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嚴許在床邊仔細給小姑娘理好袖口, 遮住她手腕被紗布纏繞的痕跡。
然後輕輕将沈莓的手握在掌心,沉緩道:“我覺得他身上藏着事,既然對你下了手, 正好趁着這次機會能撬開他的嘴。”
他說到這,話音一頓, 原本是不打算讓沈莓摻和進這些事中來, 所以便點到即止。
可沈莓卻認真看他,片刻後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這次帶上我好不好?”
“皎皎怎麽……”
嚴許有幾分詫異,沒料到小姑娘會這麽說。
沈莓微微斂眸,杏眼裏并沒有多跌宕起伏的情緒, 她只是道:“這件事與我有關, 所以我也想知道, 不想總被哥哥護在身後。”
嚴許聞言,沉默片刻後, 微微點頭應下:“好, 皎皎與我一起便是。”
他讓沈莓在府中休息了一個多時辰, 同時也在等裴青那邊的動靜。
這時春華也醒了。
她一睜開眼便沖出了屋子要去找人, 好在一開門便聽見主屋裏有說話聲,趕緊跑了過去。
看見沈莓好好地在軟榻上坐着,春華這才大大地松了口氣,忍不住眼眶泛紅:“還好小姐你沒事,我要吓死了!”
那時她拉着沈莓想跑, 卻被人從身後打暈,當時她腦子冒出的最後一句話便是:糟了!
好在沈莓現在沒出什麽大事,有公子在, 她也能踏實了。
不然若是叫人知道她被擄走,于一個女子而言, 不管如何都是滅頂之災。
沈莓見她還在後怕的模樣,朝她招了招手,拉着她在身邊坐下,軟聲道:“讓你擔心啦春華,你可還好?”
雖說之前春華被送回來時邱姨便找了個大夫來看了看,說是無大礙,等着自己醒便可,但沈莓也還是有些擔心。
春華趕緊搖頭,又眼尖看見了她袖口下露出來的一點白色紗布的痕跡,當即便心疼得很,小姐還是受傷了。
“到底是什麽人竟然在巷子裏半道擄人,天子腳下,這膽子也太大了!”春華憤憤道。
沈莓抿了抿唇:“是裴青。”
“怎麽會是他?!”
春華也好生驚訝,直嘆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兩人正說着話,院子裏走進來一人,是守墨回來了。
“公子,裴青出府了,秋實在跟着,看方向是往南邊去了。”
他當時被嚴許吩咐去找臨冬,要知道裴青今日全部的消息,誰知剛找到人記下消息沒多久秋實便來了。
将臨冬換走後,他們兩人便一起守在了裴府外頭盯着。
一直到剛剛裴青出府,他們小心跟了一段路确定他的方向後,守墨便單獨先離開去找嚴許禀告。
莓小姐已經找到的消息他是在去事發那條小巷的路上看到記號得知的,當即想也沒想便打道回了沈府。
若小姐已經找到,那公子一定會陪着她。
嚴許聽罷,回頭看向沈莓,她會意,他們這便要走了。
于是從軟榻上起身,姑娘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又問:“我能帶着春華麽?”
嚴許點頭:“嗯,讓她跟着你吧。”
小姑娘身邊有個忠心護主的跟着總能方便些。
一行四人離開沈府,沒有坐馬車,而是騎馬避着人從人少的地方繞了點路去苑南街。
一來沈莓如今還是個未說親的姑娘,與嚴許同乘一匹馬叫人看見難免惹非議,二來也是掩人耳目,免得打草驚蛇。
等到了苑南街那處院子附近時,天已經緩緩暗了下來。
冬日的傍晚夕陽總是沉的很快,沒多會便夜幕四起,這兒多為百姓居住之地,鋪子不多,這種時候多數人都已經回到家中烤火歇着,街上的人很少。
嚴許将小姑娘從馬上抱下來,兩匹馬都交給守墨在樹下拴好,他看了看周圍,選了個茶館,帶着幾人進去要了壺茶。
這間茶館斜對着那個院子,能将它周圍看的清清楚楚。
嚴許坐下後便對守墨道:“你潛過去與守硯他們碰個面,交換一下消息再回來。”
他帶走沈莓,留下守硯和臨冬善後順便藏在院裏等着,既然那些人将沈莓綁到了這裏,他們自然守株待兔便可。
而現在這個院子裏還靜悄悄的,那便說明裴青慢他們一步,還未到。
守墨領了吩咐很快離開,嚴許給沈莓倒了杯茶,低聲問她:“會不會怕?”
沈莓眨了眨眼,輕輕摸着這杯茶暖手,搖搖頭:“不怕,你在呀。”
有哥哥在就沒什麽好怕的。
何況,這也是她自己要來的。
嚴許聞言勾了下唇角,深邃的眼眸裏落着絲缱绻。
只是等守墨再回來,這點溫柔便散了,公子将眸中一點溫情隐去,只餘冰冷。
守墨:“公子,守硯和臨冬說下午的時候你帶着莓小姐離開沒多久住這院子的那個女人就帶着孩子和老婦回來了,那個小男孩就是晌午時莓小姐在靈泉寺外遇到的那個。”
“人都處理了?”嚴許沉聲問。
沈莓聽着一顆心都緊了些,處理了是……沒、沒了麽?
守墨:“嗯,那個女人很敏銳,剛進門沒多久就發現了些不對想跑,被臨冬攔下,現在都下了迷藥綁了扔在那間小密室裏。”
原來是弄暈了關起來啊……
沈莓莫名心又一松。
她是有點怕自己一會進去見着些血腥的場景會被吓住,會有點沒出息,畢竟是自己要來。
嚴許察覺到小姑娘剛剛的神色有些微妙,緩了緩眼裏幾分涼意,目光看過去:“皎皎不用怕,不會鬧出人命。”
他讀聖賢書,知禮義廉恥,不會輕易做出傷人之事,何況安排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她他們,冤有頭債有主,這幾個人也不值得他手上沾血。
沈莓聞言輕輕點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看起來安靜乖巧。
她知道他們在等裴青。
冬日的夜晚寒風凜冽,外頭的風聲時不時便會大起來,沈莓看着窗外已經空無一人的街,總覺得這樣的黑夜有幾分可怖。
這時苑南街的北方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走在寂寥的街上格外顯眼。
挂在街邊的燈籠光暈模糊,待人影近了些視線才漸漸清晰。
裴青來了。
他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走在暗處時甚至讓人有種要融入夜色中的錯覺。
沈莓看到裴青出現,立刻扭頭看向嚴許。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抿着唇沒說話,好像怕在這兒發出了聲音就會被發現似的。
嚴許在桌下輕輕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以示安撫。
“沒關系,他看不到這兒。”
因為角度的關系,加之不用走到茶館這兒便是院子的門口,裴青不會過來。
臨冬和守硯在院子裏藏着,秋實跟着裴青,只要他一進院中,即便發現不對也別想出來了。
沈莓看到裴青敲了敲院子門,然後門便開了。
她睜大了眼睛,驚奇地看向嚴許:“哥哥,那個門……”
那個門怎麽還會自己打開啊!
嚴許笑了笑:“一些小技巧罷了。”
秋實手裏有萬蛛千絲,控制個門栓不過是小菜一碟。
裴青很快走了進去,門在他身後合上。
這時嚴許也拂了一下自己大氅,對沈莓道:“走吧,我們也去見見這位裴公子。”
沈莓輕輕點頭,起身跟在他身旁,離開茶館也朝那戶小院走去。
月色如霜,在濃稠暗夜中披露出一絲雪白。
他們并肩而行,緩緩踏過流淌的月光,神色有那麽一瞬,竟如出一轍的沉靜從容。
剛剛走到小院門口,便聽見裏面傳來打鬥聲,但沒一會就停下來,只餘一點掙紮聲。
裴青不會武功,嚴許一眼就能看出來。
院子裏三人只兩招便能将他拿下。
嚴許帶着沈莓推開門走進去,入眼的便是裴青被壓跪在院中,秋實正在找繩子将他的手腳都綁上。
他面上早就沒了之前溫潤如玉的僞裝,在夜色下露出的幾分陰狠神色。
聽見有人的腳步聲傳來,裴青掙紮着猛地擡眼,在看到沈莓時瞳孔驟然一縮。
“你……!”
圖瑪的人中午不是來說已經将人擄走關進密室了,嚴許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而且……明明說派給自己的這四個都是高手,來報的人也道沈莓身邊的護衛不足為懼,他們很輕松就對付了。
因此他才放心等到入夜才來小院。
裴青咬了咬牙,是他大意了!
他的眼眸神色陰翳,在看到嚴許和沈莓後反倒不再掙紮。
既然賭輸了,現在再如何掙紮也是徒勞。
見裴青陰沉着臉安靜下來,嚴許帶着小姑娘緩緩從他身邊走過,只扔下一句:“帶進來。”
話落,他便牽着沈莓進了堂屋。
讓守墨點了炭火,嚴許将沈莓安頓在屋裏一張木椅上,低聲道:“外頭冷,有話我們在屋裏說了。”
沈莓眨眼看他,覺得這樣的哥哥很少見到,有點新奇。
他好像當這兒是自己家似的,又抽了張椅子放到她身邊,坐下,還讓春華去找茶來泡。
裴青被帶了進來,依然是壓跪在地上,黑着臉一言不發。
嚴許眼眸微垂,看着地上的人,慢條斯理靠在椅背上:“是不是奇怪我如何找到這兒的?”
裴青也不傻,聽他這麽說很快就明白了:“你早就派人盯着我了。”
他入京後為了怕露出什麽破綻,從未來過這兒一次,但到底自己的骨肉在這兒,于是便讓母親每月挑一兩天小心過來看看。
只要是偶爾的行為,不特意去深入探查應當不要緊。
他沒想到嚴許會将他挖的這麽深。
裴青的目光從坐在他身邊的沈莓身上略過,隐隐有幾分後悔。
早知如此,當初他不該聽了圖瑪的,把主意打到沈莓的頭上,那樣雖然攀不上耀王,但以他如今在京都的風頭,一個中規中矩的世家還是能搭上的。
只是那些比起來,哪會有成為耀王的妹夫,從此後平步青雲來得爽。
裴青抿緊了唇,在那雙幹淨不染塵埃,此刻已透出幾分清冷神色的眼眸中移開了視線。
上午,她還在靈泉寺祝過他前程似錦。
那時他是有一瞬心軟過的。
但那一瞬間的心軟不足以抵過日後飛黃騰達走上權臣之路的誘惑。
“你為了利,不惜讓那麽小的孩子去騙取一個姑娘的同情,若是我将此事遞信給禦史,你這榜眼的仕途之路便也走到頭了。”
嚴許淡淡道,眸光銳利盯着裴青:“有什麽要說的嗎。”
裴青扯了下唇角:“既然你都已經查到,還何須我多言。”
嚴許端了一杯剛剛倒過來的茶給沈莓,讓她捧着,自己也拿了一杯。
普通人家喝茶飲水并不講究,可這戶人家卻有瓷杯,嚴許一點一點用杯蓋剝開的茶碗裏舒卷的茶葉,面無表情:“你若是能說出些我不知道的,我或許可以考慮放你一馬。”
裴青眯了眯眼睛,不知該不該信。
沉默片刻,他突然問:“住在這裏的那對母子呢?”
嚴許嗤笑一聲:“我當你多關心你兒子,從我進門,到現在才問出口。”
沈莓原本一直靜靜聽着,到這兒的時候,雖然心裏多少有些猜到了什麽,卻還是忍不住看着裴青問了一句:“你已經有兒子了?”
上午她遇見的那個小男孩就是他兒子吧。
裴青神色微頓一時沒有說話。
沈莓只當這是默認了。
她蹙起眉來,雖然對裴青這個人并沒有什麽感情,但不管是在她還是在衆人眼中,這人一直都是儒雅有禮,溫潤謙和的君子。
甚至還有那麽多人都想與他結親,将自己女兒許配給他。
“裴青,你如此隐瞞,對那些想要嫁與你的姑娘便沒有半點愧疚麽?若這事一直沒叫人發現,日後嫁與你的姑娘得知你有一個兒子,又該如何自處?”
沈莓的聲音脆生生的,一直軟糯的嗓音在這個冬夜裏竟然叫寒風裹上一層冷意。
像檐角剔透的冰棱,幹淨,卻也會尖銳的将人紮傷。
裴青的心裏其實從沒感覺過有什麽愧疚的,可如今在面對沈莓的質問和她那雙清澈的眼睛時,他竟說不出話來。
沈莓靜靜地盯着他看了幾息,知他不會回答了。
她将手中的茶碗在桌邊放下,碗底碰到桌面時發出輕輕的一聲響,在此刻寂靜的屋子裏格外明顯。
姑娘終于斂眸,收回視線,平淡道:“我上午時還祝你前程似錦,看來是祝早了。”
“大家從前都将你與嚴許比較,你也一直在模仿他,可你的心是髒的,便永遠比不上他。”
沈莓攏好披風,端坐在椅子上,最後一次開口:“我會給姐姐去信将這件事說明,你想要的,一樣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