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宋老夫人對明珊印象非常好,聽見這話當即便有些愕然。

孫嬷嬷見左右無人,便順勢坐在了老夫人身側的圓墩上,垂下頭來道:“請恕老奴多嘴。那明珊姑娘瞧着溫善可人,聽話明理,可總有舉止失措的時候,咱們姑娘頭一回的禍事不便是她一時激憤說出來的麽?雖說這話聽來有些刺耳,可老奴并非是存心故意指摘,便是那時起,老奴心裏頭便有些不大開心了,不過看大姑娘與她要好,也沒說什麽,可是今夜之事,她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家,怎麽過來便問出事,老奴原本不想說,可她言語伶俐,倒教老夫人信重,說出來原也無妨,可她卻未見十分慌張,怎是真心實意待大姑娘的?”

老嬷嬷年紀大了,說了一長串話便有些氣喘,是以停了下來喘口氣。

宋老夫人聞言不由震驚,思慮片刻後道:“可若非是她告知明家知曉,墨兒也不會這般快就救回來呀?”

“老夫人說的是沒錯。”老嬷嬷忍不住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上似乎都藏着對世事的通透認知,她替老夫人捋了捋厚毯子一角,這才接着笑道:“不過十幾歲的姑娘,先前聽說是極其柔弱的,便是咱家大姑娘在老太爺和您教導下,遇事之時還有些彷徨呢,她卻是神色平靜,像是心裏早有事情一般,那明家嫡親姑娘京中名聲雖略有些不好,可夫人瞧瞧她辦的事,哪一處不是為着大姑娘着想,沒漏了半絲風聲,這也與她素日的名聲相合。”

“咱們和明家還沒議親,別說是嫡親姑娘都不怎麽來給家中招惹是非,那姑娘溫柔知禮,也該知道這個道理。”老嬷嬷低低地說着,見老夫人面色松動,這才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氣,“許是老奴多想。大姑娘也是老奴看着大的,只是想略略提醒一句,以後的日子還長着,總得慢慢看才是。”

宋老夫人面色驚疑不定,雖說她确實喜歡明珊,可聽了跟在身邊幾十年的老人說的話,一時也有些踟蹰,孫嬷嬷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

是了,以後的日子還長着,長個心眼總是沒錯,只是不知道宋語墨會不會懂得其中的道理。

到了第二日上頭,宋家好歹都回過神來,宋閣老趕着去敲打京兆府尹,宋語墨吃過早飯後便同祖父說了,那不知深淺的丫頭交由她來處置。

宋閣老原本是打算交給自己妻子的,見孫女如此,想了想倒也沒說什麽,點了點頭,這才出門。

宋語墨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送走了祖父,又勸慰了宋老夫人,讓孫嬷嬷扶着老夫人去花園子裏瞧瞧,自己這才換了衣裳到了後頭偏僻院子裏去。

那柴房在廚房後頭的幾間房子裏,原本就是用來冬日裏儲藏柴火的,眼下裏頭還有幾捆紮得嚴嚴實實的柴火堆,一旁的柱子上便綁着一個去了釵環的丫頭,容色頗有幾分清麗,面上卻是淚痕遍布,形容憔悴之下,連原先的幾分麗色也看不大出來了。

宋語墨緩步走進去的時候,緊緊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定了定神才跨步入門。

那女孩兒委頓在地,聽見動靜擡起頭來,看見宋語墨的身影,登時眼中爆發出劇烈的光彩來,她原本以為會是宋閣老和宋老夫人來處置,自己定是必死無疑,可眼下竟是大姑娘來了,自己跟她的時候不短,想來她總能手下留情,甚至還有翻身的可能也未可知。

“大姑娘饒命,大姑娘饒命!奴婢實在不是有心的,奴婢也是受了人蒙騙才将大姑娘帶出去的,我若是知道有賊人這般想要陷害大姑娘,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會這麽做的。大姑娘求求你,是芙蓉錯了,是芙蓉錯了。”

丫頭開口便是哭天抹淚的求饒,宋語墨心中一顫,幾乎不能聽,片刻後才緊緊地握住了掌心,讓自己冷靜下來。

身後的丫頭沉默地送上一把凳子後便站在一旁,側頭不看芙蓉的慘相,都是做丫頭的,大姑娘一直待下寬厚,她們都知道,可偏偏芙蓉有幾分鑽營的能耐,竟擠到大姑娘身邊去當差,在大姑娘看不見的時候還冷言冷語甚或者欺負過她們,随後又一笑了之,當做沒這回事。

她們忍得夠久了,自也不打算多說一句廢話。雖然都是閨閣小事,可積少成多,也是怨氣滿滿。

宋語墨看着芙蓉,半晌之後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聲音微輕,這畢竟是她第一次處置下人,還是處置自己親近的丫頭,不可謂不難。

可萬事開頭難,她總不能一直躲在祖父祖母,甚至以後丈夫的身後什麽也不會,那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她輕輕地開口,“你說了這麽多,可我也并未見得你是真心實意的知錯。”輕輕一句話便打住了芙蓉的哭嚎,她怔怔地擡起頭來看着宋語墨,那個一向溫柔和善的大姑娘這會兒面色冷淡,眼眸中是沉沉的怒意,卻是讓人看得心頭害怕。

這樣的大姑娘她從未見過。

她怔怔地擡起頭來,“我、我是知錯的呀,大小姐……”她以為宋語墨只不過是一時被氣急了,回過神來便又想開口求饒,可剛說了一句話,就被人打斷了。

打斷她的是宋語墨。

宋語墨望着她的模樣,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眼眸中不無對自己的生氣和嘲諷,自己一向寬厚待之的貼身丫頭竟然成了差點害自己失去清白的人,這份心情她實在是難以忍受。

“你說的知錯無非都是在為自己求饒,可你做的錯事卻是千真萬确,你害我被人擄走,若非有人相救,眼下早已不知如何,不過為了一點哄騙和錢財你便能如此诓我,我是有眼無珠,才将你放在身邊。”宋語墨語氣一時有些發沉,怒意沖沖的話頭直往芙蓉身上打去。

芙蓉面色發白,不知所措起來,“奴婢不是有心的,不是有心的。”

“有心的也罷無心的也好,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我不會再留你了。”宋語墨冷淡地說道,随即又道,“若不是昨日聽人說,我還不知道你在府中這般厲害,将自己都當做了半個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