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飛直言坦白了太子謀反。

這話終于有人說出口了,但李明達聽後卻心空空的,反而沒了着落。若嘴硬說她不在乎李承乾,又怎麽可能。

以前李明達和李承乾的感情是凍了三尺的冰,結結實實。現在則是早春湖上化得只剩一層的冰,乍看完整,但薄薄的,只要一顆小石子打下來,就裂了,碎了,激起洶湧。

房遺直看李明達小巧的臉上沒什麽波瀾,似毫無異樣,但知她終究是隐忍而來的沉着,非心如止水。

房遺直恍然想起那個樹下的身影。

“哈哈哈哈哈……”齊飛看到李明達陷入沉默的表情,反而面容猙獰地笑起來,“貴主真有意思,你追問這些的目的不就是想知道太子要謀反麽。現在我告訴你,他真謀反了,你怎麽看起來像是很失望,無法接受?莫非心疼了!哈哈哈哈哈……”

啪!齊飛的左臉起了一道紅印。

田邯繕打完,抖了下手。

這一下他可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所以打得自己手也很疼。

巴掌打得突如其來,齊飛沒時間反應,臉被打得側到一邊,身體晃了晃。齊飛赫然而怒,對田邯繕嗔目切齒,表情萬般猙獰。

田邯繕幹脆揮手,又狠狠地打他一巴掌,“你以為你這副窩囊樣子能吓得了誰,還名震天下……我看你就是膽小是鼠輩!就是沒膽量沒能耐走正道的人,才會窩窩囊囊地去幹偷雞摸狗的事。你還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呸!”

齊飛雙眼暴突,眼珠子恨不得瞪出來。

“你再說一句!”

“再說能把我怎麽!”

……

李明達擡眼看他們,淩厲而無聲地凝視。

田邯繕立刻消停了,知道自家公主生氣了,急忙忙縮着脖子退到一邊,獨自窩火地看着齊飛。

齊飛自認為膽量足,但和李明達對視一眼後,他倍感不舒服,低下頭去躲避。不知道為什麽,晉陽公主那雙眼,總像是能看穿他一般,讓他莫名心虛。

“空口無憑,便是誣陷,”房遺直這時候忽然開口了,言語雖冷,卻仍保持着文雅之态,“你說太子暗中聯絡你,意圖謀反,可有證據?”

“這種事情人家怎麽可能會留下證據,真要是被我拿了證據,說句不中聽的話,那他還配做太子麽。誰不知道謀反是大罪,大事未成之前,要小心謹慎才行。”齊飛交代道。

田邯繕已然記恨上齊飛了,這會兒聞言,直門冷笑,“沒證據還敢胡說八道,那誰都可以亂說了。我看你是破罐子破摔,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張口亂咬人。”

齊飛反瞪田邯繕:“我沒有。”

“便說說太子聯絡你的經過。”房遺直說罷,就先讓齊飛形容一下太子的樣貌。

齊飛怔了下,“我——我沒見過太子。”

田邯繕哈哈笑起來,“可真是好笑了,剛是誰铿锵喊着告訴大家太子聯絡你謀反,這會兒卻又說連太子什麽樣都沒見過。看吧,你真就是條窩囊瘋狗亂咬人。”

“我沒亂咬人,太子是什麽人物,他就算是聯絡我,有必要屈尊親自來麽,自然是打發他的屬下。”

“誰?”

“杜驸馬,杜荷。他是受了景恒世子的推薦,寫了一封書信放在了我們互相幫申請入幫的聯絡點。我們調查他身份剛好是城陽公主府的仆從鄭思之後,石紅玉就主動和鄭思聯絡,被鄭思引薦後,得見了杜驸馬,也知道杜驸馬和太子要共同謀反的心思。後來石紅玉就和我轉達了杜驸馬的想法,又把太子的令牌給我看了。當時真是驚喜,完沒有想到太子和杜驸馬竟然慕名來求我互相幫,”齊飛解釋道。

“就這些?”房遺直問。

“就這些,不信你們可以就找鄭思對峙。”齊飛坦言道。

房遺直又問齊飛通過石紅玉與鄭思聯系幾次,都做了什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謀反為王乃是大事,必要多集結賢者大夫,謀定而後動。我既然決定要助太子成大事後,自然要先出謀劃策,幫助太子多召集賢者能人。人越多,勝算越大。像景恒世子、房驸馬等人,都是我和石紅玉商議之後,決定幫太子拉攏之人。”齊飛說到這裏,眼睛裏竟閃爍出幾分神采,不過想到而今的結局,他又面色萬般遺憾和失落,“可惜大事只差一步未成,就被你們看破了端倪,我苦心經營數年的互相幫,就這樣毀于一旦。它本可以在太子登基之後,成為天下第一大幫,我更有可能成為中書省的權臣,名揚後世。毀了,都毀了啊!”

齊飛說着說到‘名揚後世’,就異常心痛地哭起來。這大抵是他的軟肋,不能碰,一碰不是瘋狂至極,就是哭啼至極。

房遺直覺得這齊飛太不正常。他詢問地看向李明達,想知道豈非所言是否可信。

從齊飛的神情來看,他确實不像是在說謊。李明達對他點了下頭。

“不過這些事,石紅玉并沒有坦白。再審她,只怕她難了。”

房遺直對李明達微微颔首道:“這事倒好證實。”

李明達見房遺直有這個自信,心也随之安定下來。不過她依舊沒有張口再審齊飛。事關太子,還是讓房遺直來審,處理的會更為冷靜客觀一些。

房遺直随即就這些事,又問了齊飛諸多細節之處,齊飛卻多半支支吾吾,并不能回答得仔細。房遺直知道他連大事都交代了,不至于不說這點小事。所以而今他之所以說不清楚,該是他真的說不清了。

“便是夏日雨水多,晴天數也是陰雨天數的兩倍。你不出現的時候居多,所以在你不在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是由石紅玉來做?”房遺直問。

齊飛點點頭。

那就可以理解他的供詞為什麽會如此了,他說不出更多。

簽字畫押之後,衙差就欲将齊飛帶下去。

齊飛還不放心,掙紮着不走,伸着脖子對大家再三強調這‘互相幫’都是他的功勞,而今他已經坦白至如此地步,請李明達和房遺直在參報案情的時候,一定要如實描述,不要把他的功勞抹殺。

房遺直笑了,彬彬有禮地對他點了點頭。

齊飛頓時就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也不掙紮了,心滿意足地由着衙差将他押送倆開。

李明達托着下巴,側首奇怪地看房遺直。

“你怎麽能答應他這個?”

“答應什麽,”房遺直面色不改地喝了口茶,“不過是點頭而已,并無任何寓意。”

“你太壞了。”李明達不禁笑了道。

房遺直見她還能笑,心下放心不少。料知這大是大非的道理在公主心裏其實比誰都有數。

“這案子牽涉的人太多,如果每個人都以刑部司的名義傳喚,鬧出來的動靜過大,只怕難以收場。”房遺直和李明達說罷,就打發落歌去找鄭思,“你們以前照面聊過天,還算相熟。暗中找他聊聊,試探情況。”

李明達剛點頭應和房遺直的前話,聽他後話之後,就連忙表示她也要去。落歌的試探,就是打草驚蛇。打草是次要,看蛇受驚後作何反應才是關鍵。

房遺直料到李明達有此言,其實他也是有此意。若是在落歌試探鄭思之後,公主能憑她‘順風耳’聽到什麽就再好不過。于是二人當下就商議待杜荷帶着鄭思出門的時候,落歌再伺機去找鄭思。如此的話,他們主仆二人随後的談話時,他們可以在距離上靠近,如此就可保證能被公主準确地聽到。

“好,就這麽辦。”李明達對房遺直道。

站在一邊田邯繕,剛剛只完整的聽到自家公主說話。之前房世子對公主所言太小聲,他就站在公主身後,但房世子的話他幾乎聽不到。田邯繕本來幾番忍不住,想提醒房世子,這麽小聲跟他們公主說話,根本就一句都聽不到。但結果他沒想到,公主竟然都聽清楚了。

田邯繕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所以沒有人家少男少女那麽靈敏?

他回頭出了門,叫人備茶的功夫,田邯繕讓身邊的宮人和他說幾聲悄悄話試試。

耳朵也挺好用!

田邯繕奇怪地扣了扣自己的耳朵。

尉遲寶琪這時候風風火火來了,他瞧見田邯繕扣着耳朵,不禁笑問:“田公公莫非耳朵不舒服?”

“沒事,诶,尉遲二郎怎麽來了。魏世子和狄大郎此刻該是都在貴府審案吧?”田邯繕一見尉遲寶琪,就禁不住高興起來,笑問他。

“是,就是因為看他們忙着,我沒事幹,就過來看看這邊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尉遲寶琪道。

“剛審了齊飛,事情鬧得挺大,貴主心情也不大好。”提及案子,田邯繕臉色沉了下來。

“怎麽?莫非真的和……”尉遲寶琪疑惑地看向田邯繕。

田邯繕點了點頭,他知道尉遲寶琪沒說的那後半句必然是意指東宮。

尉遲寶琪狠皺眉頭,心疼道:“她不該承受這些。”

田邯繕一眼就看出尉遲寶琪的情意,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拍拍尉遲寶琪的肩膀,謝過他擔心公主,也請他能盡力就盡力。

“這是自然,不然我此刻也不會來,你趕緊引我進去吧。”尉遲寶琪道。

田邯繕點頭,随即去通報,引了尉遲寶琪進了大堂。

李明達和房遺直還在嘀咕,見尉遲寶琪來了,雙雙擡頭。

尉遲寶琪見二人同時看自己,怔了怔。只覺得倆人的面容,一個清俊雅致,一個美麗秀致,雙雙讓人賞心悅目。

“傻愣着什麽,快坐。倒說說,你怎麽來了?”李明達笑問。

尉遲寶琪一聽公主讓他坐,激動不已,邁着的步伐都輕飄飄地帶着愉悅。尉遲寶琪三兩步坐下後,就主動請問李明達是否需要他用些手段審問石紅玉。

“聽說她交代的并不算清楚。很多事情,齊飛說得,她都沒說過?”

李明達點點頭,“但我覺得這石紅玉怕是審不出什麽來,畢竟先前房世子那審人的法子已經有些……嗯……了。”

李明達形容到此,快速瞄一眼房遺直,目光剛被對方抓個正着。李明達竟覺得跟做了賊似得,有點心虛。

“我有一個更‘嗯’的。”尉遲寶琪略興奮地對李明達道,“我今天剛剛好生翻閱了我們尉遲家祖傳的拷問手法,發現有個不常用的被我遺忘了。何不試一試,或許能拷問出什麽結果來。”

“什麽法子?”李明達問。

尉遲寶琪張嘴剛做了個口型,就聽到那邊房遺直輕咳了一聲。在房遺直警告目光的沐浴之下,張了張嘴,閉上了。

李明達:“你倒是說呀。”

“和魚一樣,是一種生在水裏的東西。”尉遲寶琪解釋道,“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我回頭叫人弄幾桶來試試吧。”

“試吧。”房遺直立刻說。

尉遲寶琪忙應承。

說話間,仵作前來回禀,在他們查驗葉屹屍身的時候,發現他衣服袖內有一個暗袋,藏得正是毒藥。

李明達應了,就把人打發了下去。

尉遲寶琪忽然嚴肅着一張臉,不說話了。

李明達疑惑看他,問他怎麽了。

房遺直這時候也挑眉,把目光放在尉遲寶琪身上。

尉遲寶琪忽然就給李明達噗通跪下,就昨日他将葉屹審問致死的事情致歉。

“并非你的錯,是葉屹他自己咬舌自盡。”李明達嘆了聲,“這三個吐蕃探子,該是早就商量過他們身份暴露後自我了結的辦法。所以另兩個人在被緝拿的時候,也都自盡了,這如何能是你的過錯。你大可不必自責。”

除了葉屹外,城門郎和庫部員外郎的自盡原因,皆都是因為服用了随身攜帶的毒藥。而葉屹之所以會選擇咬舌,大概也是因為他當時在接受尉遲寶琪的拷問時,雙手雙腳被綁縛,沒有辦法取得身上的毒藥。

尉遲寶琪見公主真不怪他,憨笑兩聲,忙拱手認真地表示,這次他審問石紅玉保證會掌握好分寸,謹慎再三,絕對不會讓石紅玉沒命。

“她死不足惜,若再不招供,已沒有活着的必要。”房遺直轉即看向李明達,建議道,“盡早處死最好。”

李明達探究地看想房遺直,意欲細問緣故,就聽那廂來人告知杜荷而今人正在外,他人剛從東宮出來,準備驅車前往侍郎府赴宴。

“今天是刑部侍郎李大亮的生辰。”

“這倒是巧了,我們剛好可以去。”李明達對房遺直說罷,就起身命田邯繕去準備賀禮。

“還是我備吧,剛好李大亮的府邸與我家近,在我家庫房裏随便挑揀一樣去送就成。若是等田公公回宮去取,只怕會錯過開宴時間。”

李明達應承,那邊打發尉遲寶琪好生審問石紅玉,她就和房遺直去了。

尉遲寶琪笑着恭送二人後,就懊惱地抓抓頭,後悔自己剛剛嘴快。審問石紅玉也不是什麽非要現在就進行的事,幹嘛要說那麽早。這樣的話,他此刻也可以陪公主去赴宴了。

李明達随房遺直回了梁國公府,下馬的時候,李明達就笑着對房遺直道:“李大亮設宴,必然是男女家眷分開,我不宜穿這身官袍現身,倒要問你妹妹借一套衣裳了。”

房遺直的妹妹房寶珠的身形和李明達相差無二,李明達穿她的衣服應該沒有問題。

房遺直應承,進府後,一邊打發管家去庫房弄個體面的生日賀禮去,一邊親自帶李明達到房寶珠那裏,讓房寶珠出一套衣裳給公主。

房寶珠本來正無聊地躲在房中畫畫,忽聽大哥竟然帶了晉陽公主來找她,惶恐不已,倍感榮幸,高興地了不得。她急忙忙去翻衣櫃,把所有的新衣都拿了出來供公主挑選。這還覺得寒酸,叫人去知會母親,看看府中還有沒有其它珍貴的存貨。

李明達笑言不用,随便挑了件,就換在身上。

房寶珠和房遺直則等在房外。

房寶珠忍不住好奇心,就趁着這機會問房遺直:“大哥,你們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快了。”房遺直回道。

房寶珠眉眼一飛,別有意味地嘿嘿笑,“那你和貴主之間……”

“住嘴。”房遺直看眼那邊緊閉的防備,轉而給房寶珠一個警告的眼色。公主耳朵敏銳,寶珠現在說得所有的話,屋內的公主必然都能聽到。

房寶珠自然不知道這些,忽然見大哥兇自己,撅嘴不開心了,“小氣鬼,就問一問,你至于麽。對我這麽兇,小心我回頭就告訴阿娘。”

房遺直又警告她一眼。

房寶珠卻偏不受房遺直的威脅,她深知他大哥雖然表面上性子冷,但實則他對家人一向寬容。從小到大,大哥就一貫讓着她,縱容她,有欺負過她的大哥還都幫忙報複回去了。當然房寶珠也不否認其中有自己乖巧懂事,不招讨厭的緣故。

房寶珠嘿嘿笑着,一眼看破房遺直,“大哥緊張了。”

“寶珠,你真的要閉嘴。”房遺直垂眸,認真地盯着房寶珠,眼神發冷。

房寶珠與房遺直四目對視的剎那,感覺到大哥這次的認真嚴肅了。她老實地閉嘴,看眼那邊緊閉的房門,又看向房遺直,默了會兒。

“為什麽不能說啊,小聲點她就聽不到了呀!”房寶珠還是沒忍住,這一次她把聲音壓得更低,用氣息說話。

房遺直眯起眼睛,擡手戳了戳房寶珠的額頭,“別在這留了,去找阿娘。”

“我還想多跟貴主說幾句話呢。”房寶珠胡攪蠻纏,梗着脖子,背着手就在院子裏徘徊,就不願意走。

房遺直:“走不走?”

“不走。”

“那你弄丢阿娘珍珠釵的——”

“算你狠,我走!”房寶珠瞪一眼房遺直,氣惱地撅起嘴巴就去了,走半路上,她回頭看一眼房遺直,賭氣地繼續走,邊走邊小聲嘀咕着大哥太無情,有了娘子忘了妹妹……

房遺直見李明達從房內出來的時候,面色漲紅,忙問她何故,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什麽,可能是屋裏太熱的緣故。”李明達尴尬地嘆了一聲,就去搜尋房寶珠的身影,果然沒有在院內發現她。

房遺直看出李明達找人的意思,解釋道:“我把她打發走了,這丫頭嘴貧,太愛問些沒用的,鬧人。”

“愛說話好啊,挺招人喜歡的。”李明達想到她剛剛所聽,臉又紅了紅,然後催促房遺直快走,她就先行去了。

房遺直疑惑地望着李明達的背影,随即也跟上。

侍郎府。

李大亮萬萬沒有想到,晉陽公主竟然會親自登門給他賀生辰。他激動不已,再三拜見感恩李明達之後,又再三囑咐後院的妻子,一定要招待照料好公主。

稍後不久,李家便在花園治酒,有歌舞,男女眷分列東西兩側。

落歌便挑準這時機去‘偶遇’了鄭思。

落歌沒有主動提及案情,而是先感慨了身體疲乏覺得累,鄭思問何故,落歌就說是因為陪着房世子熬夜審案的緣故。鄭思果然動了心思,細問落歌案子查得如何。

落歌就提到了齊飛,“審起來有些麻煩,不過很快就扛不住了。”

落歌随即和鄭思簡單講了下尉遲家拷問犯人的手法,鄭思一聽這個,皺起眉頭,一臉畏怕之色。随後二人分別。

鄭思就邁着匆匆地步伐去找杜荷,彎腰低聲在其耳邊嘀咕了一番。杜荷保持優雅微笑的臉上,有了一絲裂痕。他随即含笑對李大亮客氣地致歉,就暫時起身離開了,帶着鄭思到了花園一處僻靜地說話。

李明達這時候也起身,找了處更安靜點的地方,方便聽杜荷主仆說話。

“什麽齊飛被抓?這個齊飛是誰?”

鄭思忙和附和解釋‘互相幫’為何種幫派,然後告知他石紅玉其實就是‘互相幫’副幫主齊飛的屬下。

杜荷這時候皺起眉頭來,冷冷哼笑一聲,“倒是惹了個麻煩。”

“驸馬,那咱們這會兒該怎麽辦?”

“一個女人罷了,有什麽了不得。再言我是驸馬,諒他們也不敢查到我身上。”杜荷之所以能說出這話,是因他還不知公主已經查到了太子身上。

“可這案子聽說是房少卿和晉陽公主在審理。房少卿那裏已經是不好對付了,晉陽公主位份尊貴,身後又有聖人撐腰,她要是想審,驸馬只怕躲不過。”鄭思很擔憂。

“這個簡單,我回頭去求一求她。自小一起到大的,應該有些情分,她不至于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我。”杜荷說罷,就連連嘆掃興,也沒興趣繼續留在這裏,打發鄭思去知會李大亮,“就說我突然覺得頭疼,先回了,叫他不必送。”

鄭思應承,這就去了。

李明達見沒什麽可聽,就等着杜荷離開後,也回去了,然後就随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侍郎府。

房遺直随後和李明達在侍郎府臨街的一條僻靜小路上彙合。房遺直問李明達情況怎麽樣。

李明達就把她聽到的對話告知了房遺直。

“聽起來關系不大,似乎就是石紅玉和杜荷有些男女幹系。”房遺直道。

李明達:“我也這麽想。但剛剛所聽只是片面之言,還要親自去問清楚才好,再說這偷聽本來就做不得證言。”

房遺直看李明達,“貴主真打算去質問?據我所知,杜驸馬這個人似乎有些記仇。”

“沒什麽緊要,不過是下次見面,甩臉子給我看罷了,他還能真報複我不成?”李明達笑了笑,就和房遺直一同騎馬回了刑部司。

二人又再一次找江夏王世子李景恒詢問情況,問他可知道石紅玉和他結識,不光是為了色,還是為了拉攏他效忠太子。

李景恒一臉茫然,“還有這事?這、這……好色什麽的,我承認。但結黨營私什麽謀反之類的事,我可萬萬擔當不起,我真沒那心思!”

李景恒邊解釋邊緩和他吃驚的情緒,對李明達行禮哀求道:“懇請貴主千萬不要信那瘋狗亂咬之言,我李景恒可以拿命還有子孫後代的命對天發誓,我真沒有做任何跟東宮太子聯盟謀反之類的事情。”

随即李景恒還主動表示,他可以和豈非對質。

然而兩廂在公堂上,彼此說起話來,卻是‘驢唇不對馬嘴’。李景恒想就太子一事洗清自己,要和齊飛仔細理論經過。齊飛卻張口閉口都是“石紅玉說”,所有的說法都和李景恒的截然不同。李景恒說她和石紅玉之間只不過是肉體的關系。齊飛卻說李景恒加入互相幫,心甘情願做了太子的幕僚,所以每次他提供的消息,都是他依命在辦事而已。

李景恒從來沒有和這麽難溝通的人說話,但他為了證明清白,又沒有辦法,就只能盡量去和齊飛解釋。齊飛還是堅持那些協助太子召集能人的謀反說法,一旦問他細節的時候,齊飛就會冒出“石紅玉說”。

當下一對比,自然就清楚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

待齊飛被押送下去之後,李景恒已經被氣得半死,臉色漲紅。“這世間竟有種自以為滿心報複才華可以稱霸天下的蠢賬房?他是不是夢做多了,分不清現實和夢的區別!”

“你這說法倒是合理,這個齊飛很像是另一個齊飛的夢。兩個齊飛的性格截然相反。一個老實窩囊,一個嚣張跋扈。一個默默無聞,被人遺忘;一個要名揚天下,想所有人都記住他的名字。”李明達總結道。

李景恒忙點頭,然後嘆息一聲,有些後悔地懊惱,“我剛才怎麽會跟個不正常的人争辯半天。本身兩個齊飛這事兒,就很可笑了。”

李明達和李景恒客氣地道了聲麻煩他,就讓田邯繕送他離開。轉即李明達就和房遺直讨論,這太子謀反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是否能有證據做實。

“景恒世子這邊如此的話,杜驸馬那頭很可能也是類似的情況。”房遺直猜測道。

李明達略松口氣。

不久後,杜荷那邊打發人來請李明達過府一趟。

李明達到了城陽公主府,還有些疑惑杜荷怎麽敢約自己在這裏談話,轉而從管家口中得知,原來城陽公主這兩日不在府中,去了梅花觀。

“她好好地,突然去梅花觀做什麽?”李明達随後見杜荷來了,就立刻問他緣故。

杜荷嘆道:“你十六姐這兩日總是夢見長孫皇後,聽說那梅花觀有太子殿下蓋得祭壇,她就決計去那裏住兩天,好生上香拜一拜。”

“十六姐有心。”李明達嘆她孝順,“回頭我也該去,和十六姐好生學一學。”

“貴主謙遜了,誰不知你的孝心也極大。”杜荷恭維一句,就笑着請李明達坐,随即打發屋裏的閑雜人,只留幾個親信在身邊。

杜荷随後看了看李明達身後的人,有些難為情。

“姐夫有話就說,放心,我帶來的這些都是嘴巴嚴的,不會亂說。”

杜荷這才放心了,就難為情地和李明達問起她而今在查的案情。

“還懇請貴主看在我們是親戚的情分上,和我透個底,你是不是查到我什麽了?”

“為何這麽問?”李明達問。

“不瞞貴主,今天在李大亮府上,我的随從聽房世子的貼身侍從說了幾句案子的情況,我也就知道了。而後我聽說十九妹也去了李大亮府上慶生,怕是你并非是為了李大亮而去,是為了我吧?”杜荷問。

李明達笑了笑,不置可否。

杜荷見狀,就當她默認了,連忙起身行禮,跟李明達求情,“我與那石紅玉前段日子,是厮混過幾次。倒是怪那石紅玉有心設計勾引我,我當時喝了酒,又見那般如花一般美豔的女子,一時沒忍住就……鬼迷了心竅。好妹妹可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十六姐,若是讓她知道,我背着她做這種事,可又好生氣難過了,憑添一遭麻煩。”

“一時沒忍住也就一次,怎麽會厮混過幾次?”李明達盯着杜荷的面容,“姐夫和那石紅玉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幹系?”

“別的幹系?我和她除了男歡女愛,還能有什麽關系。”杜荷好笑嘆道,“一個婦道人家罷了,難不成我還要和她談國家大事不成。”

“那姐夫到底有沒有和他談過國家大事?”李明達側眸問。

杜荷愣了下,眼珠動了動,“這——”他們好像還真談過。

“和我如實交代你們都聊了什麽男歡女愛以外的東西,不然十六姐那裏我恐怕……”李明達道。

“好好好,我和你說。她說她個婦道人家,不懂男人們平常都說什麽東西,她好奇想聽聽,就讓我随便舉例說說兵法。我們就和她講了講邊境如何排兵布陣的一些事。”

李明達臉色凝重。

“怎麽了?”杜荷怔了下,然後看着李明達,“莫非這石紅玉是別國的探子?”

“姐夫的話倒是提醒我了,我們的确是抓了三名別國的探子,但石紅玉是不是我還真沒考慮過。”

李明達作別杜荷之後,就聽杜荷在她前腳離開時,後腳就撒火責怪她多事。李明達料到依杜荷的性子會如此,也不去較真兒,這就離開了。李明達随即打發人去通知房遺直,讓他好生徹查一下石紅玉的來歷。

李明達随即回宮了,就在她前腳剛到立政殿的時候,李明達就收到了房遺直的回信,告知李明達沒人知道石紅玉的來歷,據齊飛今天講述的來歷是查無此人。沒人知道石紅玉這個人在遇到齊飛以前,真正在哪兒,是幹什麽的。問石紅玉本人,則也沒有一句正經的供述。

思及另外三名自盡的吐蕃探子,李明達開始考慮石紅玉也是吐蕃探子的可能性。但如果石紅玉也是吐蕃探子,她和葉屹竟然沒有聯系,彼此不相識,那也太奇怪了。葉屹明明是互相幫的幫主,石紅玉卻跟着不太正常的齊飛混在一起,這又解釋不通了。

李明達正陷入深思之中,忽然被一聲傳報吓了一跳。轉即見方啓瑞肅穆進門,請她去立政殿面聖。

“阿耶不忙了?”李明達好奇問,往常這個時間,正是李世民批複奏折,召集諸多臣子領命辦事的時候。

“今兒個沒人。”方啓瑞怔了下,對李明達客氣地笑道。

李明達察覺到方啓瑞的态度不對,心懸着,做好了防備,然後匆匆進了立政殿,給李世民請安。

李世民正執筆寫東西,看見李明達後,就放下筆。而後李世民好生打量了李明達這身淺粉羅紗裙。

“新做的?不見你以前穿過。”

李明達忙解釋這是她之前跟房遺直的妹妹借來的衣服,“回來後還未來得及換,請阿耶見諒。”

“挺好看的。”李世民嘆一聲,讓李明達用不着這麽客氣,“你又跟那些外臣不同,這是你自己家,你在家穿着随意舒心就行。你是來看阿耶,不是面聖,用不着弄得那麽規矩正式。我們父女之間,該親密無間,無所不言。”

李明達應是,但聽李世民突然說這些,心裏反而不踏實。

“案子查得怎麽樣?”

“還有些情況,需要進一步證實。”李明達道。

“哼,”李世民冷笑一聲,随即把手裏的筆丢在了地上。

屋內衆宮人見狀,連忙都跪地,請聖人息怒。

李明達疑惑地看李世民,“阿耶,這是怎麽了?”

“你大哥涉嫌謀反,已經證據确鑿,你今已經探明實情,為何不在第一時間呈上與我看?”

李明達怔了下,掃眼桌上李世民寫了一半的內容,上面“廢太子”三個字赫然醒目。

李明達心咚地跳一下,跪地,垂着頭默然。

“我問你話呢,這些證供難道還不足以定你大哥的罪麽。”李世民抓起桌上的折子,氣憤的丢在地上,剛好就丢在李明達的面前。

李明達拿起奏折,翻看了裏面的內容,竟與今天豈非在堂上供述的證言別無二致。

“阿耶?”李明達仰頭,驚訝的看着李世民。

“你大哥瞞着我要謀反,我的兩位好女婿也參與其中,而我最心愛的女兒在知道這麽重大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卻是瞞着她大哥謀反的消息。怎麽,阿耶在立政殿呆的太久,讓你眼見着心煩了?”李世民垂眸眯着眼,最後譏諷了一句。

“沒有!”李明達擡首,用她烏漆漆的眼睛反瞪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驚訝地冷笑,“你竟這麽瞪着我?”

“阿耶說兕子什麽都可以,但阿耶那句冤枉兕子看您心煩的話,兕子不認,堅決不認!阿耶是兕子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兕子願用命來換阿耶一笑。不過阿耶若覺得這件事是兕子錯了,不想聽兕子解釋,要懲罰兕子,兕子沒有二話。”李明達說罷,就對李世民磕頭。

李世民暴風驟雨而來的怒火散了大半。

殿內沉靜許久。

李世民伸手到李明達跟前。

李明達看着李世民的手,垂頭不言語,還跪着。

“快起來吧,地上涼。”李世民晃了晃手,讓李明達拉着他的手起身。

李明達偏過頭去,偏不看他。

“就是因為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知道大哥對于阿耶來說有多少重要,兕子才會希望案子在完全證據确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