的目光打量了她,确認她不是說謊後才放下心來,轉移話題輕聲問道:“你的腿腳如何了?走路還疼嗎?”
莊相善大咧咧地拍了兩下:“不疼了,再休息兩天便又能上房揭瓦了。”
班紹跟着一笑,慢吞吞地說:“如此甚好,否則本王還需得等你腿好了再施行此計。”
莊相善很是激動地站了起來:“殿下已有良策?”
班紹但笑不語,只朝她上下一點頭。
也不知是誰家的好兒郎又有了亮眼表現,值房外傳來了山呼海嘯的歡呼聲,莊相善生性愛看熱鬧,班紹便同她一塊出去了。
一切都與他們進來之前并無二致,馬場前還是擠得水洩不通,揚起的灰塵鑽進旁觀的人的衣裙間隙,而莊相善的後背上卻始終都是幹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