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聽話,回去。◎

随着結業考試的迫近, 莊相善從朝食店回來之後便再沒有出過門,老老實實地在家裏悶了好幾天,把三年來班紹替她寫的課業認認真真全看了一遍。

她本就聰慧, 幾天下來,收效也相當可觀, 一改之前提筆忘字的毛病, 現在的她可謂是下筆如有神。

這天風清氣爽, 微弱的晴光透過日漸稀疏的枝葉灑下來, 莊相善一如既往坐在書案前看書, 從露卻突然進來說公主府的人遞話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讓她務必去一趟公主府。

莊相善正當沉浸時, 反手揮了兩下示意她別來打擾自己, “不去不去,明天就要考試了, 現在最要緊的事是就是看書。再說了,珍惜能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找我。”

從露搜腸刮肚一番,苦口婆心地勸道:“女郎,你已經好幾天沒出過門了,除了吃飯沐浴都捧着書,我都怕您看書看傻了。再說明天就要結業考,今天合該休整休整。”

莊相善愣了一瞬,覺得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便放下手中的書笑道:“也好。”

她起身抻了抻手臂,拔腿就要向外走, 從露卻又趕緊攔下了她, 轉身去衣櫃裏開始翻找外衫。

莊相善啞然失笑道:“我跟珍惜公主認識這麽久了, 不用怎麽裝扮隆重, 直接去了就行了。”

從露抱着一件薄披走到她面前,掩嘴笑笑說:“女郎忙着看書,連窗外都吝于分付一眼,還不知道前兩日就已經變天了吧?”

莊相善半信半疑地推開門,看見院中回廊上蔓發的爬藤蔫蔫地垂落下來,後知後覺現在已經是暮夏時節了,清晨出門是會有些冷,便沒有拒絕從露的提議。

莊相善趕到公主府的時候,班純正在悠閑地繡花樣,見着她便擡起捏着針的手招呼她過去。

莊相善含笑答應,一邊向她走去,一邊問話:“珍惜,怎麽放着書不看,在做這些東西?”

班純吩咐侍女上茶,又拿起針穿刺了兩下,下意識地說道:“看書做什麽?”

忽然想起對面的人是莊相善,便恍然大悟道:“阿善,是我疏忽了,忘了你平時功課都是皇兄替筆的,這會正是看書的時候。”

莊相善想起班純成績也是名列前茅的,不免只能尴尬地笑笑:“無妨無妨,倒是我忘記了你不用擔心成績的事。”

班純看她的眼神明亮,口吻也極為誠摯:“阿善,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都可以跟我說說,我試着為你解答一二。”

莊相善擺擺手道:“這幾天我都在看書,倒也沒遇上什麽大問題,從露勸我出來放松放松心情應考,就不提課業了。”

她話音一轉,開口詢問:“你說十萬火急的事是什麽?”

班純拿起手上的合德刺繡給她看,神神秘秘地一笑便又低下頭去,轉而說道:“阿善,只待結業考試之後,大家就都可以去痛痛快快地玩一場了。”

莊相善一頭霧水地看着她,接連發問:“結業之後出去玩是弘文館的慣例,這也值得在今天說嗎?這花樣又是做什麽的?”

班純輕輕搖搖頭,粲然一笑:“這就是那個時候要派上用場的東西。”

這下莊相善也明白過來了,指了指班純手裏從她進來起就沒停過的活計,拖長了聲調打趣她:“原來是送信物,這事倒的确稱得上十萬火急,畢竟是終身大事嘛。”

莊相善朗笑幾聲,班純紅着臉說道:“楊六郎包下了綠野園,之前我曾去過一回,那是個不錯的地方,便是與皇家園林相較也毫不遜色,最重要的是有許多處幽靜偏僻的美景。”

她雖沒有正面回答,但實質也是默認了莊相善的說法。

莊相善心中有些躁動,同時也有些汗顏:“這個楊六郎倒真是心寬,連結業考試這樣火燒眉毛的事情擺在眼前都有閑心去布置這些。”

班純倒顯得很是無所謂:“楊家旁系繁多,養一兩個不成器的子孫也不打緊。”

她忽然又面露憂色:“聽說楊六郎還布置了現在最時興的六博具,可六博樗蒲畢竟是博弈賭彩,這種極易玩物喪志的東西,不知到時候皇兄見了會不會不高興。”

莊相善靜了一瞬,略顯尴尬地開口道:“殿下說他最近公務繁忙,恐怕無暇去游玩。”

班純狠狠吃了一驚,瞥了好幾眼莊相善的臉色,才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可若是皇兄不去的話,阿善,你豈不是沒辦法對皇兄說你想說的話了?”

莊相善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前幾天事發突然,殿下問起,我便提前對他說了。”

班純臉色驟變,抿唇憋笑追問道:“那皇兄是什麽反應?”

莊相善苦笑一聲:“不出我所料,殿下勃然大怒,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就連後面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也是愛答不理的。”

班純差點驚掉了下巴:“怎麽可能?”

莊相善淡淡地瞥她一眼道:“怎麽不可能?”

班純十分焦急,脫口而出道:“皇兄自識事起就心悅于你,至今也不曾變更,聽你陳明心跡,怎麽可能是這個反應?”

莊相善渾身一個震悚便僵在了原地,班純自知失言,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殿內的氣氛就這樣詭異地沉默下來。

許久過後,莊相善臉朝着地,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口道:“珍惜,你又在瞎想了。我要跟殿下說的從來都是讓他幫我離京,可不是什麽……”

她極其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那四個字:“陳明心跡。”

她面上不顯,但顫抖的聲調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惶恐與不安。

班純知道自己誤會大了,順着她的話弱弱地嗯聲道:“原來如此。”

莊相善被扯遠的話題繞得頭暈且煩躁,重重地晃了晃腦袋道:“總之不用擔心殿下不讓他們玩六博,他甚至都不會去綠野園。”

班純也配合着轉移話題:“對、對。”

話音落下一陣,殿中再次回到了剛才那個尴尬的氛圍中去,班純心中難免慚愧,便故作輕松地說道:“阿善,我一開始沒想起你要看書便把你找過來了,現在話也說得差不多了,我還是不打擾你了,有什麽話,等到去綠野園的時候再敘。”

莊相善巴不得趕緊分開,連寒暄都沒有多說便走了府,回去的路上想着剛才發生的事情,面頰再次燒了起來。

她心不在焉地回到莊府時,門童告訴說王允恩來過,剛剛才走的,原本是請莊相善去東宮一趟的,但聽說她去了公主府也沒說什麽便走了。

莊相善心下疑惑,轉了轉眼睛問:“可有說是什麽事找我?”

門童搖搖頭道:“來人沒說,我們也不敢過問東宮的事。”

莊相善點點頭表示理解,思忖道:“興許他又去公主府尋我了吧,不過回家的路上倒是沒看見他,走岔了也說不定。”

門童便又問道:“那女郎現在要去東宮回話嗎?用不用給您準備轎辇?”

“不急不急。”

莊相善優哉游哉地回到院中,随意撿出一本書翻看,可直等到該吹燈歇息的時候了,門童也再沒有來傳過話。

翌日也是個好天,煦煦暖光照得人懶洋洋的,莊相善心中裝着事,故而一夜都睡得很淺,早早便到了考場。

結業考試确是考試,但跟解試省試比起來還是寬松不少,考試地點就設在平日講學的桃李殿中,按到的先後順序抽簽分排座次。

莊相善一抽就抽中了第一排的位置,她全不在意,坐下之後便直勾勾地盯着門口方向。

陸續有人走進桃李殿,都猝不及防地被她幽暗深沉的眼神吓了一跳,周鏡水更是直言不諱地說她“看起來跟門神一樣辟邪”,但莊相善充耳不聞,一心蹲守目标人物。

班紹算來得晚的那批,看到她審判人犯一般的眼神時也只怔了一息就錯開了視線,連站在她旁邊抽取紙條的時候也做到了目不斜視。

莊相善被無視得愈發惱火,站起身就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站在講臺上的荀學士發現了她動作,瞬間皺眉喊道:“莊相善,馬上就要開始考試了,你還要去幹什麽?速速回來坐好。”

莊相善置若罔聞,環顧一圈鎖定了班紹的位置便直直朝他走去。

說來也巧,莊相善的位置在第一排,班紹也正好抽到了最後一排,簡直就是将他們平日裏聽課的位置掉了個個兒。

班紹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立馬輕輕蹙起了眉頭,低聲勸阻道:“聽話,回去。”

他的話像兜頭一瓢冷水澆下,莊相善瞬間就偃旗息鼓了,撅了撅嘴,重重地吐了口氣就回到了座位上。

她還在座位上生着悶氣,荀學士忽然湊到了她旁邊,還差幾寸距離就要貼上來了。

莊相善疑惑地扭頭,只見荀學士擡起手整理發冠,一張字條就這麽輕飄飄地落到了她眼前。

莊相善心中疑惑更甚,但眼神下意識地一掃就看清了上面寫着的字。

“平心靜氣”

莊相善對此是再眼熟不過了——那是班紹的字跡。

荀學士垂下手,寬大的衣袖掃過她的桌案,他趁機探出手去收回紙條,而後就鎮定地走回了講壇。

莊相善眼睫微微一顫,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後,還是定了定心神,開始回想昨天看的最後一道課業。

荀學士下發完答卷,便點燃了一炷長香,高聲提醒道:“計時開始,兩個時辰為限。”

“……則道可純,法可善,治可久,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莊相善默念完最後一句,心中忽然生出無限信心,唇畔不由自主地勾起一個無聲的笑,集中所有精力開始提筆作答。

【作者有話說】

“……則道可純,法可善,治可久,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出自《歷代狀元文章彙編》舒芬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