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就玩了兩局, 裴原就叫了停,因為餘家這麽多年有個習慣就是初一早上要早起,不能賴床, 如果由着聞照這樣玩下去,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
裴原自己卻失眠了, 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他回想起十七歲那年, 聞照當時轉學來了鶴城一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就連裴原所在的尖子班, 都有同學對這個轉學生讨論了一番, 因此對于“聞照”這個名字,他沒有那麽陌生。
他知道聞照是從貴族中學轉來的,家裏給學校捐了一棟樓;他也知道聞照長得很好看, 一來就收到了表白;他還知道聞照所在的班級,知道聞照的成績比起他的差了很多, 知道聞照籃球打得好。
可知道這些跟他意外于聞照找上自己不沖突。
聞照第一次被自己拒絕以後,又找了自己兩次很多次,少年的自尊與自卑讓他不打算跟聞照做朋友, 一直念着他們之間的距離, 直到餘春夏受了傷,他們之間才多了轉折。
裴原以前會想,如果當時他咬一咬牙沒答應聞照的那筆錢, 會不會後續會不一樣。
他或許會不用擔心兩人關系的不對等而那麽忐忑且不安。
他心有不甘,可跟聞照分手時的場面又歷歷在目, 直到現在在他的腦海裏也是4k的超高清畫質。
半晌,裴原呼出一口氣,給手機定了個鬧鐘, 才強迫自己睡去。
而叫醒他的不是鬧鐘,而是鄰裏放的響亮的鞭炮,此起彼伏,一串接一串。
同時被吵醒的還有聞照,兩人幾乎是同一個時間起的床,氣色也都有些差。
聞照打了個哈欠:“我們也要放鞭炮嗎?”
“買了。”裴原眼睫扇了扇。
聞照眼皮耷着:“那我來吧。”
“你昨晚放煙花放上瘾了?”
“嗯,有趣。”
“那洗漱吧。”
放完鞭炮,餘春夏就放他們回去補覺了,都早就不是小孩子,她也不會管太多。
本來過年就圖一個高興。
聞照回了自己的房間,幾乎是倒頭就睡着,他昨晚回去以後是沒玩游戲,但他翻了半天的百度雲盤,以前的手機自動存入了當時的不少的照片,他主要是翻着跟裴原有關的照片。
有好幾張都是裴原認真上課時他偷拍的。
兩個人不是同一個系,但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同一所高中的,并且關系還很好,有時候他沒課就偷偷去裴原的教室蹭課,當然了,表面上是蹭課,實際上就是去看裴原。
裴原的坐姿很端正,拿筆的姿勢也很标準,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三好學生。
聞照悄悄地按了手機的拍照鍵,将這一幕定格。
而可能是昨晚陷入回憶太久,他晚上還做了個夢,夢見他回到了當時的情景,夢到裴原趁着教授背對着他們的時候,轉過頭來看着他,眼裏盛着不盡的笑意。
裴原笑起來會有淺淺的梨渦,聞照覺得有些晃眼。
補覺醒來時已經到了中午十二點,餘春夏不在家,她上午被瓊姨叫去打牌了,家裏就剩下他們三個孩子。
裴原簡單地炒了兩道菜,正要上樓去喊聞照跟餘悅下來,就見聞照出現在了樓梯拐角。
“去洗手吧,我去叫悅悅起來吃飯。”
聞照有些疑惑:“悅悅去找她同學了啊。”
“什麽時候?”
聞照失笑,走到他面前:“早飯的時候說的,你當時是不是還沒睡醒。”
“……可能。”
昨晚沒睡好,一直有些迷糊。
“不過你都沒什麽安排嗎?裴原。”聞照問,“我也難得來你家這邊,你倒是帶我出去轉轉啊。”
裴原揚了下眉:“你想出門嗎?”
“想啊。”
聞照自己清楚得很,以後都不一定能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裴原點了頭:“行,吃完午飯我帶你去鎮上。”
鳳林鎮距離新逾村差不多有七八公裏的樣子,可能因為一直在鶴城奔波,這點距離讓他們都覺得不遠,唯一不太方便的是沒有轎車,只有餘家老太爺以前剩下的一輛摩托車。
摩托車有些年頭了,好在保養得不錯,剎車跟加速都很靈敏。
裴原從庫房裏推出這輛摩托車的時候,聞照都愣了一下:“你會騎嗎?”
“會啊。”
裴原頓了下:“騎得少。”
“……要不我試試?”聞照摸了下自己的鼻尖,“我以前也有好幾輛摩托。”
裴原沒意見:“行。”
聞照的摩托全是高級的,有的還被朋友帶去參加摩托大賽,像眼前這輛的他以前都沒碰過,但也差不了太多,他先是插入了鑰匙,在院子裏試騎了一會兒,才很肯定地對裴原道:“好了,可以上路了。”
裴原剛給餘春夏撥了電話說明情況,聞言“嗯”了一聲:“我找下頭盔。”
家裏沒人,裴原還把門給關了,随後把鑰匙藏在了一個地方,就戴上頭盔上了摩托車的後座。
這幾年因為這一邊準備發展一下農家樂和旅游業,路都被修過,平坦寬敞,不比以前還是泥路的時候,兩人都戴着頭盔,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一路看了很多鄉下的風景。
出了村莊,上了大道。
寒風一個勁地往他們身上貼,卻打不過他們心裏的熱意。
裴原的雙手扶在身後的置物架上,他的視線落在聞照的頭盔上,仿佛能透過頭盔看見聞照的腦袋。
不得不說這樣的時光很美好,裴原揚了揚唇角。
聞照在這時候倏地開口,聲音随着風跑進了裴原的耳朵:“裴原。”
“什麽?”
“新年快樂!”
“嗯,新年快樂。”
明明零點的時候說過一次,現在卻又在講。
二十分鐘左右,摩托車就到達了鎮上。
鳳林鎮不大,就只有幾條街,裴原指揮着,讓聞照把摩托停在他們這個街道的街頭。
聞照照做。
鑰匙一拔,手套一取,頭盔一摘。
聞照的頭發跟個雞窩似的,亂糟糟的。
裴原笑了笑,把頭盔拿到一起:“我先去那家便利店暫存一下。”
“好。”
裴原是本地人,做這一切都很自然,跟便利店老板說好了後就出來,而聞照已經後知後覺自己發型有些亂,已經整理好了。
裴原說:“走吧。”
鎮上很熱鬧,一輛輛的轎車路過,鳴笛聲提醒着路人的安全,小孩們拿着擦炮或者摔炮,專往沒人的地方丢過去,随後“砰”的一聲響起,可能會招來路人的一聲罵,卻也不害怕,繼續嬉皮笑臉的。
聞照看着眼前這一切,望向裴原:“我們去哪兒?”
“就帶你轉轉。”裴原頓了下,“或者想要去我的母校看看嗎?”
聞照眼睛亮了亮:“行啊。”
裴原直到小學三年級,才來了鎮上,因為村裏的學校倒閉了,後來小學畢業就來了鳳林初中,再後來因為裴原的中考成績是全縣第一全市前十名,而鶴城一中一向喜歡攬才,根據裴原的家庭情況,就給他免了學費,他才去了市裏讀書。
“如果不是鶴城一中當時的舉措。”裴原邊走邊說,“我或許就會去也給我免了學費的縣城中學。”
他的話音落下,人也到了鳳林初中的大門前。
不比鶴城一中或者鶴城大學的校門,這個小鎮的大門是老式的鐵門,上面還有斑駁的鏽跡,彰顯了它的年齡。
已經放了寒假,門口也沒有門衛,鐵門敞着,也有別的人進進出出。
隔了這麽多年再回到這裏,瞬間有很多回憶都湧了上來。
聞照的眉頭皺了皺。
因為這所初中外的環境實在是不算好,有一條正在流動的水源,但它很髒也很臭,讓人根本忽略不了。
“走吧。”裴原看了他一眼,“看看裏面還有沒有人在打球,可以去蹭一下。”
聞照揚起一個笑:“行啊。”
鳳林初中就三棟樓,還都只有三層樓。
一棟拿來辦公,還包括了圖書館,一棟是初一二年級,初三年級是獨棟的。
學校沒什麽景色可言,最多就是種了些樹和草。
走了十來步,裴原還驚訝了一句:“現在是塑膠跑道了,以前是泥跑道,一旦下雨就髒兮兮的。”
初三年級在幽靜一點的地方,跟另外兩棟樓都隔了很遠的距離,中間差不多就用來作運動場。
現在籃球場上就有人在揮灑着汗水,這麽冷的天,他們個個都穿着球衣,人還不少,像是在進行一場比賽。
聞照喜歡打籃球,視線就順了過去。
裴原沉吟了兩秒:“過去看看?”
走近了一看,這邊的确是兩個隊伍在打比賽,但都不是年輕人,而是一群三十多歲的叔叔,沒幾個身材不走形的,時間一長運起球來都有些吃力。
有寥寥幾個人圍觀,不是在嗑瓜子就是在吃零食,懶懶散散的模樣。
聞照輕笑一聲,覺得這場面很有趣,但看了沒多久,他就扯了下裴原的袖子:“我們走吧,裴原。”
裴原一愣:“不看了嗎?”
“不看了。”
聞照揚了揚下巴:“那邊乒乓球臺有一群小學生,我想去跟小學生打乒乓球。”
裴原:“……”
但裴原還是遂了聞照的願,跟他并肩走到了乒乓球場。
球臺不多,一共三臺,現在全是身高到他們腰間的小學生,有的還打熱了,脫下了外套讓朋友抱着。
聞照長腿一停,笑吟吟地看向一個小男生:“弟弟,能不能讓哥哥跟你們一起玩啊?”
小男生征求了一下自己搭檔的意見,點了點頭:“那從現在開始吧,誰輸了五顆球,誰就下,讓另一個上。”
“好。”
過了一會兒,裴原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呆住,他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只見聞照拿着下場的小男生的球拍,小心翼翼地拍着球,卻還是沒能控制好力度,小小的乒乓球還是被他拍出界了。
兩個打球很厲害的小學生:“……”
裴原看着這倆小弟弟的表情,清了下嗓子,往下壓了壓自己上揚的唇角。
聞照太菜了。
菜得他一下場,剛剛答應他的小男生就反悔了:“哥哥,你去找別桌吧。”
“為什麽?”
“你打得不怎麽樣。”小男生直言直語。
裴原補充:“嫌棄你了。”
聞照下巴一擡,指着裴原:“這個哥哥打得好啊,我剛剛只是在抛磚引玉。”
小男生不太信:“真的嗎?”
“真的。”
“你們給他一次機會。”
聞照張口就來:“他以前還是我們大學校隊的。”
裴原:“……”
他淡淡地朝聞照睨了一眼,聞照立馬露出了可憐的表情。
聞照站在他旁邊,往他耳朵旁湊了湊:“幫我找回場子,裴原。”
“不幫。”
“你還想還不還人情了?”聞照威脅。
裴原妥協了。
他會打乒乓球,并且打得還不錯,但進校隊之類的就是聞照扯淡了。
五顆球結束,小男生贏了搭檔,由裴原上場。
球拍質量不錯,裴原掂了掂,對面的球就發了過來,被他穩穩接住。
對手的年齡雖小,但球技挺好,裴原沒有小觑人家,不過由于他好幾年沒打球,第一顆球沒拿捏好力度,輸了。
聞照在一旁加油:“沖啊!原原哥哥!”
裴原嘴角抿着,點了下頭。
後面沒什麽意外,裴原贏了。
并且連贏了好幾輪。
兩個小男生雖然打不過他,但也因此興奮起來,因為這樣比較有挑戰。
裴原打得還有些熱,聞照拿過他的外套。
期間裴原也有故意輸掉下場休息的時候,聞照就在他一邊笑眯眯的模樣:“謝謝哥哥替我找回場子。”
裴原眼皮一擡:“不客氣。”
不過沒打太久,因為裴原不想出汗,就穿好了衣服,跟兩個小男生說了再見。
從鳳林初中出來,又經過了那條臭水溝,聞照才眉頭一松:“小裴導游,我們現在去哪兒?”
“附近有一座山,過年很多人爬,你想爬山嗎?”
“不想。”
“那附近還有一座寺廟,你想去拜一下嗎?”
“不想。”
裴原唇角一扯:“那就沒什麽好玩的了,我在鎮上呆的時間不多。”
聞照想了想:“要不去看看小學?”
“也行。”
不得不說兩人現在之間的氛圍似乎又和諧又詭異,就好像前面那幾年不存在似的,就好像他們現在只是普通的朋友。
鳳林初中跟鳳林小學的地址相對,一個在這條街這頭,一個在那頭,中間要經過鎮上的郵政局跟大超市,十字路口才是最熱鬧的,四個方向都有各種生意。
聞照一路都很有興致,指着一些本土的特産找裴原問這問那的。
但兩人剛路過十字路口,還沒走太遠,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裴原!”對方穿着皮衣皮褲,留了胡子,叫裴原的這一聲中氣十足。
裴原愣了一下:“費羅?”
費羅是費叔的兒子,跟裴原家是一個村的,跟他又是初中同學,只是費羅成績不好,初中畢業就去讀了職高,職高一讀完就去了京城,好幾年都沒回家。
裴原還有些意外他出現在這裏:“我還以為你沒回家。”
費羅拍了拍他的肩:“我還沒回去,現在還在街上晃蕩,主要是不知道要怎麽回去向我爹交代。”
費羅說完對聞照笑了笑了,問裴原:“你朋友?”
“嗯。”
“聞照。”
裴原簡單介紹了一下:“我高中同學兼大學同學。”
聞照聽着這個介紹,笑了一聲:“是不是漏了什麽?”
“什麽?”裴原心跳一空。
“我怎麽說跟你也是朋友吧,就拿‘同學’兩個字打發我?”聞照尾音上揚,顯然不滿。
裴原松口氣。
費羅“哈哈”笑着:“你們有沒有什麽安排?沒有的話要不跟我去打牌?”
“不……”裴原拒絕的話還沒全出口,就被聞照攔截了。
只聽聞照爽朗地應了下來:“好啊,打什麽牌?撲克還是麻将?”
“麻将。”
費羅掏出手機:“我聯系個朋友,他家開麻将館的,我讓他特地給我留個包間。”
二十分鐘後,麻将館的一個小包間內,坐了五個人。
裴原不打,聞照上場,其他三個牌友分別是費羅跟費羅的兩個朋友。
“咱們啊,不打太誇張了,免得你們回家告狀。”費羅控場,“二十塊的底,兩百封頂,行嗎?”
牌友A很嚣張:“行啊,你這樣很保險,否則我怕你們輸的求我。”
牌友B也放狠話:“我就沒那麽貪心了,就贏你們一個月的工資吧哈哈哈。”
“到你了,小聞。”費羅熟絡起來,“你也得說點什麽。”
聞照沉吟了一瞬,笑着開口:“提前謝謝大家為我的錢包添磚加瓦。”
裴原聽他這麽說,有些擔心起來,眼神詢問了一番,就收到了聞照安撫的回應,是在讓他放心。
裴原呼出一口氣。
行吧。
大不了他幫聞照墊上。
裴原沒在牌桌旁邊坐着,而是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他其實還有些困,索性閉上眼休息了起來。
室內的聊天根本沒停,麻将跟牌桌的相撞也極其吵嚷。
但裴原睡着了。
興許是昨晚熬了夜再加上今早補眠也不夠充足,他的眼皮沒一會兒就開始打架,直到什麽也都聽不見。
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裴原就睜眼醒了過來,迷茫了半秒,他就清醒了,四周的一切又都入了他的眼進了他的耳。
聞照背對着他,正好摸到了一張牌,随後抱着歉意地對着三位牌友道:“不好意思,又自摸了。”
三位牌友:“……”
費羅第一個發現裴原醒的,他喊了聲:“裴原,你過來幫我打一把,我去上個廁所。”
“哦,好。”
裴原會打牌,但打得不多,基本上都是餘春夏過年打牌時他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就會了,偶爾會上場幫忙打一兩局,後來上了大學,聞照他們想學打麻将,問他會不會,不會的話一起學。
裴原:“我會。”
于是聞照那群人會打麻将還是找裴原學的,裴原當時還手寫了一個小冊子,上面是打麻将的一些相關知識點,還被聞照調侃過說這像是期末的重點。
可惜他們甚至還沒一起玩過,裴原那時候太忙了,他沒辦法拿太多時間來玩樂,因此他也不清楚聞照打牌的實力。
沒想到他睡的這些時間裏,聞照是全場唯一的贏家。
“我可不會手下留情。”聞照唇角噙着笑,“打麻将這上面,我是得叫你一聲老師。”
牌友A抹了下臉:“小聞你收不收徒?”
“抱歉哦,成哥。”聞照出了一張牌,“我們門派傳到我這代就不再傳了。”
裴原聽着他胡謅就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過了會兒,費羅回來了,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裴原讓位。
“不錯啊,這牌。”費羅吹了個口哨,“這把可以把你們打穿。”
“嘁。”
裴原又回到了沙發上,他掏出手機,看起了微博。
沒幾分鐘,費羅喊了他一聲:“裴原。”
“嗯?”
“你是不是以為我很久沒回來了?”費羅一邊出牌一邊問。
裴原疑惑反問:“難道不是?”
“我三年前回來過。”費羅說,“正好你當時畢業回家,可惜沒見上你。”
聞照對“三年”這個數字有些敏感,裝作随意地一問:“為什麽沒見到?”
裴原思考了兩秒,心中警鈴大作,但已經來不及了。
費羅樂呵呵地道:“我去找他,結果餘阿姨跟我說他這幾天都在喝酒,在睡覺。”他覺得這個件事情很有趣,“不是,裴原,你至于嗎?一個大男人失個戀而已,不是說好了‘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嘛,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還哭得眼睛都腫了。”
“怎麽樣啊?現在忘記那個讓你傷心的前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