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本王和你一起◎
舊雲重上天幕,微風涉水而來,驅散餘下不多的暑氣。
小校場裏,班紹站在起點位置,全神貫注地抻弓引箭,周遭圍滿了侍從卻寂無人聲,只有接連不斷的箭矢破空聲。
不知過去了多久,箭靶上早已經插滿了箭矢,反觀場地上倒是相當幹淨,連一支脫靶的箭也找不到。
莊相善趕到的時候,正好瞧見班紹從箭筒裏抽出最後一支箭,拉滿弓弦,箭矢有如霹靂火一般疾速飛出,直插靶心。
旁觀的人中以班純為首率先鼓掌叫好:“精彩!皇兄箭法實在高超,怕是當今天下也無出其右者。”
裴必徽忍不住抗議道:“不公平,怎麽誇我說來說去就是厲害兩個字。”
班純毫不留力地撞了撞他,班紹夷然自若地垂下眼,接過侍從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但笑不語。
莊相善一邊拊掌一邊走近,落落大方地以一雙笑目迎上衆人看過來的目光。
“殿下果然厲害,不過一會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班紹睨了她一眼,輕慢地哂笑道:“知道的是你飲酒誤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已不戰而潰了。”
裴必徽也在一旁幸災樂禍道:“莊九,若你在軍營裏,這會兒可就是逃兵了。”
莊相善歪了歪頭看他,疑惑地問道:“裴六,你居然比我早到了?不應該啊,昨晚你明明沒比我少喝。”
裴必徽雙目如炬,話音也很認真:“這是什麽話?難道你忘了我已在軍中歷練一年了嗎?若敵軍壓境,難道你也跟他說我吃醉了酒,改日再戰嗎?”
不知為何,莊相善隐隐覺得他的神情有些苦澀,正在開口想問的時候,班紹先一步出聲提醒道:“別愣着了,你快熟悉熟悉吧。今時不同往日,依本王看,這一年光景裏,裴六的箭術大有長進。”
在他們說話的功夫裏,被射成刺猬似的箭靶已經被清理幹淨了,還又增加了兩個新的供莊相善使用。
莊相善按捺住好奇,接過弓箭後對着裴必徽身旁的班純笑了笑,集中精力振作精神,拉開了弓弦。
她瞄準靶心,松手射出了第一支箭,而飛出的箭只是堪堪插在箭靶邊緣,險些就要脫靶了。
見狀,班紹不由得輕輕皺了皺眉頭,側眼一瞥,莊相善臉上的表情果然如預想之中的那樣不好看。
不過她沒有耽擱太久,迅速又拈起了第二支箭搭到弓弦上,屏氣凝神後發出,然而這一次也只比第一次好了一點,距離靶心還是很遠。
莊相善有些惱了,把弓弦舉到眼前,又用手指去撥弄幾下弓弦,很是摸不着頭腦地自言自語:“我明明看着靶心射的,真是奇了怪了。”
班紹又射中一箭,神色淡淡地揶揄道:“飲酒本就誤事,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了。”
“就算多飲了幾杯,應當也不至于偏成這樣。”莊相善用力搖了搖頭,倔強地咬牙道:“再來。”
站到她身旁來的班純也緊張地握緊了雙拳,給她鼓勁道:“阿善,阿善……”
莊相善抿嘴一笑,就在她側身拿箭的時候,班紹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背後,伸手握住了她持弓的左手。
莊相善心下一驚,下意識地擡頭看人,在他身上特有的熏香味道裏怔忡了半天,方才找回聲音問道:“殿下,你要做什麽?”
“射箭。”班紹默了一息,沉而緩的嗓音聽起來竟無端有些勾人:“本王和你一起,不要急躁,慢慢來。”
莊相善定了定心神,從他波瀾不驚的臉上移開了視線,将注意力悉數集中在箭靶上。
班紹将弓擡起了一點,調整好角度帶着她拉弦,二人合力射出一箭,箭矢破空飛出,正中靶心,莊相善喜不自勝,歡呼了一聲。
班紹盯着她的眉心,極為克制地勾了勾唇,而後又鎮定地走回了自己位置。
班純目睹了全程,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
莊相善顧不上留心他們的反應,只一心投入射箭中去,剛剛中靶之後她便信心大增,後面更是漸入佳境,一連數箭穿空而出都正中紅心。
她扭頭看向班紹,聲調裏難掩興奮:“殿下看到了嗎?”
豔陽斜照,班紹身上灑滿了金澄色的碎光,低眉看過來的同時還輕輕笑了一聲:“看到了。”
莊相善一時間看呆了,好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
“你這麽看着本王做什麽?繼續。”
莊相善像做錯事被抓包一樣慌忙別開了腦袋,班紹的唇畔則勾起了一彎旁人難以察覺的笑弧。
裴必徽探頭過來問道:“找到手感了?那我們就從現在開始計數吧?”
莊相善挑眉笑着答應:“好。”
這次比試的規則很簡單,三人一同射十支箭,不用騎馬也不安排士兵搬移動靶,就看固定靶的準心如何。
莊相善蓄勢待發,聽到號令聲響過便一箭緊接一箭地開弓拉弦,動作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轉瞬之間,十支箭矢全部擠進了箭靶上的紅心之中。
她是三人裏最先完成的,而後便得意洋洋地去看旁邊班紹的靶子,她驚訝地發現上面雖然還只有五支箭,但箭尖也都齊刷刷的紮在箭靶上的紅心裏。
班紹拉弓的動作慢卻極穩,仿佛每一支劍都要用十二萬分小心瞄上一瞄,直至有了萬全的把握才松手,莊相善暗暗有些後悔自己剛才過于着急了。
另外一邊射完劍的裴必徽也發現了這個細節,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臉上的表情表情由晴轉陰。
班紹射滿十箭後,擡手示意士兵察看成績,單從遠處望去,三個人的箭靶上的箭矢無一例外的全部集中在紅心裏,現在就是看誰的準頭最好了。
最終,士兵站在班紹的箭靶旁邊舉起了旗幟,結果不言自明。
班紹止住氣急敗壞的莊相善示意再來的動作,用不容抗拒的眼神逼視人道:“行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殿下!”莊相善拂開他的手,眼巴巴地要再來一回,見班紹依然不為所動,只好讪讪地垂下手,洩氣道:“罷了。”
實際上她心裏清楚,日頭又高了三分,自己現在也是心浮氣躁得不行,再來一次的結果未必一定會比這次好,只是自己粗心大意,敗得實在有些惋惜。
裴必徽放下弓箭,松了口氣道:“既然如此,莊九,那今日咱倆就算扯平了,改日再比。”
見敲定了結果,躊躇的班純懷抱着一把弓箭走到他身旁,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說道:“裴六,我看你們射箭眼紅得緊,若你現在有空,可否也教教我?不求像你們那樣百發百中,只要能學會拉弓就行了。”
裴必徽結結實實地一愣,旋即大笑道:“當然可以,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是嚴師,可不會對你心慈手軟的。”
班純堅毅地點了點頭:“好。”
裴必徽便又把弓箭拿了起來,帶她去另一個箭靶離起點近一些的場地了。
班紹這邊擦弦擦手的磨蹭了半天,而莊相善還是保持着剛才的動作抓着弓弦不放,班純也不管不顧地去了一旁,班紹只得親自去“安慰”她:“沒什麽好值得傷心的,你手上本就帶傷,輸了也在情理之中。”
莊相善埋着臉,旁人無從看清她的表情,但聽着聲音又很低落,好似很傷心的。
“原來殿下還記得我手上有傷,不瞞殿下說,剛才手疼時我也只能強忍着。”
班紹終是于心不忍,柔聲哄慰道:“今日就算是本王輸了,本王也絕不會像你這樣妄自菲薄,區區一次勝負何足挂懷?”
“我還以為自己平日裏已經夠努力了,沒想到還是輸了。”
班紹耐心地說道:“今天的規則只看準度而不限制時間,那在射箭之前就理應動動腦子,寧願多看兩眼也不能圖快。別的事也是這樣,要利用好一切有利自身的規則條件。”
莊相善置若罔聞,只借機說道:“殿下聰敏過人,我以後一定記着,那這回的賭約……”
班紹面露不快,直起身子,深深吐納一息道:“賭約自然還要作數。”
莊相善見班紹識破了自己的意圖,只好擡起一張哀怨的面孔來:“罷了罷了,願賭服輸。殿下說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她滿臉寫的都是視死如歸,班紹為她耍自己憋着氣,這會兒存心要逗她,故意擺出一副冥思苦想的姿态來,每每要開口說話卻又閉上了嘴,莊相善的心也随之七上八下的,如此反複幾回,她便再不上當了。
班紹盡了興,負手而立,面上仍帶着笑道:“還沒想好,先欠着吧。”
莊相善別無他法,只得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道:“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欠債的,殿下還是早些想清楚,也好早些找我兌現。”
班紹沒有多話,便很痛快地一點頭:“好。”
說完話後,莊相善便覺得頭頂的太陽有些刺眼了,幹脆轉過身對着不遠處的班純說道:“珍惜,今日時候還早,不若我們再去趟芳歇樓,把那天沒看完的戲補上吧?”
聞言,班純手上的動作狠狠一頓,嗫嚅了半天才開口道:“阿善,我還想學學射箭呢。”
莊相善擺擺手道:“無妨,看戲不急,我等你就是了。”
班純猶豫着看向莊相善,對上她身旁那道幽深的目光時,當即下定決心拒絕道:“阿善,我突然就沒那麽喜歡聽戲了,你還是找別人陪你去吧。”
莊相善有些掃興地縮了縮脖頸:“那好吧。”
立在她身後的班紹眨了眨眼睛,沉默地淡笑着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