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罰完了。◎

莊相善坐在銅牆鐵壁中,透過一個高高的窗洞看到了外面的如洗碧空,呼吸着摻雜了不具名花香的塵埃空氣,表情十分平和,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不知多久,監牢外的男人沒有任何聲調起伏地問道:“我這只有圓團,你吃不吃?”

經他一提,一上午沒進食的莊相善才感覺到有些餓了,便走到人面前接過圓團,小口小口地送進嘴中,見她咽得艱難,男人又給她遞了杯水。

莊相善喝一口水咬一口圓團,因笑道:“芋粉團與水同食,有甜糕味。”

男人沒有接話,手裏的圓團還沒吃完,便突然猛地擡起了頭,緊接着,牢籠內的莊相善也停下了進食。

他們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離屋舍越來越近的戰馬動地聲。

“來得倒快。”

莊相善沒有出聲,只在心中反駁說這已經算慢了。

男人扔掉了手中的吃食,持刀走到了屋舍門後,打開一條門縫觀察門縫,就在他走回監牢前的時候,莊相善已經毫無忌憚地攀上了窗洞。

男人吃了一驚,用長刀拍了拍隔在二人中間的鐵杆,冷聲喝道:“下來。”

莊相善回頭看着他,十分冷靜地說了一句:“前門只有一條來路,把這個窗洞砸開,你走吧。”

男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瞬問道:“你說什麽?”

莊相善淡定地回望着他:“不是你自己說你不會替魯王賣命嗎?你留在這不走,難不成是要替他承擔綁了我的罪責?”

男人臉上浮現一絲動容,但仍舊沒挪動腳步:“如果我知道的消息不錯的話,你已經放跑過一個人了,這回我要是再跑了,你如何跟那太子交代?”

莊相善付之一笑道:“我當然不會白讓你離開。你先躲躲,待到這事兒的風頭過去了,我還要請你辦事呢。”

男人冷哼一聲:“我就知道天下沒有這麽好的事。”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幾乎能聽見甲胄相撞的聲音了,莊相善飛起一腳踹在窗洞周邊的磚牆上,語氣漸漸急迫了起來:“在外面算賬,總好過在牢裏說話,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時間緊迫,男人也不敢再耽誤,一手将一旁的包袱甩到背上,一手用鑰匙打開了牢門。

“我來吧。”

他往已經搖搖欲墜的磚牆上又補了一腳,轟然一響,破開了勉強可容一人通過的大小破洞,探身要向外去的時候,他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今日種種,公儀榮記下了,日後定當登門拜訪。”

莊相善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縱身飛出,适逢一隊負責包圍屋舍的太子親衛正好走到此處,見有人逃走,立馬拔刀去追。

莊相善看着一前一後追逐遠去的幾個身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是不等她多想*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大,她只能先回過身,班紹也恰好在此刻走了進來。

“殿下。”班紹疾步走到莊相善面前,正要開口,她已經搶先一步笑着說道:“我沒事。”

屋舍不大,去搜屋的衛隊既沒有找到賊人,也沒有找到暗道。

班紹看了看被地上斷開了的繩索和一旁破開的洞,隐約猜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他臉上外溢的擔憂之色漸漸淡去,斂眉道:“綁你的賊人抹去了路上的車轍印,還到處留下記號将我們引入歧路,這才耗費了許多時間。現在居然還在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了,這賊人真是好生狡猾。”

莊相善裝作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盈盈笑道:“無妨,我知道殿下總會找到我的。”

班紹不為所動,轉身向跟着的王允恩使了個眼色,衆人便齊刷刷地退到了屋外。

班紹回過身,毫不留力地揪住莊相善的耳朵,沉聲怒道:“你以為說兩句好聽話給本王戴個高帽,就逃得過責罰了嗎?私放賊人,你該當何罪?”

莊相善一邊浮誇地喊着疼,一邊用可憐巴巴的眼神側眼看着班紹:“殿下看在我以身犯險的份上,就不要重罰了吧?”

班紹松開她的耳朵,輕輕摩挲兩下手指,輕而淡之地說道:“罰完了。”

莊相善揉了揉耳朵,暗自納罕道:“這就算罰了?”

班紹冷冷地哼了一聲:“左右這賊人綁的是你,連你自己都不在意,本王也懶得操這個心。”

他清清嗓子,轉移話題道:“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明知道這是陷阱還去跳,也就是今日面對的敵人是魯王,換了旁人,你就是拿自己的命在賭。”

莊相善很不服氣地撇了撇嘴:“還不是為了早日查清真相,為殿下分憂嗎?”

班紹松懈了肅面,語氣淡淡:“本王已經知道真相了。”

莊相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班紹面向她道:“原本昨日讓你來東宮就是想将此事告訴你,但瞧着你心不在焉的,恐怕說了也是白說,本王便沒提起。”

莊相善的表情滞了一瞬,而後故作無事發生地接話道:“有嗎?我不記得了。殿下不提,我都忘了昨日為何分心了。”

她轉轉眼睛,錯開了班紹的視線方問:“那便請殿下給我說說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吧。”

“不急。”班紹意味深長地笑着說,又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既然你不記得了,那我們就從頭理起吧。”

莊相善臉上藏不住事,聞言怔了又怔才勉強堆起個笑臉道:“殿下想理什麽?”

班紹走到桌案前坐下,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你和珍惜去芳歇樓的那天早上,她對你說了一件我們幼時發生的趣事,本王已經知道是哪件事了。雖說本王不後悔,但還是想對你說清楚,免得你有什麽誤解。”

班紹抿了抿唇,下定決心要開口時,莊相善坐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衣袖,綻出個笑靥道:“殿下不必多解釋了,相識這麽多年,我自然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

班紹錯愕地看向莊相善,一張豔麗而熟悉的面龐映入眼簾,他胸腔中的心跳動得愈來愈快。

莊相善面不改色地說道:“不過,我還是想謝謝殿下。”

班紹喉頭一滑,艱澀地問道:“謝什麽?”

莊相善向班紹擠了擠眼睛,狡黠地笑着說:“多謝殿下顧及我而墨守成規,沒有直接羅織罪名,拿了魯王。”

她故作輕松地舒了口氣道:“好了,現在話已說開了,殿下也不用再擔心什麽了。接下來就說說捕雀人查到了什麽吧。”

班紹緩和幾息,低低應了一聲,正色道:“自從得知那個被打死的販酒之人沒有任何能夠證明他身份的人時,本王就在想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過這樣一個人?倘若沒有,問題就變成了魯王府上被打死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你可記得事發那天,魯王府上還少了一個人?責打販酒之人致死的那個侍從去向,魯王府上的說法衆口不一,有說他被打死了,有說他被趕出府了。在那個時候,本王心中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這兩個人同時消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一個人。”

“他可能是曾經犯過錯,魯王早就對他起了殺心,那日是想借着懲處他的機會對楊增發難,直到昨日,捕雀人帶回的消息證實了本王的猜想。如此一來,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莊相善聽得津津有味,補充道:“不錯,殿下所說和今日我從魯王口中聽說的都能對上。魯王一開始讓人扮鬼,大抵只是想從楊增手裏拿回信,至于後來的吓人殺人都是為了滿足他那不正常的尋歡作樂心理。”

班紹沉吟許久,斟酌着開口:“本王估計能證實我們猜想的這封信,已經被楊增毀掉了,他也沒那個本事出來指證魯王。若是魯王鐵了心抵死不認,局面也不大好看。”

莊相善平靜地發問:“殿下的意思是?”

班紹将胳膊抵到桌案上,上身微微前傾,以商量的口吻道:“莊九,你且寬心等着,本王會将此事如實禀明聖人,魯王也會受到懲戒的。”

沒有他預想中的嗔怒和争吵,莊相善只是平心靜氣地點了點頭:“是。”

如此一副淡然的模樣令班紹深感意外,心下也隐隐升起了些不安,他真心誠意地繼續說道:“莊九,即便是将此事公諸于世,魯王也只會推出一個替罪羊,本王也有身為太子要考慮的事情。”

莊相善對上他懇切的視線,露出一個少見的柔婉笑容:“殿下考慮的已經很周全了,莊九并無二話。”

她伸手去摸出懷裏揣了許久的東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藏到了背後:“伸手。”

班紹沒有從她臉上看出什麽破綻,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聽聞後話,便從容地擡起了手去接:“什麽?”

莊相善把一個和田玉制成的劍穗塞到他手中,揚唇笑道:“是我為殿下準備的生辰賀禮,看看喜不喜歡。”

班紹垂眼一看,幾乎是瞬間就認出了此物的來處,但面上不露分毫,還裝傻充愣地問人:“這是何物?”

莊相善略有些忐忑地說道:“這是卻水劍的劍穗,雖不華貴,但跟在我身邊已有五年了。前不久我換了殿下送我的好生劍,也換了與它顏色更為相配的劍穗,這個便用不上了。殿下可以将它系到自己的佩劍上,日後用劍時見到此物,便也能想起這是我送的。”

誰料就在她說話的時候,班紹已經自顧自地将劍穗系到了腰間,莊相善不禁啞然失笑:“這是劍穗,哪有人随身佩戴的?”

班紹斜睨了她一眼,薄唇輕啓:“你也知道?”

他定定地看着莊相善,已然是肯定的語氣:“本王先将就帶着,将來你送了其他佩飾,再換下。”

莊相善看得懂他最細微的表情變化,但只是無聲地笑了笑,而後低下頭去,随口應了聲好。

外面天光大亮,莊相善在屋門前停駐腳步,深深納進一口氣,看着眼前人身上勝過無數夏花的少女衣裙,還處在晦暗不明的屋中的班紹眼中滿是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