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就答應本王一個要求◎

和煦的日光撒在宮牆照壁上,晶瑩細密的亮光照得宮中一派朗闊,散朝之後,衆臣三三兩兩結隊走出太和殿,班紹知道今天必有人要找他,索性刻意放緩了腳步。

“太子殿下請留步。”

班紹毫不意外地緩緩轉過身,低道:“鄭尚書,魯王的事情,本王昨夜進宮時已經禀明聖上了,後續如何處置,聖上自有決斷。”

鄭渡川邁着四方步走到他面前,哈哈笑道:“不用臣開口,殿下已知道我想問什麽,殿下與老夫,真可謂默契十足。”

班紹面上挂着寬厚得體的笑容:“上下一心,何愁社稷不平。”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班紹始終是以認真聆聽的姿态對待的,直到鄭渡川提起了莊相善。

“老夫聽說,莊家九娘雖在此事中出了不少力,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否則壓根不用拖到今日,早就可以了結此事。”

他話裏話外皆是指責之意,班紹強壓下不耐煩,平聲道:“魯王畢竟智謀有限,不足為懼,一着不慎也能救回。”

鄭渡川輕輕搖頭,語重心長地勸道:“殿下錯了,正是因為魯王性格乖張我們才不能小觑,否則他下回再出什麽昏招,棘手的還是我們。若是這回沒有莊家九娘在其中魯莽行事,我們便可徐徐圖之,拿了現成的把柄,魯王的日子就不會像這麽好過了。”

“而她素來莽撞慣了,聽說其志也不在宮牆之內,故而老夫以為,往後不單是這樣的政事不能委以重任,別的事更應當三思。”

班紹漸漸合攏了手掌,擰眉道:“鄭尚書,你之所以覺得此局簡單,當然有您見多識廣的緣故,但本王以為,此局設計得精妙,正在于它是針對莊九設計的,替魯王布局的人相當了解她,他知道莊九生性赤誠,故而此計才能一擊即中。”

在班紹陰冷的眼神注視中,鄭渡川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淡。

“恕本王直言,若有人挖空心思為尚書量身設下一局,恐怕尚書你一時也難以看破,遑論莊九已經是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想出破解之法了。”

鄭渡川幹笑一聲,不卑不亢地說道:“莊家小九果然不同凡響,若換了旁人,哪裏能勞動殿下替她分辨?殿下言之有物,臣不敢說什麽。”

班紹吐出一口濁氣,無半分謙卑地說道:“豈敢,本王年紀尚淺,将來還要仰賴尚書教導。”

二人不歡而散,一路上班紹都有些懊惱自己沒有沉住氣,周身氣場低沉,回到東宮時也不曾散去,見他黑着一張臉,門前的侍從咬了咬牙才敢上前說話。

“禀殿下,莊女郎和珍惜公主到了有一會了,裴六郎君剛剛進去。”

聽到這幾個名字,班紹緊繃的精神才松泛了不少,面色稍和,破天荒地應了侍從一聲。

聽到越來越近的熱鬧人聲,班紹擡手正了正衣冠,盡量端着閑時那副輕快的模樣走了進去。

花廳中立着一個英姿勃發的年輕郎君,他臉上滿是自得之色,莊相善和穿戴新亮的班純兩個人正圍着他來回轉悠,嘴裏也在不住地啧啧驚嘆。

見班純已經上手去摸他的小臂,莊相善也毫不見外地撫上了人的肩膀,輕輕掐了兩下,喃喃道:“短短一年不見,你竟長高了這麽多,連身肩都壯實了不少。”

另一邊的班純端詳着人,輕聲接上:“也曬黑了,這戍守邊疆到底是件苦差。”

裴必徽擺了擺手道:“不苦不苦,我是郎君嘛,黑些也無妨。”

寬慰了班純,他才重新挺直脊背,驕傲地昂起腦袋道:“我是哥哥,合該比你們長得高些。”

莊相善戀戀不舍地松了手,将掌心攤開舉過頭頂,一邊回想一邊說:“話雖如此……但殿下也是哥哥呢,可他只比我高了這麽多。”

班紹面無表情地抓住莊相善在空中來回瞎比劃的手,将她拽離裴必徽一丈遠,沉聲道:“知道你習武多年,早就沒有什麽男女大防的意識了,只是別帶壞了珍惜。”

莊相善輕易掙脫開來,不服氣地撅嘴說道:“明明是珍惜先上手的。”

裴必徽轉身向班紹行了個軍禮,如常一笑:“殿下,我回來了。”

兩人相視對望,良久,班紹擡手拍了拍他的臂膀:“嗯,本王已着人備好了接風宴,今夜本王陪你小酌幾杯。”

裴必徽重重地颔首道:“多謝殿下,今日定要好好喝個痛快。”

話音剛落,班純便接話道:“那我為你們斟酒。”

莊相善也興奮地跟着附和道:“不醉不歸!”

裴必徽眼神不經意掃了一圈,當即認出班紹腰上挂着的那個不大協調的絡子是個劍穗來的,不禁疑問道:“殿下,王允恩怎麽把劍穗當成佩飾給你用上了?出去了一天,怎麽也沒個人來提醒下?”

莊相善臉上的笑意凝固了,班紹臉色亦是微微一變,下意識地捧起穗子掂了掂,生硬地解釋道:“沒有配錯。”

他不願多提這茬,扭頭吩咐道:“傳膳。”

莊相善瞪了裴必徽一眼,趕緊附和道:“傳膳傳膳,我看裴六的嘴巴大得須用五壇酒才堵得住。”

看着面前一左一右離去的背影,裴必徽撓了撓頭,略顯迷茫地問道:“合着我離開了一年,這二人還是一點進展也無啊?我還以為他們早都定下來了呢。”

“阿善是個有主意的。”班純簡短作結,而後飛快地瞥了他一眼,拖長的語調盡顯似水柔情:“六郎,我們也入席吧。”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桌葷素适宜的時鮮菜品便被擺放得整整齊齊,揭開布蓋,酒香瞬時充盈了一殿之內,令人聞之即醉。

裴必徽臉上始終帶着玩味的笑容,莊相善被他看得很是不爽,遂托住下巴,故作無知地笑着問道:“裴六,你去幽州的這一年,怎麽也不見給我們寫封信回來?連你近況如何,我們都一概不知,珍惜,你說是不是啊?”

被點到名的班純“啊”了一聲,臉頰染上了可疑的薄紅色,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裴必徽心虛地側過臉,不留時間給他思考如何反擊,莊相善笑吟吟地繼續說道:“不過你回來的正是時候,正好趕在結業考試之前回來了。”

裴必徽張大嘴巴,苦着臉道:“結業考試,我怎麽把這檔子事兒給忘了?”

莊相善俏皮地眨了眨眼道:“不打緊不打緊,騎射都已經考完了,剩下的科目不多了。”

“這算哪門子的好事?考的都是我拿手的,剩的都是我頭疼的。”裴必徽白了她一眼,咬牙道:“莊九,你這是明晃晃的報複。”

輕松解決了麻煩,莊相善得意地哼笑一聲,班紹适時地舉起酒杯道:“喝酒。此杯慶賀裴六郎平安歸京,使我們未到中秋,便小團圓。”

餘下三人各自端酒,四個白璧無瑕的瓷杯撞在一起,發出“砰”的清脆一聲響。

“我來添酒。”

“這酒味道上佳,你們想好了,多說一句可就少喝一杯。”

“本王不吃魚。”

“珍惜公主,喝酒一定要慢,不然喝不了多少就醉了。”

三巡過後,正在酒酣耳熱之際,面頰紅成一片的裴必徽忽然開口道:“莊九,你可還記得去歲我離京之前,咱倆比箭的事情?那回我就輸了你一面靶。”

莊相善雙眼已經透出了迷離之色,撐着昏昏沉沉的腦袋道:“也不知一年過去,你的箭術可有長進?”

胸腔裏氣血上湧,裴必徽拍案而起:“比比?”

莊相善豎起一根手指,不甘示弱地說道:“老規矩。”

兩人一拍即合,當即約定好第二天用過早膳就在小校場相見。

班紹向來節制,但今日是和從小玩到大的舊友久別重逢,便忍不住多飲了幾杯,但現下已經是當中最清醒的一個了。

他冷靜地試圖制止:“裴六剛剛回京,一路風塵仆仆,你怎麽不替他考慮考慮?”

班純沒喝過幾次酒,臉上早已一片酡紅色,幫腔道:“皇兄說得對,阿善,待六郎休息幾天再陪你射箭不遲。”

莊相善揮了揮手,大聲道:“等什麽?大家一同去!都這麽久沒見了,不得好好熱鬧熱鬧?”

她安撫性地拍了拍班紹的手臂,壓低了聲音道:“我可沒忘了殿下。”

班紹面色不善地拂開她的手:“本王不比,你也不許比。”

莊相善偏了偏腦袋,小聲嘀咕道:“你不玩便不玩吧,還管上我了?”

班紹冷了臉,翻開她的衣袖扯出那截還未結痂的手腕,寒聲道:“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莫說女郎,便是郎君裏也找不出幾個像你這般不愛惜自己身體的。”

莊相善嘴角耷拉下來,弱弱地反駁道:“這是皮外傷,不打緊的。”

班紹收了手,無動于衷地開口道:“總之你不許去。”

經他一發作,班純和裴必徽清醒了一些,對視一眼便心照不宣地露出個笑,又似無事發生一般低頭吃了兩口菜。

莊相善知道班紹是吃軟不吃硬,便頑笑道:“先前在騎射考試時曾一睹殿下英姿,我只覺得看不夠,早就想向殿下讨教讨教了,眼下正好有機會,殿下就當是成全我好了。”

班紹自斟自飲,态度依然很堅決:“來日方長,何必急于一時?”

莊相善陪着笑道:“殿下總說以後,可當下也有當下要玩的。權當消遣就是了。”

思忖之後,班紹意味不明地笑着看向莊相善:“本王從來不做此等空耗力氣卻一無所獲的事情。”

莊相善斜了他一眼才問:“那殿下以為如何?”

班紹閑散地悠悠笑開:“話頭也是你先起的,怎麽反倒問起本王了?”

莊相善不假思索便道:“往常我們比試,輸了的請贏了的一頓酒,可殿下平時幾乎不喝酒,這就難辦了不是?”

班紹也想了想,佯做滿不在乎地問道:“那如果本王輸了,就請你一頓酒,如果你輸了,就答應本王一個要求。如何?”

莊相善警覺起來,沒有立即接話,轉了轉眼睛問道:“什麽要求?可得事先說好了。萬一殿下是讓我端茶送水随叫随到,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班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微微一笑道:“看來你對你的箭術并不自信。”

“又激我!”莊相善猶疑着思量了片刻,最終還是抿唇答應下來:“那就這個吧。”

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班紹舉杯遮住了半張面龐:“爽快。”

一笑一應過後,莊相善向身旁的班純擡了擡下巴,看住她問:“珍惜也下個注吧,你覺得明日誰會勝出?”

裴必徽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席間靜了靜,班純想了好半天,頭也不敢擡地輕聲說道:“那我就賭裴六勝出吧,倘若輸了,我也請酒。”

莊相善知道女兒家臉皮薄,便沒有像打趣裴必徽似的不放過她,朗聲笑笑便又吆喝舉杯。

中宵時分夜靜人睡去,任月光如何移動,四個咫尺之間的人自始至終也形影不離。

【作者有話說】

下注啦下注啦,猜猜誰會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