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還是你會心疼人◎

夏暮時節, 白露暧空,莊相善擡頭看了一眼面前巍峨的上陽宮殿,垂首款款走進, 納頭便拜:“民女莊相善,問皇後娘娘福壽安康。”

上首坐着的美豔婦人金裝玉裹, 優雅地擡了擡手, 莞爾笑道:“不必多禮, 快起來吧。”

莊相善含笑直起身子, 很清脆地喚了一聲“娘娘”。

鄭蘭序側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又向她伸出白皙的手, 舉手投足間盡顯風情萬種, 笑吟吟地說道:“先前你準備結業考試, 本宮也不便傳你入宮,可心裏總是挂念着, 現在瞧着你清瘦了不少。上前來,讓本宮好好看看。”

“莊九心裏也惦記着娘娘呢。”莊相善乖順地遞上手,搭上她的瞬間就吃了一驚:“娘娘的手怎麽這樣涼?要不要傳太醫來看看?”

鄭蘭序極其自然地拉住莊相善,親自把她安頓在自己近旁落座,溫柔地解釋道:“本宮已經在喝藥了,這天兒涼得實在突然,前兩天剛開始咳嗽的時候就傳太醫來看過了。”

鄭蘭序忽然皺了下眉頭,動作輕柔地用絲帕掩住口鼻咳了兩聲,鬓發間的牡丹鳳凰步搖也跟着顫了顫。

莊相善同她感情深厚,見她染病自然心疼不已, 立馬關切道:“近來換季, 一天之內冷熱都不同, 娘娘一定要保重身體。”

鄭蘭序稍稍平複了些, 望着她澄澈的眼睛笑道:“還是你會心疼人,不像太子,都許久沒有來看本宮了。”

莊相善靜了一瞬,悠悠地笑了笑:“興許是殿下忙着處理公務,抽不出身吧,下次我見到殿下的時候跟他提一提。”

“這最好不過了,你說的話他一定能聽進去。”鄭蘭序笑得愈發動人,傾身在她手背上拍了兩下,又轉頭吩咐道:“萼華,去把小廚房準備好的糕點端上來。”

站在她旁邊的侍女應了一聲就出去了,鄭蘭序微微一笑問道:“如今結業考試已經結束,你可有為自己的将來打算打算?”

莊相善放在膝蓋上的手指驟然一縮,面上卻只是若無其事輕俏一笑:“倒也沒什麽想法,左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鄭蘭序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臉上最細微的表情變化,默默收起審視的目光,嘆了一口氣才說:“本宮明白,畢竟我們身為女子,可供自己選擇的路本就不多,所以一定要選最順自己心意的一條,否則往後餘生都是索然無味的。”

莊相善躊躇地看了看她,輕聲附和道:“娘娘所言極是。”

鄭蘭序眼中笑意愈發濃重:“本宮記得,你之前曾經說過平生夙願是離開上京城,去外面看看,現在可是改主意了?”

莊相善猶豫了一瞬,她當然沒不曾變更理想,但眼下拿捏不準鄭蘭序問這話的意思,便仍只是含含糊糊地答話道:“我還沒有想清楚呢。”

鄭蘭序挑了挑眉,慨然笑着說:“莊九,本宮和那些不分青紅皂白就阻攔你的人不一樣。不論你想做什麽事,本宮都會不遺餘力幫你的,你可以和本宮說實話的,啊?”

鄭蘭序待她一向寬和仁厚,莊相善也不忍一直欺瞞,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颔首道:“回娘娘的話,我的确還是想出去闖蕩闖蕩。”

鄭蘭序滿意地笑了笑,頓了一息,再開口的語氣依然溫和:“果真如此,那本宮今日就在答應你,本宮一定會幫你實現這個願望的。”

莊相善眼眶一紅,癟癟嘴嬌聲道:“娘娘真好。”

鄭蘭序自始至終都在微笑:“你頭一天知道本宮的好呀?本宮和你投緣,自然該這樣對你。”

适逢萼華帶着十數碟精致小食回來了,莊相善按慣例稱贊過幾句便顧不上說話了,直吃得肚皮渾圓才肯告退出來。

她進得太多以至于邁不開腿,只能閑逛似的慢慢走,行至一條長長的空曠甬道前,聽到了身後傳來的交談聲,定住腳步一看,正看見班紹和一幹大臣從宣政門下走過來。

看見莊相善的時候,為首的班紹和緊跟在他身旁的鄭渡川臉色俱是一沉。

班紹向她走過來,其餘衆人都默契地給他們留出說話的空間便走了,鄭渡川稍作思量,便和同僚話別,順着莊相善剛剛走出來的方向,直奔上陽宮去了。

班紹的面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冷着臉示意莊相善過來,直接發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莊相善渾然不覺自己在這有什麽不妥,神态松弛,抿嘴笑答:“皇後娘娘宣我入宮,剛剛我陪她說了好一會話,現在才要回家呢。”

班紹垂下眼睫,不置一詞便陷入了沉默,莊相善又道:“對了,皇後娘娘說她很久沒有看到你了,你得空的話也可以多去陪陪她。依我看擇日不如撞日,這到上陽宮也不遠。”

班紹是負手而立,在莊相善看不見的地方,背在背後的手已經緊緊攥在了一起,他目露不滿,語氣不善地說道:“母後的事本王自有分寸,還用不着你來安排。”

莊相善莫名其妙地皺皺眉頭說道:“真搞不明白你是怎麽了,每每說到皇後娘娘時都是這幅不冷不熱的态度,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什麽秘聞呢。”

班紹呼出一口濁氣,忍住了發作的心情才說:“本王已經告訴過你少去上陽宮,你為何就是不聽?”

莊相善擰眉頂了回去:“這是皇後懿旨,難道我還能抗旨嗎?”

班紹靜了靜,搖搖頭道:“本王下次見母妃的時候會同她說清楚。總之,別的事上可以寬松,但這件事上你必須要聽本王的話。”

兩人站得很近,莊相善看他神色看得無比真切,班紹嚴肅得如同臨陣對敵一般,她便默默閉上了嘴巴,咽了口口水答應下來。

班紹原本想再囑咐幾句的,但話至嘴邊只是說道:“其中緣由,本王日後會向你一一解釋清楚,你先出宮吧。”

莊相善乖巧地應了一聲,走到甬道盡頭要拐彎的時候,她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發覺班紹竟然還停留在原地,看樣子是在垂首沉思,高大寬廣的身軀孤零零地站在那,竟然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另一邊的鄭渡川在去找鄭蘭序的路上越走越快,以至于走到宮殿門前的時候,微微有些喘:“替我通傳一聲,鄭渡川前來拜谒皇後娘娘。”

門口的侍從陪着笑答應下來,一個侍從領命轉進院中後,腳步就慢了下來,優哉游哉地走到陰涼處躲了起來,沒有半點進去禀報的意思。

這時,一個懷裏抱着花盆的侍女從他身旁經過,笑着同他搭話道:“宋吉哥哥,門口那人是誰啊?”

宋吉斜睨了侍女一眼,心中忽然浮現一個拿她耍笑的心思,故作淡定地說道:“哦,是青玉啊,你剛來上陽宮沒幾天,怪不得你不知道呢。那是是皇後娘娘的親兄長,鄭渡川鄭尚書在外求見。”

青玉眼前一亮,追問道:“原來如此,那你怎麽不趕緊進去禀報皇後娘娘?”

宋吉埋怨似的瞪了她一眼道:“我在門口站久了,走動起來頭有些暈,這才站在這兒歇歇,你這麽急做什麽?”

青玉連忙搖頭否認:“我只是怕鄭尚書等急了,皇後娘娘若是知道了怪罪下來,會責罰宋吉哥哥。”

宋吉順勢說道:“那不如你替我進去向皇後娘娘說一聲吧,反正我去了也只能在殿外請人傳話。你剛來上陽宮,不得找個機會在皇後娘娘面前多露露臉嘛。”

青玉恍然大悟,應聲好便歡天喜地地趕了進去。

她前腳剛邁進店,宋吉後腳就竊笑了起來:“這回有好戲看了。”

青玉進門後,問過安便說:“皇後娘娘,鄭尚書現在在外面等候召見。”

鄭蘭序旁邊站着的萼華臉色一變,狠狠瞪了青玉一眼,而後便小心翼翼地低下了頭。

鄭蘭序氣定神閑地撂下茶盞,哂笑着開口道:“——青玉是吧?本宮記得你,你進上陽宮幾天了?之前是在哪兒伺候?”

青玉還不知道将要發生什麽,臉上綻出一個純然的笑容:“回娘娘的話,青玉先前在尚藥局,來上陽宮五天了。”

鄭蘭序輕描淡寫地收了笑:“原來如此,那你就從哪兒來回哪去吧。”

青玉恍遭雷擊,摔在了地上,又連忙誠惶誠恐地跪好,再說話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娘娘開恩,青玉知錯了。”

鄭蘭序又笑了,伸出手指着她的臉問道:“你知錯?那你就說說錯在哪兒了?”

青玉滿臉淚痕的面頰上是一片茫然,嗫嚅着膝行兩步,可還沒等她碰到鄭蘭序的衣裙,心口上就挨了結結實實的一腳,她仰□□後倒去,感覺喉頭一陣腥甜,已經說不出話了,可她甚至不敢有一刻停頓就又低下頭跪着。

鄭蘭序輕蔑地移開了視線:“滾吧,本宮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臉。”

萼華居高臨下地看着不知所措的青玉,傲慢地解釋道:“出去掌嘴,直到紅了腫了,讓娘娘氣兒消了再停。”

青玉五官都皺到了一起,強撐着劇痛磕了幾個響頭,但還是如蒙天恩,連滾帶爬地退出了正殿。

鄭蘭序聲調抑揚頓挫地“诶喲”了一聲,萼華知道這是在點自己,便心領神會地開口道:“這青玉初生牛犢,竟敢無故提起您最忌諱聽到的名字,您卻只是讓她受點皮外傷,娘娘氣量真是越來越大了。”

“本宮剛剛見過莊家小九,心情便好得不得了,這賤婢犯在今天,算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鄭蘭序笑得像個被縱容寵壞了的頑劣孩童一般天真無邪,萼華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樣美豔無雙的皮囊裏裝着的人竟會說出如此惡毒的話語。

她心有戚戚,但面上不敢表露分毫,繼續點頭附和着賠笑:“娘娘寬宏,倒真是便宜這賤婢了。”

殿外傳來了清脆響亮的一聲聲響,鄭渡川等了又等,終是忿忿不平地拂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