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莓看着那雙走進屋裏的鞋, 整個人的身子都繃緊了。

她在桌子底下蜷縮成一團,死死咬住唇。

從她的視線裏看不到是誰進來了,來人也只能透過外面的光亮, 看到桌子底下露出的蜷縮在一起的半個身子。

但他一眼就能将人認出來。

在看到沈莓的這一刻,心裏那塊壓着的巨石終于落了地, 接踵而來的是細密纏繞心髒的心疼。

“皎皎, 是我。”

嚴許輕輕走過去,在桌邊蹲了下來。

他終于看到了小姑娘的臉,卻像是被一盆冷兜頭澆下,心驟然緊縮。

她的眼睛通紅, 滿臉淚水, 發髻也已經淩亂, 從來溫軟的杏眼裏此時都是驚惶。

沈莓怔怔地看着嚴許,生怕這是自己崩潰之下産生的幻覺, 直到嚴許朝她緩緩伸出手, 她才嗚咽一聲, 猛地撲進了他的懷裏。

“哥哥!我好害怕啊嗚嗚嗚嗚……”

能讓她安心的人終于來了, 在他的懷裏,就好像什麽事都沒關系,她終于能放聲大哭,一切都有哥哥在呢。

嚴許緊緊抱住她,聽着小姑娘嗚嗚的哭聲, 心裏便像是被一只手揪着,綿延又窒息的疼痛,讓他恨不得将人揉進懷裏才踏實。

他一下一下撫摸着沈莓的背, 不住地安撫:“沒事了,都沒事了, 哥哥來了。”

沈莓在他懷裏放聲大哭,很快淚水就打濕了他的肩頭,可兩人都不在意,只緊緊相擁着,直到懷裏人漸漸平靜下來。

嚴許掏出帕子,微微将人松開一些,沈莓卻還緊緊抓着他的衣襟,抽噎着沒有說話。

公子捧起小姑娘的臉,一點點替她擦幹淨淚痕,又将她哭出來的鼻涕泡泡也毫不介意的一起抹了,待她臉上重新幹幹淨淨了,才将帕子一扔。

只是淚擦幹了,通紅的眼睛卻一時半會沒法消,瞧着讓人心疼。

沈莓剛剛獨自解開繩索已經很累很累,現在又大哭發洩了一番,早就沒了精力不想動彈,任由嚴許替她擦眼淚鼻涕,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了。

等臉上幹幹淨淨,小姑娘疲憊地枕上嚴許的肩。

側臉剛貼上去便覺一片冰涼,啊,是剛剛被自己哭濕了。

于是默默地轉頭,換了另一邊來枕着。

嚴許看着她幾番的小動作,心裏微微松了口氣,哭過便好了,他總怕她有難受卻憋在心裏。

這是間簡易密室,十分狹小,桌上只有一支蠟燭,可見沈莓一個人被關在這時是怎樣的黑暗。

她最怕黑乎乎的屋子,嚴許不敢想他的小姑娘剛剛受了多大的驚吓,心裏又該多害怕。

他有些怨自己沒有早點找到她,只想着要是早一點,再早一點就好了。

而可以依靠的人來了,沈莓一直繃着的身體放松後,手上的疼痛便漸漸尖銳起來。

她在嚴許懷裏輕輕“嘶”了一聲,叫他聽見,立刻低頭貼近她,低聲問:“怎麽了?可是還有哪裏傷到?”

他剛剛蹲下時她正蜷成一團,于是他便只注意到了她的臉。

沈莓這時也才想起把被袖子掩住的雙手伸出來,吸着鼻子弱弱道:“手疼……”

嚴許在看到那雙手的時候便神色一擰,眉心狠狠皺了起來,眼裏盡是厲色。

小姑娘原本白皙細膩的手此刻已經沾上了斑斑血跡,從手背到細弱的手腕上都是深深淺淺的劃痕,有些上頭冒出的血珠已經凝住,卻依然看着駭人。

嚴許有那麽一瞬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觸碰,只能顫抖着指尖輕輕撫上那些傷口。

他垂着眼眸,心疼的呼吸都滞緩了幾分,聲音帶上些喑啞:“是……如何弄的。”

沈莓剛剛一直沒敢看自己的手,現在只一眼便覺那些被燭臺尖針或刺或劃到的傷口慘不忍睹。

她的眼睛又紅了,好像在嚴許身邊時總會格外脆弱幾分。

“我被綁起來了,但屋子裏什麽都沒有,所以我只能用燭臺的尖針戳繩子,當時已經把蠟燭吹滅,太黑了,什麽都看不見……”

沈莓現在想起來還會覺得害怕,甚至覺得剛剛在黑暗中一點一點死命戳着繩子的自己比她想象的還要勇敢許多許多。

嚴許沉默地聽着,攬着她的手卻漸漸收緊。

臉色沉的可怕。

待沈莓輕聲将自己從這間密室裏醒來的事一點點說完了,他扯下一截衣角,慢慢替她将兩只手的手腕先纏了一圈。

“我們現在便回去上藥,哥哥帶你離開。”

沈莓點點頭,想從地上站起來,卻一時覺得腿軟。

嚴許索性将她打橫抱起,朝外頭走去。

沈莓乖乖縮在他懷裏,這時才發現出來之後竟然是一個廚房,這扇小小的門開在廚房的牆上。

她看了眼周圍,鍋碗瓢盆樣樣齊全,一些菜也堆在牆角,一看便是經常使用的地方,也就是說這兒是有人住的。

沈莓心裏一驚,詫異看向嚴許:“這裏是?”

“是一戶普通人家的廚房。”

“那我怎麽會在這?”

嚴許垂眸:“這或許該問問裴青。”

說完,他走到竈臺邊,腳下踩住一塊磚,輕輕用力,那扇通往密室的小門便緩緩移動,最後合上了。

而合上的那面牆上,固定着一個放零碎物件的竹架子,這樣密室關閉時便不怎麽看的出了。

其實這算不上多精巧,但一戶普通人家,卻做了間狹小的密室,本就很匪夷所思。

沈莓看着已經複原的廚房,沉默片刻,終于問道:“哥哥覺得這件事是裴青做的?”

“你近些時日在京中并未接觸任何新認識的人,除了他,加之今日你與他劃清了界限,他若還是想要娶你為妻,便只能劍走偏鋒。”

“可是我剛跟他說完,就遇到了意外,難道……”

“确實太快了,除非他早有準備。”

兩人說話間,嚴許已經抱着沈莓快步離開,從院子後門的牆邊一躍而出,沈莓只匆匆看到了幾個倒在院中的人影,看起來像是将自己擄來的人。

此時臨冬和守硯就在這個院子的周圍守着。

原本見嚴許許久未出來,他們已經準備按照吩咐在這兒盯着,這下見他抱着個人出來,當下便知道是人找到了。

兩人急忙奔過去。

守硯自認失職,低着頭對沈莓道:“是我們沒保護好小姐,請小姐責罰。”

沈莓在嚴許懷裏搖了搖頭:“你們盡力了,我知道定是那幾人太厲害,你們兩人對上四人本就分身乏術,不怪你們。”

嚴許則沒有多言,只想盡快帶小姑娘回去上藥處理傷口,對兩人吩咐道:“院子裏四個人認一認是不是剛剛擄人的那幾個,是就捆了下迷藥扔進廚房密室,還有堂屋裏那個老婦也一并關了。”

“女人和小孩都不在院中,你們去院中找地方藏了等着,若她們回來了發現什麽異常,通通打暈扔進去。”

沈莓靜靜聽着,雖然不太懂,卻在聽到小孩二字時想起了剛剛自己在靈泉寺門外看到的那個小男孩。

他們跟着小男孩進了巷子裏後就遇到了那四個人,很快纏鬥起來,她甚至沒來得及看到那小男孩去哪兒了,就被人打暈了。

“守硯,那個小孩呢?”沈莓問。

守硯如實道:“他跑了,那四人一出現動起手,他就趁機跑掉了,有些奇怪。”

那小男孩遇到這樣的事卻一點都沒有哭鬧,而是尋着機會飛快跑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裏。

沈莓聞言皺了皺眉,覺出了點不尋常來。

嚴許垂眸,看着她神色凝重的小臉,輕聲道:“皎皎先不想那麽多,我們回去再說。”

“嗯。”

沈莓默默點頭,當即便也不說話了。

臨冬先進了院子處理院中那幾人,守硯很快找來一輛馬車,嚴許抱着人進去,車夫便按照他們說的往沈府趕。

馬車裏,沈莓現在已經緩好了,她沒再窩在嚴許懷中,而是挨着他坐在一邊,這時才終于問道:“哥哥,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自兩人表明心意後,沈莓又開始習慣地喊他哥哥,像是把這當做了一種昵稱。

嚴許還是攬着她的肩不放開,聽她問起,便将找她的過程緩緩說了。

邊說,摟在她肩頭的手便時不時緊了幾分。

他現在回想起來,從得知她出事到将人找到的這段時間還是讓人覺得如此漫長和煎熬。

那時心裏巨大的恐慌與心焦,還有深深的無力感,他此生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對不起哥哥,讓你擔心了。”

沈莓聽完,設身處地想了想,若他是嚴許,心愛之人突然出了事,尋不到人了,她都不敢想自己會如何的慌亂又絕望。

“傻姑娘,”嚴許很輕地摸了下她的頭,“這不是你的錯,何故要道歉。”

“我只是想到那個小孩子,也許他是故意……”

“即便如此,你的善良也沒有錯。”嚴許溫聲道。

他認真看着姑娘那雙幹淨的眼眸:“錯的是他們。”

沈莓靜靜回望他,片刻後,眼裏終于露出一點笑:“嗯!”

她忍不住又靠上嚴許的肩,有些疲憊,卻還是忍不住在嘀嘀咕咕:“可是哥哥,你說裴青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嚴許不想讓那些龌龊的心思污了小姑娘的耳朵,只低聲道:“如今京都人人皆知你與耀王妃姐妹情誼深厚,耀王妃遲早會歸京,娶了你,他日後甚至可能進入內閣,成為權臣。”

“人心的貪欲若不加克制,那便是無窮盡的,有一條捷徑在眼前,自然多的是人想走。”

沈莓輕輕點頭,其實心裏也猜到了些。

只是從前裴青僞裝的好,她便沒想過他會是這樣的人,甚至在今天她與他在靈泉寺說話時,他都是一副溫文爾雅,體貼周到的模樣。

誰能想到呢,在那時他心裏便想好了一切。

沈莓疲憊地閉上眼,腦子裏是紛紛揚揚的思緒,漸漸便沒了聲音,睡着了。

嚴許輕輕摟着她,調整一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在馬車輕輕搖晃的車輪聲裏,臉上剛剛還溫柔認真的神色漸漸沉了些。

裴青與沈莓在東宮那日或許可以說是偶遇,但後續的一切,卻似是都有預謀。

嚴許想起那日他從幾個小孩手裏拿回了沈莓的荷包,與她搭上話,他眯起眼睛,或許就連那幾個孩子撞到姑娘身上偷了她的荷包,都不是偶然。

待馬車在沈府側門停下,嚴許抱着小姑娘下來,敲開了門,徑直走了進去。

開門的是邱姨,剛剛前不久春華被送回來時她便心知出事了,但這事不可聲張,所以只吩咐了兩個心腹丫鬟在前後門守着,自己則在側門。

邱姨想若是莓小姐被找到送回來,定不會走正門的。

這時見嚴許将人抱回來,小姐的披風不見了,袖子上還有些血跡,她心裏一緊,什麽都沒說便匆匆關好門跟了上去。

邱姨:“公子,可要我去請大夫?”

“嗯,去請和善堂最擅處理外傷的那位王大夫,小姐受了點傷,無大礙。”

嚴許吩咐一句後,便抱着沈莓進了屋。

如今春華也暈着,他得親自照顧小姑娘才放心。

沈莓只是有些累,所以睡着了,這會被放到床上又迷迷糊糊醒來,輕輕叫了一聲:“哥哥……”

“我在。”

嚴許很快便應了聲,順勢握住她的手,問:“怎麽了?”

沈莓搖搖頭,嘟囔道:“我不困……只是有點累……躺躺就好了。”

“嗯,那我陪皎皎說說話。”

嚴許在床邊坐下,盡管如今他再在這兒已經有些于禮不合,但現在也顧不得許多了。

王大夫來得很快,等到了屋子裏一看見沈莓,回憶馬上湧來。

“是沈姑娘啊。”

他摸着胡子,看見坐在床邊的嚴許好像也不驚訝,提着藥箱上前問道:“是傷着哪了?”

沈莓還記得這個大夫,當初她從假山上跌下來,就是王大夫替她縫的針,後來又斷斷續續給她看過好幾回,直到她的腳痊愈。

現在連疤都未留。

“王大夫,”沈莓坐在床上,乖巧地伸出了手,“是手傷了。”

她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傷痕流出的血都已經幹了,現在傷口倒是也不滲血了,只是看着吓人。

王大夫經驗老道,只一眼便說:“一點皮外傷,上了藥很快就能好了,莫要沾水就是。”

說着便打開藥箱開始利落地替沈莓清理傷口。

沾上藥水時突然一下細密的刺痛讓沈莓輕輕吸了口氣,但她怕王大夫覺得自己嬌氣,很快忍住了。

可嚴許卻看了眼王大夫:“大夫,麻煩輕些。”

王大夫手一頓,瞬間了然。

行吧行吧,現在的年輕人,這都不是哥哥了還這般關心呢。

他果然手下輕了些,很快給沈莓兩只手的傷口重新纏上紗布,留下一句:“冰肌膏要是還有能接着擦,沒有用普通的便是,留不了疤。”

然後就幹脆的離開了。

沈莓活動了一下手腕,上過藥後也不怎麽疼了,反正也沒傷筋動骨,她突然問嚴許:“哥哥,接下來要拿裴青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