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陪他過的最後一年生辰◎
天幕上不見一片雲彩,月華流照如晝,大地上發生的一切都在印照下無處遁形。
自打出了東宮,莊相善一刻也不敢耽擱便直奔魯王府,只恐去遲一步,失了戴罪立功的機會。
來到府門前,她連氣都沒喘勻就翻上了屋頂。正在發愁要一個院一個院的找楊增下落時,突然敏銳地發現遠處一個偏僻的別院屋頂上已經埋伏着一個人了。
莊相善平複幾息,而後冷靜地抽出軟劍向人影靠近——她想先直接制住那人再問話。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莊相善已在神不知鬼不覺間摸到了他近點,兩人之間只剩下五步之遙,電光火石間,那人影竟然猛地轉過身,拔劍刺了過來。
莊相善瞬間進入禦敵狀态,但她只是向後讓開了兩步,她不願與這人發生打鬥,因為發出聲音就勢必會驚動魯王,那今晚偷聽的計劃就泡湯了。
那人影是個穿着夜行衣的男子,看到莊相善只是避開自己的攻擊,也明白過來這不是魯王府的侍衛。
他再定睛一看,連忙調轉了劍鋒,單膝跪下抱手行禮道:“莊女郎,恕在下眼拙,剛才一時沒認出是您。”
莊相善仍舊不敢掉以輕心,眯了眯眼,蹙眉冷聲問道:“你是什麽人?”
男人低着面龐,語氣懇切:“在下名叫魏淙,歸屬于捕雀人,前幾日才跟着薛承薛統領和女郎去過城外裝鬼之人的住所。”
聽他說出關鍵信息,莊相善這才放下心來,趕忙收了劍,又招招手示意他蹲下說話。
“我們打草驚蛇,這次容不得我不多加小心,偷襲的事,你別在意。”
魏淙彎下腰蹲好,擺擺手道:“不敢不敢。”
莊相善有意緩和氣氛,便笑眼看着人道:“你身手不錯嘛,竟能發覺我的存在。”
魏淙啞然失笑:“女郎有所不知,正因為我擅長潛行,薛統領才吩咐我來盯梢。女郎才是身手了得,都離我這麽近了,我才發現,實在是慚愧。”
二人互相吹捧了兩句,緊張的氣氛便緩和消散了不少,莊相善看了看寂無人聲的院落,輕聲問道:“這下面是什麽情況?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魏淙答道:“說來奇怪,楊增進府已經好一會兒了,卻壓根沒人來待客,而且,我也是第一回看見宗親府上竟還有如此破敗的別院。”
莊相善細細一看,發現正如他所言,這處院落裏草木都枯敗了,小池也已幹涸見底,屋舍房檐甚至還有了破損,看着并不像招待客人的地方。
她不解地嘀咕道:“這二人倒是有意思,既然深夜相會,想來應當是關系不淺,怎麽會選在這種地方?”
魏淙附和地點了點頭:“的确奇怪。”
他又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女郎來此,太子殿下知道嗎?”
莊相善毫不心虛地說“知道”,只在心中暗自偷笑:殿下知道是肯定知道的,至于同不同意自己來就難說了。
房內突然響起了打砸東西的聲音,原來是楊增坐不住了,正在屋中大發雷霆,莊相善側耳一聽,便聽他大聲吼道:“我冒着風險連夜前來,你家主子到底什麽時候過來?”
屋中只站着一個無比淡定的魯王府侍衛,他既不說話,也不予理會,甚至還站遠了一些。
被三五侍從前仆後擁的魯王姍姍來遲,他身上的華服十分奪目,在一團黑暗中也看得人眼花缭亂。
他臉上滿是不耐煩,向身後跟着的人遞了個眼色,那都管打扮的人便立馬心領神會地高聲呵斥道:“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魯王府的地界上撒野?”
見到魯王,楊增大步跨過灰撲撲的門檻,快步走到人跟前行禮問安,魯王卻連看都沒看他,只用極其輕慢的語氣問道:“這麽晚了,找本王做什麽?”
魯王不叫他起,楊增卻還是挺直了腰杆,他也不作答,只緩緩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站着的人。
魯王不滿地斜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他們都是本王的心腹,不用回避。”
楊增臉色變了又變,終是沒再多說別的,耐着性子詢問道:“楊某今夜去了一趟東宮,從其他幾位家中鬧鬼的官員口中聽說了些事情,又轉念一想,便想到自己府上鬧鬼時忽略的一些細節。楊某來是想問問,鬧鬼一事中是否有八殿下的手筆?”
魯王毫不掩飾地嘲諷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敢在本王面前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态來?”
楊增亦是冷哼一聲:“我不過是問問,八殿下這麽激動做什麽?”
魯王目中猩紅,而神情戲谑,嗤笑道:“是又如何?楊增,既然你自己找上門來,那你就給本王聽好了。以前算本王打發要飯的,從今日起,你別想着再從本王手裏要走一文錢,以後見到本王也要躲遠些。膽敢再來招惹,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楊增很是不屑地輕輕一笑:“八殿下就不怕我把那樣東西交給東宮?”
他毫不退讓地瞪着魯王,魯王則強壓着怒火上前一步,擡手拍了拍楊增的肩膀,咬牙切齒地說道:“從你選擇用那封信要挾本王的時候,大家就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若是捅出去,那本王受了多少罰,少說你也要承擔七分。”
見對方是這個态度,楊增也不想再裝下去了,幹脆抖抖肩膀,又拍了拍本不存在的灰,不急不惱地說道:“八殿下是什麽意思?莫非要和楊某魚死網破?”
魯王負手而立,怒不可遏地罵道:“你也配和本王說魚死網破?區區一個從六品,找人參你一本,你就得給本王麻溜兒地滾出上京城。”
楊增退後兩步,揚起手似乎是想指人,只是還沒等下一步動作,旁邊一個侍從就擡手給了他一巴掌。
“放肆!”
魯王更是直接往他腹部踹了結結實實的一腳,下令道:“別傷着臉,好好地教訓教訓他。”
聽得差不多了,莊相善不願再看眼前這出鬧劇,便壓低聲音對魏淙道:“辛苦你繼續盯着了,我先回去将剛才聽到的事告訴殿下。”
夜色深濃,莊相善推門而入時,清淺的月光照進有些昏暗的殿中,班紹還坐在剛剛的那個位置上,連茶盞的位置都沒有移動過,跟她出去之前一模一樣。
等到人平安歸來,班紹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氣,面上仍板着臉訓斥道:“莊九,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莊相善嬉皮笑臉地走到他面前,收斂起脾性,異常恭順地說道:“殿下別生氣,我帶回了你想知道的消息。”
班紹艱難地錯開眼,端起杯盞才發現茶早就喝光了,只得啞聲喚人添水。
“都看到什麽了?”
莊相善把剛剛小院中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班紹聽完,面色不善地輕輕一笑:“竟還跟東宮有關系。”
他一邊思忖,一邊出聲說道:“如此說來,楊增手有魯王的把柄,而且這把柄還留下了實物證據。而這也是魯王策劃鬧鬼的起因,但現在這二人鬧掰了。”
莊相善想了想,面色凝重地說道:“聽魯王的意思,他似乎不再受楊增鉗制了,真不知這鬼還要鬧到什麽地步他才肯收手。”
她也不等班紹開口,便自顧自絮絮叨叨地繼續說道:“此前的宮宴上,我也曾與魯王殿下見過幾面,那時看他不過是覺得他年少氣盛,今天卻實打實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揮之不去的濃重戾氣。身為皇子權勢滔天,可以縱情尋歡作樂,本該體恤蒼生,他卻無憐憫之心,真是令人膽寒。”
班紹定定看了她半天,直切要害地問道:“你是不是在擔心還會有人因此亡故?”
莊相善重重地點了點頭,班紹肅正面色,承諾道:“本王保證不會再讓他傷害百姓,也會盡快處理好此事,你不必太過操心了。”
莊相善對上他認真的視線,勉強勾了勾唇角。
班紹不忍看她為此愁眉不展的樣子,便岔開話題道:“莊九,眼下還有一樁更重要的事,你可別忘了。”
莊相善面露迷茫:“什麽事?”
班紹的語氣自然而然變得輕快起來:“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再過五日便是本王的千歲宴了,你可備好賀禮了?”
莊相善微微一愣,頗有些無奈地笑着說:“這是自然。”
班紹顯然有些意外,神情滞了一瞬才說:“往年不是說本王什麽都不缺,每次準備賀禮都要耗費不少心神嗎?怎麽今年一聲不吭,反倒已經準備好了?”
莊相善正想解釋說今年不一樣,今年是自己按計劃離開上京前,陪他過的最後一年生辰,便早早想好了要送什麽。
然而話已到嘴邊,面對人略帶期待的眼神,莊相善鬼使神差地把後話咽了回去,佯做無事發生似的笑着:“殿下不用聽那些車轱辘話了,難道不是好事嗎?”
班紹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不覺夜深,萬籁遠走,只剩月色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