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自打莊相善從宮中回來之後, 越想越覺得班紹和鄭蘭序之間一定有貓膩,這一回想,還真叫她想起不少微妙的事情來。

譬如宮宴上, 一向重禮的班紹每每都要等聖人發話才會向皇後敬酒祝詞,莊相善好幾次都覺得他的表情不似往常那般生動, 隐隐有些強顏作态之感;再譬如莊相善奉诏進宮陪皇後說話的時候, 鄭蘭序也甚少主動提及班紹, 即便聊到了也只是寥寥幾句就一帶而過。

她們毋庸置疑是血脈相連的母子, 但風平浪靜的表面之下, 似乎也在暗潮湧動。

思來想去一晚上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第二天早晨醒過來, 莊相善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還是這事。

她連寝衣都沒換下, 從露伺候她梳洗過後,便披着錦裘坐在床榻上, 繼續回想二人相處的細節。

直到從露再次進來,提醒她道:“女郎,再一炷香的功夫,就是您和珍惜公主約見的時間了,您不去赴約啦?”

莊相善怔了怔,直接從床榻上一躍而起,一邊讓從露給自己更衣一邊說道:“糟了,想得太入神,我把這事給忘了。”

好不容易歸整完,她便急匆匆地走了, 趕到金谷樓的時候, 班純和裴必徽已經動筷子了。

裴必徽一見她便嚷道:“莊九, 你來遲了, 先自罰三杯。”

莊相善心裏正憋悶着,也不辯駁什麽,坐下來就一言不發地倒了三杯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了下去。

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太過明顯,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裴必徽和班純面面相觑,席間果不其然安靜了下來。

直到莊相善還要給自己倒第四杯,班純忙不疊按住她的手,勸道:“阿善,慢些喝吧,我們說說話。”

莊相善毫無知覺地放下酒杯,颔首應聲道:“說,說個痛快。”

在她夾菜的時候,班純向裴必徽使了個眼色,後者便立馬出聲笑道:“估摸着最遲後天,結業考試的成績就該出來了,到時候說不定我得被關禁閉,你們出去吃喝玩樂的時候,記得送一杯酒來裴府。”

班純溫和地笑着應好,莊相善卻沒有接話,只顧着用筷子戳碗裏的青菜。

二人都看出她心思不在此處,便也沒了閑聊的興致,交換一個眼神後,班純啓唇問道:“阿善,發生了什麽事,值得你這麽煩心?”

莊相善正愁沒有傾訴的地方,一有人問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疑惑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令她感到吃驚的是,面前的兩個人聽完後,并沒有她預想中那樣震驚的反應。

莊相善心頭一震,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道:“你們早就看出來了?”

裴必徽木讷地點了點頭,用寬慰的語氣說道:“應該說是幾年前就看出來了,不過也不怪你遲鈍,畢竟殿下和皇後娘娘在你面前,跟在別人面前都大不一樣。”

話雖如此說,但莊相善着實還是汗顏不已:“我竟丁點也未察覺到,珍惜,你也早就發覺了嗎?”

班純正要開口說話,忽然想起上回芳歇樓發生過的事情——早上才說了班紹的事,他下午就知道了。後來更是直接當面敲打過自己要慎言。

思及此,她不由得心有餘悸地咽了咽口水,連帶着聲音也有些發顫:“我心裏也糊塗,只是隐隐約約能感覺到一些而已。”

莊相善苦着臉,唉聲嘆氣地說道:“跟我的感覺一樣,這種事也無法驗證,現如今,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班純不忍見她苦惱,咬咬牙,用幾乎是耳語的音量說道:“我知道的是,皇兄在移居東宮之前,和皇後娘娘的關系極為親密,整日裏寸步不離,就連學士授課的時候,皇後都陪伴在側。可自從皇兄出宮居住之後,往來便突然減少了,除非必要宮宴家宴,皇兄很少會去上陽宮。”

“也不知皇後娘娘對此是全不在意還是有苦不能言,竟也從未說過什麽,恐怕她召見阿善你的次數,都比找皇兄的次數要多得多。”

繼而裴必徽也一臉沉重地開口道:“我入宮的機會不多,知道的不如珍惜多,我發現異常是因為殿下。你們知道的,殿下很少喝酒,但在三年前的一個冬天,他飲多了幾杯,對我說……他總是覺得身邊最親近的人都是騙子,他不知道該相信誰、能相信誰。”

“不過也只此一次,便再無下文。”

莊相善被二人的話驚到了,久也緩不過神來,她腦子裏是一團亂麻,壓根理不清楚真相是什麽,遑論想辦法求證了。

三人默默無言,直到樓下響起絲竹樂聲才稍稍緩和了氣氛,期間又聊了些別的事才從這怪異的話題中解脫出來,默契地沒再提起這樁無頭疑案,在金谷樓坐到了一更天才各自散去。

入夜後的莊府很安靜,最後一片綠葉從梢頭跌落下來,驚起一只還未歸巢的鳥雀。

莊相善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家小院中,從露迎上來扶住她往房中走,推開門正要進去點燈的時候,莊相善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不用你進去點燈了,我梳洗一下就睡了,點了燈又要晃眼睛。”

從前莊相善也這麽要求過,從露點點頭,沒有半點懷疑就答應了下來。

莊相善進到屋中合上門,摸着黑往裏間走,梁上懸挂的珠簾剛晃了一下,一道淩冽的勁風即向她背後襲來。

她耳力過人,能肯定這個偷襲她的人手裏沒有武器,便不慌不忙地輕輕側身一躲,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掰。

實則在剛才推開門的瞬間,莊相善便敏銳地察覺出屋中多了一絲不同以往的生人氣息,所以她早早做好了準備,只等着那人出手。

“如果你的手還想使力的話,就別再動了。”

被暗色籠罩的公儀榮輕輕笑了一聲:“反應夠快的。”

聽出來是誰的聲音後,莊相善便瞬間松開了手,沒好氣地埋怨道:“你怎麽總喜歡不請自來的?”

公儀榮暗自搖了搖頭,垂眼問道:“敢問莊大俠,憑我的身份,怎麽才能做到光明正大地找你?”

莊相善一時語塞,嘆了口氣低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多想。”

她點亮一盞燈燭,放在二人中間,自己在圈椅裏坐下了,側首問道:“你回來得這麽快?我原以為還要再過幾天。”

她因醉酒而酡紅的面容染上一層淡淡的暖橘色光芒,看得公儀榮一陣恍惚,移開視線後,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上前遞給她。

“人我已經送到了,這是她讓我幫忙給你帶回來的信。”

經過這一遭,莊相善的确乏了,所以沒有急着擡手去接,只撐着腦袋,慵懶而又随性地輕聲說道:“人平安送到了就好,信先放着吧,我明天看。”

公儀榮依言照做後,擡眼戲谑道:“剛剛不是還好好兒的,怎麽轉眼間就這幅模樣了?”

莊相善正在閉目養神,聞言便理直氣壯地怼道:“也不知剛才是誰逼我動手的。”

公儀榮尴尬地輕輕咳了一聲,莊相善也沒得理不饒人,語氣淡淡地問道:“上回忘了和你談酬金的事情,既然現在已經辦成了,怎麽結賬,開個價吧。”

其實公儀榮在登門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但還是做出一副猶豫的樣子思索了一會,方才若無其事地開口道:“不必了,這趟差事權當是我順路辦成的,就不必收你的錢了。”

室內明暗昏黃,莊相善看不清他眉眼表情,她不願白白欠人情,還想堅持結賬的時候,公儀榮已經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我見府上張燈結彩的,是近來有什麽喜事嗎?”

“我将要及笄了,家慈說要熱鬧大辦。”莊相善頓了一息,誠摯地邀約道:“就在三天後,不若到時候你也來吧?”

公儀榮不置可否,呵笑一聲反問道:“你的及笄宴,來的人只會是名門望族,我還是那個問題,我能以什麽身份來?”

莊相善眉心淺蹙,似乎很不認同的,鄭重其事地問道:“朋友,算嗎?”

看得出她并不是在客套,但公儀榮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你們* 王宮貴胄的酒,我喝不慣。”

莊相善忍不住“啧”了一聲,又趕緊住嘴,換成輕松的語氣故意打趣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想送賀禮才找這借口?”

公儀榮雙手環抱在胸前,有些好笑地說道:“激将法對我可不管用。”

眼看莊相善真要惱了,他躊躇幾息,還是找補道:“至于賀禮,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先說好了,太貴的我可舍不得買。”

莊相善也不跟他多客氣,回想了一下便笑盈盈地說道:“上次你帶來的那碗面挺好吃的,你手藝這麽好,不如再做樣吃食送我吧。”

公儀榮心緒紛雜,腦海中天人交戰許久,最終還是敗下陣來,謹慎而又無奈地問道:“想吃什麽?”

莊相善面露喜色,站起身踱步思考,認真地想了想才說:“既然你是揚州人氏,不如就做家鄉風味的吧。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去江南一帶轉轉,聽說……”

不等她說完,公儀榮便面無表情地打斷道:“換一個,離家那麽多年,我早忘了揚州吃什麽東西了。”

莊相善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消失了,她直勾勾地盯着公儀榮,一步一頓向他走去。

公儀榮心中警鐘大作,立刻橫眉冷眼相對想要逼退她。

“站下,你想做什麽?”

莊相善充耳不聞,幾乎是走到他跟前了才停下腳步,忽明忽暗的燭光在她鬓發間時隐時現,襯得她絕色姿容更加柔和動人。

眸光交錯,她噗嗤一笑:“你這麽緊張做什麽,我還能吃人不成?”

公儀榮喉頭難能自控地上下一滑,連忙別開了腦袋不看她。

莊相善的目光穿過他的肩頭看向一門之隔外,夜幕上被彌天烏雲蔭蔽的孤月,喃喃自語道:“我只是好奇,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麽事?為什麽每個人都對此諱莫如深?”

公儀榮眼眸驟然一深,緩緩看向她,尾音拖長了問:“你說的是,我和誰?”

莊相善垂下腦袋,故作無事地轉身離開:“沒誰,我要睡覺了,走的時候記得把窗戶關嚴實。”

公儀榮的眼神牢牢地定在她的背影上,直到什麽也看不真切了,方才收斂起眉目裏的情緒,恢複到平日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悄無聲響地翻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