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在這一瞬間才意識到, 把自己心裏的想法說出來沒那麽困難,而他幾年前所堅持的那些,現在再回頭一看, 只剩下了兩個字——

矯情。

他甚至在今天收拾行李的時候,還在餘悅的面前倔強, 可是他自己清楚地知道, 他曾經沒有對聞照說過一句喜歡。

其實有很多個時刻,這兩個字就要出口了, 但他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想着找一個合适的時機。

可是明明在一起那天, 就是最合适的時機。

或者是聞照來陪他上課的時候,那也是最合适的時機。

但他都沒有付出行動,他只會對聞照笑一笑, 又繼續當自己的啞巴。

年少的喜歡是熱烈的噴薄的,像是一座火山剛爆發, 岩漿會流出來,慢慢侵蝕整個大地,可全因為自己, 這座火山最後沒有爆發, 反而就此沉寂在那裏,只有縷縷的煙霧不時地冒出。

“我一直都錯了,聞照。”

“對不起。”

裴原說着有些眼眶濕潤。

裴原從小家庭條件不好, 但他知道自己是餘春夏以後的依靠,尤其是後來裴行山回來離了婚, 餘悅沒幾個月就出生了,他擔起的責任更多,因此基本上都不會流淚, 可實際上他自己知道,他其實很容易就紅眼眶,只不過由于環境這些因素,他鮮少在人前表現出脆弱的模樣。

高三那年,餘春夏出事,聞照是第一個撞見他紅眼眶的同齡人。

裴原不喜歡這樣仿佛不堪一擊的自己。

他像是給自己築了一道城牆,把所有人都關在外面,并且還以此為由,告訴自己只是要等機會等機會。

可機會明明是自己把握的,而不是一定要用等待的。

聞照聽裴原道歉就覺得呼吸一緊,他忍着鼻酸的感覺,開口道:“你沒錯,裴原。”他扯了個笑容出來,“是我沒想到這方面。”

裴原望向他。

客廳的燈光其實不是很亮,但可以把聞照的臉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眼前的聞照,跟十七歲那年的聞照的臉,在他的眼前重疊。

像是有什麽變了,又好像一切都沒變。

裴原呼出一口氣:“我想喝水。”

“我給你接。”

聞照立馬就起身,卻被裴原拉住了手腕。

他站着,裴原還坐着。

裴原仰着頭,燈光下一雙眼睛很亮。

“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聞照。”

聞照眉眼被笑意漾開:“這是我的臺詞。”

“我不能搶嗎?”

“能。”

“當然能。”

聞照的語氣一頓:“第一個‘能’是回答你第二個問題,第二個‘當然能’是回答你第一個問題。”

他們的重新開始,如果只顧着去追溯過去的話,那就沒有任何意義。

兩個人都有錯,但也都沒錯。

裴原松開了自己的手,眉頭舒展了一些:“謝謝。”

“太客氣了吧,小裴哥哥。”

裴原失笑。

這場複合比想象中要順利很多,同時也讓聞照很慶幸,慶幸裴原還喜歡自己,他一邊接水還一邊哼起了小調。

晚上自然要在裴原這裏留宿,上一次他來還剩了不少東西在這邊,至于自己租的那個冰窖,聞照是真不想回去了,當然了,別墅他也不想回去了。

因為裴原的身邊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只是……

“我今晚還是睡沙發嗎?”聞照洗完澡出來看見沙發上的被子覺得有些震撼。

裴原清了下嗓子:“我只有一張床。”

“不是,裴原,我們以前也一張床睡過吧。”聞照說完補充道,“呃,就是,很單純的覺。”

裴原:“……我也沒說是不單純的,你不用解釋。”

聞照的眉心一跳:“而且說實話,裴原,睡沙發真的有點冷,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讓我跟你一起睡吧。”

他的這句話說完,就看見裴原扶着沙發笑了起來,而後把被子往手上一搭:“我只是把被子拿出來放一下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聞照怔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那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你什麽意思啊?”裴原進了卧室,把被子放床上鋪開,聲音裏帶着點點的笑意。

聞照眼睛彎彎:“我要跟我男朋友睡覺,不至于做閱讀理解吧?”

裴原租的這個一室一廳實在是不大,主卧裏鋪了張床放了桌子還有衣櫃等,就沒有剩餘多少的空間了,但在聞照看來,比他自己住過的房間都更要讓他喜歡。

床上四件套是純黑色的,跟他冰窖裏的花花綠綠的不一樣。

聞照想也沒想,掀開另一側的被子,躺了進去。

明明都是洗衣液的味道,但顯然裴原的被子跟枕頭更好聞,聞照嗅了嗅,随後側着身體支着腦袋看裴原。

裴原正坐在書桌前,拿着筆在寫着什麽,有沙沙的動靜響起。

就算是背影,也讓聞照覺得滿足。

天知道他想念這一天想多久了。

過了兩分鐘,聞照眨了下眼,才反應過來,出聲提醒:“晚上寫字對眼睛不好。”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下一秒。

裴原開口:“好了。”

他說着還轉了身,并且把手裏的紙條,捏成了小團子。

聞照眼神有些困惑:“這是什麽?”

“等下的活動。”裴原走過來,拉開被子在床頭坐下,臺燈下從聞照的角度,可以看見他額前細碎的頭發,根根分明。

聞照一愣:“什麽活動?”

“上面有我寫的幾個關于我的問題,你抽中一個,我就回答一個。”

“行。”

聞照也坐起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就一個巴掌長,他伸手在裴原的掌心抽了一個,只是速度有點慢,并且還作怪似的在裴原的掌心撓了一下,才嘴角泛着淺笑地拆着紙團。

“第一個問題:跟秦伯奕,是怎麽開始的。”

聞照念完有點懷疑人生:“第一個就給我上地獄難度的嗎?”

而他剛說完,甚至還沒來得及吃醋,就聽見裴原說:“因為你。”

裴原的眼睫低了低:“說起這個我覺得有點詭異,他像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性取向,就開始接近我,而且更讓我想不明白的是,他或許知道你的存在,或者說我曾經有個同性戀人的存在,因為在我跟他在一起的那天,不是因為我喜歡他,而是他說他可以幫我忘記你。”

“現在想想當時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感覺,才會以為這是一個可以忘記你的方法,從而答應了他。”

“你說你是從魏渝那裏知道我談了新的戀愛,但是沒有我的允許,蕭河又怎麽能把這些消息說出去呢?”

裴原當時也在等,而聞照那邊則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仿佛對他談了新的戀愛這件事,一點也不在意。

也是。

當時都分手兩年半了,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于是裴原就更堅定地覺得,或許秦伯奕真的可以救自己,他開始相信秦伯奕,也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結果這半年過去了,也就起了個開頭而已。

根本就沒有用。

有時候裴原也會懷疑,或許他就是被聞照下蠱了,否則為什麽會喜歡這麽久。

聞照捏了捏紙:“我現在想給我自己來一拳。”

“那你順便也給我來一拳吧。”

“那不行,我舍不得。”

裴原輕咳一聲:“那你會吃醋嗎?就這件事上。”

“現在不會了。”

“那就下一個。”

“第二個問題:喜歡貓還是喜歡狗?”

聞照念完有些迷茫:“怎麽會跳躍到這個問題上來?”

“這個其實是我想問你的。”

“都很喜歡,但非要說的話,那還是喜歡貓。”聞照回答,“我不想遛狗,遛狗好累,還要撿屎。”

“好,我知道了。”

聞照又笑:“你知道什麽了?就在這知道了知道了。”

“我們分手那天,我其實想問一問你,以後我們要不要一起養只狗。”

“現在是彌補一下曾經的遺憾。”

聞照的表情一松:“狗狗我也喜歡。”他停了一下,“以後我們可以的話,養貓養狗我都可以。”

“好。”

裴原說完把掌心合攏,其餘的一些問題暫時放在了一旁的床頭櫃上,他把被子往下拉,自己也躺了下去:“剩下的問題,下次再問。”

“下次是什麽時候?”

裴原有些語塞“你該不會是上瘾了吧?”

“怎麽會?”

聞照一邊回答一邊也躺了下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沒有了,手臂貼在了一起。

正如聞照說的那樣,他們以前也有很多次單純地躺在一起。

可現在的情況……

幾秒後,聞照的聲音響起——

“裴原。”

“要不你還是親我一下吧,不然我就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