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傷了就是傷了,死了就是死了◎
莊相善在馬蹄踏地的噠噠聲中醒來,身體不由自主地上下颠簸,她想用手穩住身形卻動彈不得,低頭去看才發現是雙手被綁在了一起,上面還打了個死結。
“嘶……我這是在哪兒?”
“十八層地獄。”
莊相善翻了個白眼,扭臉向身後看去,沒好氣兒地說道:“我行俠仗義這麽多年,才不會下地獄呢,倒是魯王自己要小心些。”
魯王竊笑道:“我說莊九娘,你都已經落到本王手裏了,就老實點吧。興許本王心情好了,你也能少受點苦。”
轎辇外一聲長籲,馬車停下後,魯王用力一扯手中的繩子,莊相善感覺到手腕上傳來的陣痛,這才發現綁着自己雙手的繩子另一頭在魯王手中,而自己的手腕早已經被勒紅磨破了。
“你倒是懂事,臨到地方就醒了。趕緊下來,本王可不會對你憐香惜玉。”
莊相善試着走了兩步,便發現自己腳下飄飄忽忽的,顯然是還沒有完全從藥效中恢複過來,但她還是死死地咬着下唇保持清醒,艱難地走下馬車。
她低着頭左顧右盼,想要看看自己身處何地,卻被發現了她小心思的魯王用折扇拍了兩下臉,威脅道:“亂看什麽,你還想着跑不成?”
他拽着繩子,大步往面前的屋舍走去,莊相善只得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行動。
這屋舍從外面看起來平平無奇,但走到深處,竟然有一座鐵鑄的監籠,魯王毫不手軟地将莊相善一把推了進去,自己則在外面的椅凳上坐下,眉頭緊鎖诘問道:“那人怎麽還沒到?”
不知道他說的是誰,莊相善的心涼了半截,但還是故作鎮靜地看着魯王,和聲道:“八殿下,你真是蠢得可以。只怕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太子殿下早就疑心你是鬧鬼一事的主謀了吧?”
魯王面色一僵,瞪了她一眼方道:“胡言亂語什麽?”
莊相善冷冷地哼了一聲:“我是好言勸告,實話告訴你吧,此前楊增用來要挾你的那封信,他已經交給殿下了。”
趁着魯王震驚的空當,莊相善繼續給他施壓道:“我們之間素來并無恩怨,你綁了我,不也是因為我壞了你的好事嗎?”
魯王拂袖起身,口不擇言地說道:“一派胡言,這楊增簡直是膽小如鼠,貪得無厭!本王派人日夜監視着他,可沒見他将信拿出來過,否則本王第一回安排人裝鬼去他府上的時候就能拿回來了。”
莊相善心中一動,面上卻微微搖了搖頭:“要是楊增沒有将信傳出來,我又怎麽會得知此事呢?”
魯王惡狠狠地指着莊相善,罵道:“你休要詐本王,憑皇兄的性子,他若是知道了是我派人扮鬼吓唬那些大臣取樂,他怎麽可能還坐得住?”
莊相善輕輕地勾了勾唇:“正是因為太子殿下仁慈,想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才沒有在聖上面前揭發你。”
魯王面露猶疑之色,但還是強自嘴硬道:“要是你們早就知道本王對你們心懷怨恨,怎麽會沒有防備?你怎麽還是落到本王手裏了?由此可見,你不過是在虛張聲勢。”
莊相善莞爾笑道:“我是不是虛張聲勢,你一會就知道了。”
魯王和旁邊一個随侍低聲交談了幾句,而後便又松懈了下來:“皇兄他知道又如何?事到如今,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雖然現在還有口氣兒,倘若惹惱了本王,可就說不定了。”
莊相善挑眉笑出了聲:“難不成你還想殺我滅口?”
魯王的臉上滿是陰險的笑容:“當不了太子妃,你怕是比死了還要痛苦吧?”
莊相善很是無語地閉上眼睛,嘗試調動內力恢複精力,魯王見她不搭理自己,惱怒地湊到門口,大聲吼道:“你可知道成為太子妃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莊相善不悅地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魯王得意洋洋地說道:“當然是清白名聲,試想你被賊人擄去,一夜過後,二者盡毀,那時你還能當太子妃嗎?”
莊相善哂然一笑:“班練,不愧是你,想出來的手段和人一樣下作。”
魯王甚至沒計較她直呼自己名諱的事情,眉飛色舞地說道:“屆時本王再及時出現将你從賊人手中救出,又大發慈悲願意納你為妻,本王如此委曲求全,只為了保住莊家的體面,那莊家的助力還不就都歸本王了。”
莊相善懶得再聽他胡言亂語,索性閉上眼睛專心地調養氣息。
魯王在外面不依不饒地喋喋不休:“非但如此,我的那個好皇兄對你極為上心,若是失了與你成婚的機會,該當是蝕骨錐心之痛吧。”
“即便是我皇兄自己不介意,恐怕也堵不住悠悠衆口,而衆口,又铄金啊。”
正在這時,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走到魯王身旁,把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魯王吓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便半羞半惱地抱怨道:“你幹什麽去了?怎麽才到?”
莊相善一開始也沒留神到他的腳步聲,探頭一看,認出來人正是剛剛诓騙了自己的那個侍從,他直挺挺地站着面對魯王。
他沒有行禮,只冷漠而又生硬地回道:“東宮內外眼線衆多,今日盛宴防備更是森嚴,我們又是大搖大擺從門口出來的,當然不能顧頭不顧腚。我遲來是因為要斷後,抹去你們留下的車轍印。”
聞言,莊相善的心沉了沉,魯王臉色也不大好看:“不從大門走從哪兒走?難不成你要本王去翻牆嗎?”
男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便淡淡開口道:“不敢。”
眼看魯王又要發作,旁邊跟着他的幕僚連忙對他附耳說了句什麽,魯王便垂下手揚起頭,趾高氣昂地說道:“罷了,你就在這好好地看着她,若是人跑了,剩下的錢,一文你都別想要。”
男人側過身子,清了清嗓子,利落地吐出一個字:“請。”
莊相善目睹了全程,看着眼前貌合神離的魯王和替他辦事的男人,思忖道:既然魯王未在此地久留,那想必此時他應該是要趕回東宮繼續參加宴席,并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就算這人将沿路的痕跡都清理幹淨了,班紹也絕不會坐以待斃,不過是要多花費些時間才能找到此處而已。
莊相善定了定心神,盡力裝作沒事人一樣開口道:“看來,你我要在這待上一天一夜了。”
男人置若罔聞,莊相善繼續向他搭話:“你的演技真是好極了,連我都騙過去了。”
男人依舊不吭聲,自顧自地拿出巾帕擦了擦桌案和椅凳,又把腰間的長刀放好,給自己倒了杯水才坐下。
莊相善一邊凝神聚氣恢複精力,一邊自言自語。
她從近十日來的初生雲朵顏色說到自己院中草叢裏那只整夜叫個不停的蟬,直到莊相善自己都不抱什麽希望得到回複的時候,那男人終于開口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聒噪?”
莊相善一個激靈,煞有介事地驚呼道:“你終于肯說話了!我口渴得緊,我要喝水。”
“……”
雖然男人又閉上了嘴巴,但還是依言給莊相善端了杯水,看她咬着杯壁一口氣喝空了,冷不丁地出聲問道:“不怕這水裏有迷魂藥?”
莊相善松開嘴,杯子砸到了地上,若無其事地笑着說:“我不想渴死,就算你又給我下藥,我也只能飲鸩止渴咯。”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聲調輕慢:“我給你下的只是普通的安神藥,你昏厥是因為劑量大了些。至于迷魂藥,是你給我下的。”
莊相善有些尴尬,讪讪地笑着:“怪不得你不吃那面,這都被你聞出來了。”
男人收回杯子站起身,恣意一笑:“所以,你也不用再在我面前裝什麽純良無知的天真女郎了。”
他沒有立即離開,站在原地打量了莊相善半天,還是問道:“不過,既然你知道酒有問題,怎麽還是喝了?”
莊相善并沒有明說,只含含糊糊地答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男人似笑非笑地問道:“那你知道你想知道的東西了嗎?”
莊相善不答,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上一個給魯王賣命的人是什麽下場嗎?”
她停頓一息,繼續說道:“魯王擔心他洩露秘密,指使他自行了斷了。”
男人朗聲笑了起來,轉身向牢門外走去:“誰告訴你我要替他賣命?不過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一樣!他讓你守着我,就是為了萬一事發的時候好把自己摘出去。”說到這,莊相善想通了什麽,眼眸一深問道:“你是江湖中人吧?”
男人把她喝過的杯子撂在一旁,橫眉看她:“這個無須你替我操心,他有他的盤算,我也不是任他擺布的天真癡傻。這次前來是因為我要還一個人情,否則就他這個破綻百出的計劃,開雙倍價錢我都不會接。”
男人忽地哂然一笑:“我原以為這次會是白忙活一回,沒想到你居然真的中計了。為了一個伺候別人的侍從忙前忙後?真是笑話。”
莊相善端正坐姿,松了松肩頸:“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男人啞然失笑,停頓片刻後問道:“聽說你武藝高強,你一介女郎,為何放着女工刺繡不學,偏要習武?”
莊相善正色回道:“行俠仗義,你別看我現在被綁在這,但不久我及笄之後,就要去闖蕩江湖了。”
男人仿佛是聽到什麽天方夜譚一般,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巴也微微張開,繼而放聲大笑起來:“癡心妄想。”
莊相善慢慢站起身,邁着穩健的步伐走到牢門前面,含笑質問道:“你說什麽?”
男人眼神一凜,手瞬間擡起刀指向她,厲聲道:“你什麽時候解開的?”
莊相善搖了搖空空如也的雙手,輕輕松松地說道:“別緊張,我身上沒有武器,不是你的對手,我也不會莽撞行事的。”
男人并沒有放松,手中的刀對準莊相善,又迅速給牢門上了鎖。
莊相善優哉游哉地踱步走了回去,靠着牆壁坐下,一臉無辜地看着男人。
他看得出莊相善不是說謊耍詐的人,但還是不敢放松警惕,不動聲色地悄悄将長刀放到了桌案底下觸手可及的地方。
也不知道莊相善是真的全不在意他的小動作,還是一切都胸有成竹,只如同沒看見一般繼續同他閑聊。
“你為什麽說我想闖蕩江湖是癡心妄想?”
男人本打算一句話都不再和她說了,但冷笑幾聲之後還是開口道:“江湖可不會因為你出身好、命值錢就刀下留情。傷了就是傷了,死了就是死了。”
此後屋中陷入了長久的靜默中,莊相善沒有反駁,也沒有再說一句話,閉上眼睛,将他的話在心間過了幾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