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

◎你真是病得不輕。◎

用過晚膳, 莊相善照常問了一句班紹那邊有沒有消息,得到的回答還跟前幾天一樣,都是皇帝脫不開身, 夜間就在太極殿歇息了。

她略微有些失落,但也并沒有多意外, 索性沐浴淨身過就睡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 耳邊傳來幾聲很輕的窸窸窣窣聲, 莊相善慢慢轉了個身, 無意識地睜開眼看了看情況。

班紹剛脫了鞋襪, 見她有了反應不由得身形一僵, 輕聲道:“朕吵醒你了?今夜足夠睡兩個時辰, 便想着過來看看你。”

還在半夢半醒間的莊相善搖搖頭, 扯着班紹睡下,又把身上被裘分了他一半, 一點一點挪進他懷中。

“不礙事,只是不知阿紹還要像現在這樣忙多久,覺得日子好沒盼頭。”

班紹目不轉睛地看着莊相善,面上顯現了難得一見的柔軟神情:“除夕一過就好些了,到時不用你再去問,朕天天都能來陪你。”

莊相善乖順地點了點頭,想到入睡前還在思索的事,随口問道:“阿紹,鄭渡川伏法之前,你到底和太後談了些什麽呀?明明說好了會告訴我的, 這都多少天了。”

班紹聲調往下一沉:“怎麽忽然提這個?”

莊相善只當沒聽出來他話中的不悅, 一味地撒嬌說:“可我真的很好奇, 現在就想知道。”

班紹耐性道:“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

“你要是早告訴我, 說不定你們之間的心結我早能解開了,太後本性良善,也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實在想不通究竟有什麽好遮掩的。”

班紹伸手扣住莊相善的下巴,厲聲斥責道:“太後本性良善?即便她要為朕大選秀女,你也覺得不錯?”

莊相善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聲音開口問道:“真的?那你答應了嗎?”

班紹眼中閃過一絲哀怨,沒好氣地說道:“沒有。父皇新喪不滿百日,她在此時提選秀是何居心?”

莊相善眼眶有些發熱,不想讓他看見這幅模樣便順勢從他手中掙脫了低下頭去,強撐着說道:“也就是說國喪期滿,你就會考慮選秀的事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班紹不想再多說什麽,幹脆一翻身下了榻,背過身去邊整理衣襟邊說道:“明天還有事,朕回太極殿睡了。”

莊相善沒有應聲,只看着他真不打算回頭看自己了,才慢慢地重新一卷被裘,面朝裏阖上了雙眼。

*

此後兩日光景,莊相善再沒差人去太極殿問過話,到了之前和青玉約定好的時間,她心裏仍憋着氣:“不來更好,否則還耽誤我辦事。”

時至入夜,莊相善按時趕到了長門宮,卻又等了好一會才見到姍姍來遲的青玉。

見到她青玉才松了口氣,解釋道:“我剛要出來,門外突然來了隊巡夜的帶刀侍衛,我躲過了他們才來的。”

莊相善謹慎地扭頭向外張望幾眼,而後說道:“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必須速戰速決,帶我去找信吧。”

青玉默默點頭,徑自往深處的一座偏殿走去,莊相善跟在後面,看着她從一塊隐蔽的松動了的地磚下取出了一封信。

她撲了撲上面沾着的灰塵便向莊相善遞過來,莊相善剛伸手要接,青玉卻突然又縮了回去,轉而把信牢牢攥在手中。

“你這是什麽意思?”

青玉用力咬了咬下唇,神情看起來很是不安:“信可以交給娘娘,但我必須要再問娘娘一個問題。”

莊相善不悅地皺了皺眉:“這裏說話不方便,先各自回去,改日再做計議。”

青玉不說話,大有莊相善不答應就一直站下去的意思。

“快問。”

青玉定定地看了莊相善一眼,沉聲道:“拿到這封信後,娘娘要如何對付太後?”

莊相善猶豫了一下,反問她:“你希望本宮做什麽?”

青玉不假思索地說道:“太後侍奉先帝時別有二心,如何配享天下臣民供養?該讓她去先皇陵墓裏思過,為先皇點一輩子的燈。”

莊相善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百味雜陳:“你知道你算計的都是誰嗎?聖人、太後、皇後!這消息要是走漏了,容不下你的人可不止太後一個。”

青玉突然發了狠,尖聲喊道:“我憑什麽不能算計她?她雖貴為太後,卻早已經衆叛親離,否則娘娘以為我如何拿到這信?只要能讓她也嘗嘗被人羞辱的滋味,命何足惜?”

莊相善面無懼色,靜靜地看着她道:“你年紀這麽輕還用不着說這話,讓本宮為你謀個出路吧?”

青玉瞪大眼睛接連冷笑幾聲,但眼中還是無可避免地浮起了期盼。

“年後會放一批宮女出宮,你雖然還不到該出宮的年紀,但本宮親自去向尚藥局提,想來是沒有問題。出宮之後,就到莊府去做事吧,至少能保你平安。”

青玉別過頭去,用手捂住了臉,但淚水還是從指縫間擠了出來:“娘娘大恩大德,青玉沒齒難忘。”

莊相善一邊接信,一邊囑咐道:“只是今後宮中再發生什麽,都與你無關了,這封絕筆信的事更是要守口如瓶。”

話音剛落,長門宮外驀然閃出無數火把,将這座冷冷清清的宮殿照得亮如白晝,莊相善飛快把信塞進自己懷中,警備地看着宮門處。

鄭蘭序從容不迫地走進來,在迎上莊相善的視線時,還發出了微不可聞的一聲嗤笑:“哀家聽說長門宮有人生事,這才趕來看看情況,不知皇後深夜到此,意欲何為啊?”

莊相善行過禮,鎮定地向她答話:“兒臣睡不着便想着出來走走,不熟宮中道路才走到了這冷宮中,正好碰上這個宮女,她正給我指路。”

“勸你回去?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哀家擔心皇後年紀尚淺,心性不穩,聽信奸人讒言會贻害無窮。”

莊相善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太後治理六宮自有一套獨到之處,料想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鄭蘭序面上沒有激起一點波瀾,反而還欣欣然地笑道:“既然皇後說哀家治理六宮有方,那哀家就下令了,請皇後移駕回宮,青玉投機取巧,擾亂宮紀,殺。”

“我看誰敢?”莊相善斷喝一聲,緩緩擡眼,漸施威壓:“太後,兒臣有話要說,請您先移駕,聽完再做決斷。”

鄭蘭序沒看她,氣定神閑地回道:“不必,就在這說吧。”

莊相善盯着她的眼睛,輕輕笑了一下:“在這說?這些話若是叫旁人聽去了,恐怕他們的命,就留不得了。”

鄭蘭序與她對視良久,哂笑着緊了緊披風,轉身去了偏殿,待莊相善跟過來,便一臉欣慰地笑道:“阿善,你掌鳳印才幾日光景,然而已經初具皇後風範了,實在是可喜可賀。”

莊相善沒做理會,只把信遞了過去:“這封信,我想還是該物歸原主。”

鄭蘭序有些不滿她的态度,垂眸瞥了一眼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封信哀家已經看過了,還吩咐萼華去燒了它,它不該出現在你手裏的。”

莊相善一驚道:“所以信中說的都是真的?”

鄭蘭序笑得燦若桃花:“鄭渡川是個蠢貨,比抱柱的尾生都蠢,連哀家怪不怪他都看不出來,禍到臨頭了想起來求哀家了。”

她看了看仍一臉迷茫的莊相善,添道:“怎麽,還不明白?皇帝執意要殺他,哀家怎麽攔得下?阿善,你怎麽該信的事反倒不信了呢?”

莊相善頓了頓,緩緩說道:“你不怪他,是因為你真的愛上了先帝。”

鄭蘭序不算重地嘆了口氣道:“不錯,哀家曾經真切地愛過先帝,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仿佛忽然來了興致,又仿佛實在憋悶了太久,看着莊相善娓娓說道:“阿善,你知道哀家為什麽要助你逃婚嗎?實話告訴你吧,哀家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先帝對哀家極盡榮寵不假,然而三宮六院,仍是一處不空,哀家懷有身孕不能侍奉的時候,甚至能聽見別的宮裏傳來的歡笑。少年情意,可經得起這般消磨?”

“阿善,哀家是真心喜歡你,才不想你重蹈覆轍。你明明有出逃的機會,卻三番五次地選擇了留下來,哀家真想知道将來你會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

說到這,鄭蘭序好似在極力抑制着心中的興奮一般,渾身還是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眼中滿是狂熱:“阿善,難道你就不好奇嗎?”

莊相善搖着頭向後退了一步:“太後,你真是病得不輕。”

“哀家哪裏有病!?你知道皇帝已經親口答應選秀的事了嗎?”

莊相善忽然笑了,淡淡地吐出三個字:“我不信。”

“太後,你還當我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童一樣愚弄。明明是你和阿紹不睦,用我借題發揮,還能口口聲聲說讓我離開是為了我好,這颠倒黑白的本領,真是叫人嘆為觀止。”

鄭蘭序臉色猛地一變:“你什麽意思?”

莊相善挑了挑眉,不緊不慢地說道:“阿紹跟先帝不一樣,我跟您也不一樣。”

鄭蘭序也冷靜了下來,臉上挂着嘲意笑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莊相善略一垂頭,說回正題:“既然太後不喜歡青玉,那就讓她去上陽宮服侍,必不會再叫她礙您的眼。”

鄭蘭序故作從容地說道:“青玉知道了太多不該她知道的東西,非殺不可。”

莊相善輕飄飄地頂了回去:“這封信是如何到青玉手的,若要追查到底有幾個人知道內情,是不是該從太後身邊查起?事情要是鬧大了,保不齊連阿紹也要過問了,若是讓他看到信上的內容,您說到那個時候,他會不會信您的解釋?”

她微微擡首與鄭蘭序對視,僵持許久,鄭蘭序終是低頭一笑:“好,皇後,真是好皇後啊。”

莊相善神色不變,躬身禮道:“謝太後誇贊。還要多謝太後告訴我這些,解開了兒臣心頭全部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