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依殿下所言便是◎

時至入夜,東宮燈燭輝煌,幾名身着錦衣玉袍的中年男人借着月色掩護,先後乘轎進入了那座煊赫的東宮。

這幾人的官階上至四品下至八品,所管轄內的容也大不相同,無論是公務還是私下都沒有什麽交集,有與太子一黨親近的,也有從未明确站隊任何一個皇子的大臣。

不清楚所為何事,進到殿中見到并不熟悉的同僚,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人還沒有到齊,穩坐在主位的班紹也分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隔絕了暑熱的清涼大殿中只聽得到化冰的聲音。

最後一個人坐下的時候,班紹偏首往一旁那架缂絲山水停鶴曲屏上看了一眼,開始了今夜對衆臣的談話。

“諸位,近來朝臣家中頻發怪事,本王也不多言了。本王想知道的是,諸位對于那鬼為何出現在自己家中有沒有什麽頭緒?事發時的個中情況究竟如何?”

腦子活泛些的放眼望去,細細回想才看出座上每個人的家中都曾傳出過鬧鬼的消息。

衆人各懷心思,面面相觑,盡皆沉默不語。他們各有各的顧慮,誰也不敢最先開口。

沒人領頭說話,班紹毫不意外,也沒拿正眼看底下坐着的人,只端起茶盞吹了吹,平聲道:“諸位現在可以一言不發,若是來日被他人加以利用,借題發揮,可是神仙難保。”

座中的人掌握的信息畢竟不如班紹多,不用多捱便有人坐不住了,一個身着墨色衣袍的男人第一個站了起來。

“微臣惶恐。前些日子,微臣發落了一個偷盜主人家財物的李姓男子,誰料他第二日就在獄中撞牆自盡。微臣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他是為了贖女逼不得已才做出偷盜這等龌龊行徑,微臣實不知其中冤屈,心中追悔莫及。”

聽完之後,班紹搓了搓手指,顯得十分冷靜,只是不輕不重地吩咐道:“料理好他身後事,既往不咎。”

見班紹一句便将此事揭過,座中其餘人思量再三,還是有兩個又說了兩件事以表忠心,有個則一口咬定是誤傳,剩下的人也明确表示了自己的确沒有犯下值得成為把柄的錯處。

獨有一個人面容隐隐不悅,自始至終只是坐着,而一言未發。

班紹自然是注意到了,不過他并未打草驚蛇,只是以陳述的口吻送客道:“本王清楚了,辛苦諸位來一趟。”

衆人如潮水退去,班紹臉上的神情由緊繃轉為閑适,揚聲道:“出來吧。”

一片生機盎然景象的屏風後走出了個同樣眉目如畫的女郎,正是莊相善。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班紹身旁坐下,捧起茶盞喝了半杯,重重吐了口氣方開口道:“方才在後面憋得我連水都不敢喝一口,現在總算舒坦了。”

她扭臉笑笑:“殿下,我看着有個人很是不對勁,你在外面與他們面對面而坐,應當看得比我更清楚。不知殿下可察覺出什麽異樣了?”

班紹“嗯”了一聲,接話道:“本王也覺得他不對勁。”

莊相善唇角抿着個輕松的笑,不依不饒地問道:“殿下知道我說的是誰?”

班紹抿了口茶,向她平淡地投去一眼:“你都看出來不對勁了,本王又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

他正要詢問,莊相善卻玩心大起,眼角眉梢都因為帶笑而明媚至極,擺擺手建議道:“殿下,直白相告未免無聊,不如我們效仿孔明公瑾商讨計策時發生,各自将懷疑的人名字寫于掌心,看看所見是否相同。”

按原定的計劃,班紹是不能讓她一直待在這的,但靜了一瞬,還是不自覺地勾唇點頭,欣然應允了。

從旁取過紙筆,莊相善不假思索,提筆便在掌中揮就一字,她想了想,又揭出一頁紙落下兩句話,再将紙頁反扣在桌案上。

殿外的滴漏聲響昭示着天色向晚,莊相善做完一切擡頭去看時,班紹正在閉目養神,掌心則向下反扣着,她溫聲喚他:“殿下。”

班紹掀開眼皮,二人不偏不避地對視一眼,便将合攏的手掌舉到了臉頰旁,又同時攤開掌心,只見一大一小兩只手掌上赫然落着同樣的一個“楊”字。

莊相善哈哈大笑起來:“看來我與殿下見地一致。”

班紹不語,只盯着她掌心裏因為習武而生出的繭子看。

莊相善又把那張紙遞到他眼前,話鋒一轉道:“我還怕自己記錯了他姓名,特地在紙上一并寫出他的樣貌衣着,以免殿下說我馬後炮。”

班紹并沒有接紙,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有些複雜,低下頭整理袖擺的時候輕聲岔開了話題:“楊增,官至起居舍人,平日裏在宮中當差,見着他的機會不多,你覺得眼生也很正常。”

“看來我的記性還不錯嘛。”莊相善颔首,若有所思地繼續問道:“那我們的下一步行動是什麽?”

“本王已經派捕雀人去守着他了。”

一聽這話,莊相善十分着急地站了起來:“為何不讓我去?莫不是殿下信不過我?我已經長記性了!”

“這回可不是去了就能抓人。”班紹神情稍舒,逗弄似的斜睨了她一眼:“京中誰都知道本王在追查鬧鬼一事,他們應該不會蠢到立刻有所行動。如此一來,盯人盯多少天都是有可能的,即便你身體吃得消,可你能幾天幾夜都不歸家嗎?”

莊相善有些洩氣,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便小心地問道:“那我現在還能做什麽?”

班紹低聲答道:“等。”

莊相善默默無語,但吃過上次一回啞巴虧,她也不想再擅自行事了,便老老實實地點頭答應下來:“依殿下所言便是。”

此際殿中已沒了人聲,方才已經退出去的王允恩突然推開了殿門,入戶晚風将袅袅直上的白煙吹了個踉跄,見到裏面情形,王允恩也立馬放緩了腳步。

莊相善眼前一亮,搶先問道:“可是捕雀人那邊有消息了?”

王允恩神色如常,連目光都沒有偏移一下,便笑着回答道:“女郎不要心急,捕雀人才出去了半個時辰不是?是另一樁公務要報予殿下知。”

莊相善微微一愣,反應過來便識趣地站起身,對班紹嫣然一笑:“既有事須得殿下處理,那我便先回去了。不過若是捉鬼的事有了新消息,殿下可別忘了遣人來告訴我一聲。”

班紹嘴上連聲說着“自然自然”,面上的神情卻是難得一見的有些不自然。

臨走前,莊相善的眼風掃過王允恩,而後者只是依禮垂首相送。

莊相善含笑轉身,同時暗自在心中思忖着:王允恩向來穩重,極少有這樣越過班紹不問他意思直接回答自己問題的時刻。

而且自己每每離開東宮時,都是他親口吩咐宮人為自己引路出府,決不會有今天這種無動于衷的情況。

這主仆二人分明是有事要故意瞞着自己。

她不動聲色地向後看了一眼,果然看見王允恩已經迫不及待地走到了班紹身旁。

莊相善重重地關上殿門,又做了個向外走的動作,繼而收斂氣息,在門前站住了腳步,側耳一聽,果然聽見王允恩難掩焦急的說話聲。

“殿下,捕雀人急報,楊增出了東宮後并未歸家,而是一直在城中兜圈子,适才已經向魯王府方向去了。眼下應該已經有捕雀人進到魯王府中了,特報您知。”

班紹眉頭一緊,冷笑道:“本王看得一點不錯,他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氣。”

就在這停頓的光景裏,莊相善的聲音從一門之隔的殿外傳了進來。

“殿下勿慮,我這就去打探打探情況。”

聲音漸遠,王允恩自知失職,吓得連忙埋下了腦袋,班紹沒有責罰他的意思,只閉了閉眼,擔憂之色清晰地浮現在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