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冬日的傍晚, 外頭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
從船上下來的人許多都選擇了在碼頭留宿一晚,一時間客棧裏的人便多了起來。
嚴許定好了房間後,讓春華和秋實現将東西提進了屋裏, 他和沈莓倒是沒有急着回房,而是點了幾個菜, 準備今晚在客棧的大堂吃。
等春華秋實下來, 飯菜也剛好上桌。
四人一邊吃着,一邊聽着掌櫃招呼客人,偶爾還與旁人閑聊兩句。
有人問衡州城的城門明日幾時開,掌櫃見他們是要入城, 便道:“卯時開城門, 幾位要入城的提前去等着便是, 最近這入城的速度慢,去晚了可得等一會。”
那人聽了奇怪:“為何?是城中發生了什麽事?”
掌櫃看他一眼:“客官看來還不知道啊, 是我們王爺不知怎的将那鷺山行宮點啦!聽說聖上勃然大怒派了人來查, 弄的城裏這些時候可有些人心惶惶。”
平頭百姓往日裏就看着自己生活的這一畝三分地, 過着普通的小日子便足矣, 許多事自然少有聽聞。
而即便是現在聽了,也摸不着頭腦:“這有何好慌的,左右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事。”
掌櫃雖在城外開客棧,但城裏去的也不少,更何況開客棧的更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 比其他人想的要多得多。
但他也不好這個時候說什麽,只能兀自嘀咕一句:“怎麽不慌,我也覺得王爺奇奇怪怪的有一陣子了, 別是真要那啥……”
沈莓一邊吃飯一邊靜靜聽着,到了這兒便與嚴許對視一眼。
兩人都默不作聲, 用完飯後便起身準備上樓回屋。
離開大堂前,嚴許給坐在另一桌的兩個暗衛遞了個眼色,兩人微微點頭,很快放下了筷子去找掌櫃套話去了。
等他們回屋沒多久,暗衛便敲門進了屋。
“嚴公子,根據從掌櫃那處得來的消息,城中戒嚴從今年四月便開始了。”
“這麽早?”嚴許蹙眉。
沈莓想了想:“那便是給世子的信出問題的時候了。”
暗衛點點頭,又道:“掌櫃的還說,王爺這半年來在街上溜達的時間變少了,時常不是在府中就是去城外護衛軍的營地看看,好似突然奮發圖強了似的。”
平南王的性子散漫,從前在京都是閑王,到了封地也不遑多讓。
往日裏政事是懶得處理的,全都交由下頭的人,偶爾過問兩句,沒出岔子就行。
但即便如此,下頭的人卻也不敢糊弄他,因為平南王喜歡出門溜達。
他十分親民,看到什麽覺得新鮮的就要湊上去跟人聊兩句,城中百姓沒人不認識他。
也因為他總是樂呵呵的性子,大家也不怕他,若是有遇到什麽不平事了還要在他面前告上一狀。
平南王聽到了就要找其中當事人去好生問問,當真會将大家講的放在心上。
是以在衡州城裏,這位王爺雖然看起來不務正業,但卻很得百姓們的心。
因此近些時候這位親民的王爺一反常态便叫大家看的尤為明顯。
暗衛将得來的消息盡數說了之後便又離開,秋實和春華也回了各自的房間。
沈莓與嚴許坐在桌前,都在想剛剛暗衛說的那些事。
對此番來衡州的種種說到底沈莓也是剛剛才知道不久,她尚在有些震驚之中。
“按照這般說來,他們提前半年就在布局了?”
為的就是龍騎衛在來衡州調查時有确切的事情可佐證平南王已生出異心一事。
搖晃的燭燈之下,嚴許的神色有些沉。
他攬着沈莓低應一聲:“嗯,或許甚至不是半年前,而是更早,從兩年前圖瑪出現在陸博恒身邊開始,便有所謀劃了。”
“那王爺會不會有事啊?”沈莓不禁有些擔心。
如今這個是假的,那真的呢?
作為枕邊人的王妃又怎麽樣了,是否察覺呢?
畢竟是陸博恒的父母,沈莓作為朋友自然關心。
嚴許輕輕撫了撫她的肩,聲音帶着安撫:“不慌,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挑起王爺與聖上的矛盾,讓大啓內亂先起,若對王爺出了手,衡州豈不是不攻自破了。”
烏郎要的是朝廷和衡州對抗的過程,而不是結果。
沈莓聽出幾分道理,總算放心了些。
只要目前沒有性命之危,一切便可等他們明日入城再做詳細打算了。
–
翌日一早,天還沒亮沈莓便醒了。
察覺抱在懷中的人動了動,嚴許也睜開了眼。
他醒得早,只是怕擾着她,所以又閉目養了會神,這會見人醒了,便揉了揉沈莓的頭,低聲問:“皎皎怎麽醒的這麽早?”
沈莓揉了揉眼睛,在嚴許懷裏蹭了蹭,輕聲嘟囔:“睡不着了。”
今日他們便要進城,衡州城裏還不知是個什麽情況,她總有些緊張,心裏放着事,自然便睡不着了。
嚴許估摸了會時辰,索性也差不多到了要起的時候,于是他陪着小姑娘又說了會話躺了躺後,兩人便從床上起身,開始洗漱更衣。
出門在外很多時候不方便讓春華進來伺候,沈莓也沒有矯情,都是自己來。
更何況沒有春華還有嚴許惦記着她,每次她穿好衣裳,嚴許便已經打了熱水回來給她洗漱。
沈莓很少會離開房間,除非有嚴許在身邊。
一行人收拾好後在客棧一樓碰頭,确認東西都帶好了,便在透着一點蒙蒙微光的天色中離開客棧。
值夜的店小二迷迷瞪瞪的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又趴在大堂裏睡下了。
今日多得是要趕去城門口排隊進城的人,嚴許他們一行人也不足為奇。
等到卯時城門開了,一個個在外頭排着隊的人開始接受城門衛的詢問和檢查。
隊伍的速度确實不快,但因為沈莓他們來的早,是以排在了前頭,沒過幾個人便到了。
兩人一身布衣,與那些進城的老百姓沒有什麽不同,秋實和春華也是裝作一對夫妻排在他們後兩位,互相裝作不認識。
城門衛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又摸了摸他們帶的包袱,然後照例是詢問入城有何事,待多久之類。
這些都是嚴許回答的,沈莓就縮在他身邊,做個膽小又沒見過世面的村婦。
城門衛看了他們的入城文書,從禮泉來的。
覺得沒什麽異常,也就放人了。
沈莓從剛剛起就一直提着顆心,直到城門衛将文書還給他們,大手一揮,她那顆心才堪堪落下。
兩人進了城走了一段,嚴許朝後頭遠遠還在排隊的秋實和春華看了一眼,然後與沈莓一起在旁邊一個早餐鋪子坐下,要了兩碗馄饨。
“今日起的早,也沒用早飯,皎皎吃碗馄饨暖和一下身子。”
沈莓點點頭,等馄饨端上來後,她看見老板又去忙乎別的了,這才用勺子攪着碗,小聲對嚴許道:“我還以為圖瑪會知道你已經離京,會在這兒讓人拿着畫像守着你呢。”
嚴許笑笑:“他或許真想這麽幹,但龍騎衛來了,他若真這麽做,很容易露出馬腳。”
聖上派了一整支龍騎衛來,足足十五人,各個是武藝高強,心思敏銳之人,現在只怕連假王爺都要小心別露出馬腳功虧一篑,更別說圖瑪了。
龍騎衛受皇命離京時身上一般會帶有信物,到時若真發現烏郎人潛在城中,難保不會将衡州城翻個底朝天把人抓出來。
圖瑪他們只想讓龍騎衛查到想查的東西,速速遞到上京,皇上好打定主意調兵來此,收回衡州。
只要東境兵線稍微松動,他們便有可乘之機。
而為了拖長大啓這內戰,他們還特意留了一手。
彼時嚴許還不能完全确定他們留的後手是什麽,但心裏已隐有猜測,或許跟他此次來衡州的目的是不謀而合的。
沈莓瞧他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事,便不再細問,這兒本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沒過多久,秋實和春華也進了城來,同樣到了這個早餐鋪子來吃早餐。
等到兩個暗衛也通過詢問入了城,他們便錯開了往前走,尋了一處客棧。
嚴許直接租下了這間客棧後面的一個小院子,待掌櫃的叫人粗粗打掃過後,幾人便住了進去。
他們需要在衡州待一陣子,租客棧的院子比專門找個宅子要更隐蔽,雖說不難麽方便,但也能湊合。
一切安頓好,便要開始辦正事了。
嚴許帶着秋實出門探了兩日,兩名暗衛則留在院中守着。
這天傍晚,等嚴許再回來時,發現屋裏竟然擺了飯菜。
小院不大,就一個堂屋三間廂房,飯菜都是沈莓和春華在客棧的後廚買的食材又借了個小竈臺做的。
畢竟總不能每天都在吃飯上額外多花錢,沈莓覺得怪劃不來的。
不過她也怕自己常常去後廚會惹人注意,所以今日還想着要不他們自己在院裏搭一個竈臺。
吃飯時她與嚴許說起這個,嚴許聽了也覺得可以。
“明日我暫時不出去,就在院子裏給皎皎搭竈臺。”
沈莓怕自己耽誤他的正事,趕忙道:“沒關系,我讓暗一暗二幫忙搭就好了。”
暗一暗二就是陸博恒兩個暗衛的名字了。
陸世子取名就是如此不走心。
嚴許卻笑着搖了搖頭,而後又有了幾分正色:“這兩日在街頭探來的消息與青山碼頭掌櫃說的相差無幾,頂多是得了點龍騎衛在城裏的動作,要想找到王爺,我得去一趟王府。”
沈莓一瞧他的神色便猜到了什麽,有點緊張道:“哥哥要今晚去?”
他們連入城都是盡量掩人耳目,嚴許要去平南王府自然也不會光明正大。
“嗯,來之前子重已經将王府的地圖畫給我,連密室也标注出來了,我定要找機會去看看的。”
夜探這種事,聽起來便十分危險。
沈莓不知道嚴許的功夫有多厲害,她只是下意識的擔心。
姑娘抿了抿唇,一時沒說話。
嚴許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像從前一樣安撫她:“不怕,哥哥很厲害的。”
沈莓眨着眼睛看他,片刻後終于點了點頭:“嗯,我會在這兒等你回來的。”
左右她今夜也是睡不着了。
嚴許沒有說什麽讓她好好休息之類的話,他知道沈莓擔心着自己,如何可能睡得好?
只能将她抱進懷裏,認真保證:“我會很小心,盡量早點回來。”
沈莓在他懷裏輕輕點了點頭,抓着他衣袖的手緊了緊。
這天夜裏,子時未至,嚴許換了一身夜行衣,離開小院朝平南王府的方向靜悄悄地摸了過去。
沈莓在窗邊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拉着披風的手忍不住攥了攥,在窗邊坐下了。
衡州的冬日比京都要暖和一點,加之現如今已是二月底,馬上三月便要開春了,也就不那麽冷了。
她捧着手爐,春華在屋裏陪着她,輕聲道:“小姐別太擔心,公子功夫很厲害,不會有事的。”
沈莓低低應了一聲,卻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春華便也體貼的不說話了,就這樣靜靜候在一旁,怕她會冷,又抱了一條絨毯過來将她裹住。
這屋裏沒有軟榻,沈莓是窩在一張寬大的木椅裏,被絨毯裹住後,整個人就蜷縮到了椅子上。
她趴在窗邊,一邊看月亮一邊等着。
黑夜裏靜悄悄的,連一絲風聲都聽不到。
她想起自己以前是最怕黑的,現在卻好像不覺得了。
等待中時間都變得格外漫長,沈莓發着呆,時不時問春華一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得了春華的回答,便又靜靜趴回窗前,在心裏嘆了一聲:“怎的過的這麽慢啊。”
等到寂靜的窗外又傳來打更的聲音,沈莓數了數,忍不住喃喃:“四更天了……”
嚴許還沒回。
她漸漸有些不安起來,抓着絨毯,眼睛只盯着窗外的那面院牆。
又不知過了多久,沈莓甚至都要在天邊看見一絲白的時候,有人從院牆之外躍進來,幾步向前。
沈莓眼睛倏地睜大,忍不住直起身喚了一句:“哥哥!”
她壓着聲音沒敢叫的太大聲,卻見落在院中的嚴許踉跄了兩步,捂着自己的右臂。
沈莓心頭猛地一跳,什麽都顧不得了,扔下毯子便跑出了門去。
她幾步繞到屋後,沖向嚴許,在他又喘、息着走了幾步,将将要倒下時接住了他。
而後便聽到他悶哼一聲,讓沈莓的心也跟着一顫。
“你、你傷着了?”
她費勁的扶住他,春華和秋實也跑了出來,暗一暗二速度更快,已至跟前。
這時嚴許靠着沈莓,終于穩了穩呼吸,按着右臂低低道:“沒事,先扶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