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贊普的兄長?”李明達很疑惑的向李世民詢問,據她所知,當今的吐蕃贊普是上一任朗日松贊的獨生子,何來兄長之說,李明達十分不解。

李世民解釋道:“在他之前确有個兄長,叫達贊幹布,因為先天有疾,在一歲多的時候就被他的父母送至它地靜養。一直未對外人所道,而王宮之內對他也多忌諱不言,時間久了,大家就都以為達贊幹布在一歲時就已經夭折。”

“先天有疾?”李明達皺了下眉,“是因他有病,就把他送到王宮之外?這未免太過殘忍了些。”

“雙腿缺失,一只眼失明,如何做王儲?”李世民反問李明達。

李明達皺眉。

李世民:“我倒覺得送他離開是為他好。他身為贊普長子,若留在王宮,等他再稍長幾歲,必然會被矚目,受紛紛議論,這些他如何能承受。”

李明達想了下,緩緩點了點頭,“如此說也有道理,只怕他大一些後,見不着父母,終究是不懂這些苦心,會覺得父母嫌他有疾,嫌棄了他。”

“朗日松贊待他不薄,給他備足了侍從、土地和金銀寶貝,甚至在臨死前,将自己身邊最厲害的親衛隊賞給了他,以護衛周全他。”李世民道。

李明達沒想到李世民連吐蕃王宮內的這些秘事都可查到。

“父親是如何發現大哥和達贊幹布有聯絡?”

“蘇氏。”李世民意味深長道。

李明達恍然想起了,蘇氏還被藏在山池院附近那座鬧鬼荒殿裏。原來父親留她,是為了從她口裏撬出這些。

“她怎麽突然就和父親交代了實情?”李明達一雙烏漆漆的眼珠精神抖擻地盯着李世民。當初無論她怎麽審問,蘇氏都不交代。所以李明達很好奇蘇氏是如何放棄當初的執着執念,改主意和李世民交代了經過。

“女人的癡情自然在男人身上。想辦法打破了這種情深,她自然就再沒有東西可以堅持。不過我還是小看了她,沒想到她供述後會後悔,随即自盡了。”李世民回答道。

李明達驚訝:“蘇氏死了?”

李世民點頭,“九天前的事。”

“九天前……阿耶,既然早已經證據确鑿,為何遲遲沒有定罪懲處大哥?反倒是兕子這裏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你着急了。”李明達很是不解。

“你別忘了,蘇氏在外人眼裏已經死了,本可以讓她在站出來作證說話,但卻不及到這一步的時候,她忽然觸柱而亡。沒個緊要的旁人作證,只我一人空口白話,憑着蘇氏的遺言去追究你大哥,誰會信服?太子的廢立乃是國之大事,并非君王一人之言就可定奪。我不想它日後世人就此事妄加非議,說我是因為偏心故意誣陷,廢掉太子。既知他所為,早晚會抓到實證,我而今就在等這個證據。這不,你就把證據送來了,真是我的好女兒。”

李明達怔了下,恍然明白了,他父親是要以她的案子作為廢太子的理由。

“可我的這案子裏其實并沒有實證指向大哥謀反。所謂東宮太子謀反之說,不過是腦子有問題的齊飛胡亂誣陷罷了。而石紅玉這個女人太過複雜,她所言的話更不可信。”李明達解釋道。

“我仔細看過案子的卷宗,這互相幫不過是兩個平頭百姓瞎折騰而已。是心思野,鬧出點事,但不足為患。說白了都是些不甘在下,為求富貴名利的俗人。我看你說石紅玉是個異常美貌的女子,且喜歡以色侍人求利,但卻不知其幾番陪睡貴族的真正目的為何。我就命人快馬前往晉州,查了下她的來歷,而今倒不稀奇她是這副樣子了。”李世民道。

李明達忙抓着李世民的胳膊問:“阿耶查到石紅玉的來歷?快和我說說。”

“真要看?她的出身經歷可令人咋舌,保不齊會令你犯惡心。”

李世民随即将調查石紅玉身世的密信,遞給了李明達,讓她自己看。

石紅玉本名叫石小花,乃是晉州六通縣人,母何氏,父石海山。母在貞觀八年亡,在其死後不久,縣城內忽傳出她水性楊花的風言風語,說她曾與數個男人通奸。石海山怕女兒長大後被人指指點點,就帶着她搬遷至慈州大豐縣。後來她父親再娶繼室,但不到半年,石海山就以不賢為由将繼室休棄。

繼室萬般不甘心,為報複石紅玉,便暗中使錢命人将石紅玉綁了發賣到妓院去。不想這被雇傭的男子因愛慕石紅玉的美色,反将繼室綁了發賣,令其被逼做了暗娼。後來石海山害病死了,石紅玉變賣家産,人就不見了。兩年後朝廷查封慈州的一間暗娼館時,其中有一名被逼良為娼的婦人聲稱是石海山的繼室,和府衙坦白道明了她遭遇的經過。

繼室除了講述她被賣為娼的經過外,還透露石海山并非是正常人,娶了她後,總是暗中有意無意地挑唆她和別的男人通奸,但當時她并沒有深想。而且那時石紅玉已有十一歲,依然每日要與其父同床而眠。繼室因此不滿,幾番說道,便引發了石海山和石紅玉對他的雙雙不滿。再後來,她因堵氣跟家裏時常調戲她的男仆茍且一起,不想立刻被石海山抓個正着。此後石海山便數次要求她與男仆茍合,而他就在一旁觀看。

繼室因被抓了把柄,不敢造次,故而石海山後來要求和離,她也不敢有二言,就怕壞事傳了出去,她會落得個沉塘的結果。但她心裏終究是不甘心,憎恨石紅玉礙事挑唆才害她和離,遂起心報複,不想反被陷害,送進了娼館。

李明達看過這密信上面的回禀之後,驚訝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這上面的內容果然如她阿耶所言,令人咋舌。

“阿耶是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查清了石紅玉的來歷?若有妙法可要教教兕子,以後兕子辦案,可謂就事半功倍了。”李明達嘆道。

“沒有妙法,用了六百裏奏急,所以才快。至于查她的妙法,就是你們繪制的石紅玉的畫像。畫得惟妙惟肖,拿去貼在晉州各縣懸賞,不出三日就得知了她的來歷。當然也是因為這石紅玉容貌出衆,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時隔幾年還是能有人認出記起她來。”

李世民說罷,見李明達還是佩服得贊嘆自己,禁不住笑了起來,随即大手一揮,撥了幾個好用的驿卒給她專用。以後待她在查案需要跑消息走遠路的時候,也不至于身邊沒人。

李明達忙跪地謝恩。

李世民冷眼瞧她:“為這麽點事下跪,還生我氣呢?”

“兕子不敢。”

李明達被李世民拉起身後,臉色還是顯出不快。她心裏是不生氣了,但面上能裝生氣就裝生氣,不然她阿耶必然以為她好惹。以後那種傷情分的話,她一點都不想再聽。

當然李明達‘生氣’也是有度的,該誇贊恭維李世民的時候,她一句都沒少。

李世民自覺虧心,忙笑着哄李明達不要生氣。“說說你想要什麽,阿耶應你就是。”

“要阿耶長命百歲。”李明達一臉認真道。

李世民怔了下,感動不已。

“你這孩子……那你就再提一個要求,讓阿耶允你。”

李明達想了想,跟李世民打商量,這個要求她以後想好了再提,先欠着。

“不許太過分。”李世民謹慎一嘴,點頭應承。

“阿耶放心,兕子什麽時候跟您提過過分的要求,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情而已。”李明達道。

父女倆用過飯後,李明達就得了李世民的允準,将有關石紅玉調查的情況傳了消息給房遺直。

想到李承乾的事還沒有處理,李世民嘆一聲,他看着桌案上那道沒寫完的聖旨,‘廢太子’三個字格外詞他的眼。便是對長子早有懷疑,早做好了他已有反心的準備,李世民此時此刻還是心情沉重而痛苦,難以自拔。

李明達也看明白李世民的心思,悄然地站在一邊不吭聲。她一樣面容哀痛,不解李承乾為何一定要存謀反之心。他已然是太子,最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罷了,何必如此。皇位就那麽重要麽,一定要以犧牲自己的父親為代價……

總歸對于她來說,若是皇位和父親之間讓她選一個,她必然會選後者。便是她做太子,她也寧願父親長命萬歲,永遠活下去,永不退位。這對于她來講,比她自己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更讓她覺得開心。

李世民再提筆後,卻還是遲遲難下筆。憶起當年他與長孫氏得第一子時的光景,那種喜悅之情,非以後任何子嗣出生之時可比。誠如其名字一樣,李世民對李承乾打小就寄以厚望,盼他有朝一日能承載乾坤,做一個比自己還要優秀的帝王。但這個兒子漸漸對沒什麽敬重之心,嫌他在位久礙事了。

李世民抖了抖手,紅了眼。悲痛之餘,他轉眸去看身邊矗立的那個嬌小乖乖的身影,李世民心裏有一絲寬慰,又有一絲心酸。

李世民思及長子的德行,竟連個十多歲的小女孩都比不過,如何堪當一國儲君。

李世民冷靜下來,沉氣來決定下筆。

“阿耶。”李明達這時輕輕喊了一聲。

李世民怔住,看向李明達。

“這等大事,不找三省閣老商議再定?”

李世民很皺着眉頭,然後放下筆,“是該如此,但既然有了證據,就算交代了,我卻不願意商議。太子失德謀反已然令我傷透了心,還要聽三省六部的人再一次反複議論,他們說的每句話都跟一把刀似得往我的心上插。”

李明達:“但這個免不了的。其實多些人讨論,持不同意見都是好事,考慮周全了,就不會有冤判出現。”

李世民驚訝地挑眉看她,“怎麽,你覺得你大哥還有被冤枉的可能?”

“不好說。但這件事必然該是和大哥對質以後,與三省六部的官員議定後再下決定,最為謹慎。阿耶此時正在盛怒之中,不宜做決定。誠如阿耶之前所言廢立太子是大事,需得謹慎為之。

其實仔細想想這件事,除了蘇氏之言并無他人作證。而我查得這樁案子,看起來則更像是有人在陷害大哥,出事的人和證詞都是繞着他來,但實際上并沒有實實在在有理有據的證據直接指向他。阿耶也查過那石紅玉是個什麽樣的人,這種女人所言的話,有幾分可信?”

李明達說罷就觀察李世民的神态,見他面色陷入沉思,而非像之前那般暴怒沖動。李明達緩緩地松了口氣,稍稍安了心。其實剛剛李世民說要拿他的案子作為乘除李承乾的正當理由,李明達在心裏便不贊同。懷疑謀反,卻因沒有證據,就要通過另一樁案子去“冤枉”坐實其謀反。李明達始終覺得這法子不正,名不正言不順不說,也很可能出現錯判。

“我怎麽聽着,你在為你大哥求情?”李世民嚴肅地審視李明達,“你大哥近段時間辦事如何,你該心裏清楚。”

“兕子只是怕沒有實證,會有錯冤的可能。便是對一般的嫌犯,兕子都會秉承着實證判罪。若是對大哥卻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法子,兕子在心裏會過不去。也許真如阿耶所言,兕子是個太過心軟之人。”李明達随即跪地跟李世民表示,她所言不過是個建議,最終還是聽聖裁。

李世民微微眯着眼,靜靜地看了會兒兕子,随即喊她道:“要訓你多少回,你才能長記性,叫你不要随便下跪,你今兒個跟阿耶不過說幾句話,跪了多少次了?”

“兕子知錯。”李明達随即對李世民甜笑一下,這次不及李世民攙扶她,李明達就自己起身了。

李世民到底覺得身邊有個這樣的女兒十分欣慰,寬心的笑了笑,怒火再次消散一些後,再冷靜思考李承乾的這件事,李世民越發覺得李明達所言有理。遂當下在心裏決定,這件事還是待與李承乾對峙,和三省六部的官員議定之後,再行處置。

李明達忙謝過李世民。

李世民慈愛地看着她,“也罷了,你快去歇息,這件事本就不該你來操心,我自會與衆官商議處置。兕子,你大哥他做了錯事,受罰難免。這是天道常理,你莫要太過傷心。倒也該以此為警醒,知以後行事有所為有所不為。”

李明達點點頭應承。

李世民随即擺擺手,打發李明達去。他心中仍是郁悶難解,若再留這孩子在身邊,只怕還會讓她幾番再跪來勸自己。李世民舍不得她再跪再難過,才趕緊打發她去了。李世民又擔心她不會好好休息,囑咐方啓瑞送她,督促她一定不可多慮。

方啓瑞應了,這便送晉陽公主回房。

李明達進屋後,就請方啓瑞坐,歇息片刻再走。

方啓瑞忙道不敢,又對李明達解釋:“不瞞貴主,聖人自聽了蘇氏那番話後,我便不曾心情好過,心裏一直憋着一口氣,無處排解。今見了行刑部的人将貴主所查案件的經過呈上,許是終于瞧見可以懲處太子殿下的辦法,便一時沒忍住脾氣,把這些天積攢的怒氣都發洩了出來。倒叫貴主受委屈了,可論宮中能排解聖人心緒的人,也唯有貴主您了。”

“方公公客氣了,常伴阿耶身邊細心照料他的人是你。”

李明達沒有特別誇贊方啓瑞,只是如實道出了方啓瑞平日所為,但這話在方啓瑞聽來是莫大的感動,忙感恩謝過,心下到底因晉陽公主的善解人意更多了幾分喜歡。

待方啓瑞告退之後,維系在李明達臉上溫溫的微笑瞬間就沒了。她默着一張臉靠在窗邊,望着窗臺上的盛開的蘭花發呆。

田邯繕見狀,卻不知說什麽好,只能把剛泡好的熱茶送到貴主手邊。

是夜,立政殿傳來低沉的哭聲。本就無法安眠的李明達,從榻上坐起,她抓着床柱,抿着嘴唇,側耳細聽從立政殿那邊傳來的話語聲。

哭聲屬于李承乾。

李世民一直在狠厲地訓斥李承乾,聲聲控訴,充滿了憤怒和失望。李承乾則哭得隐忍,幾番認錯之後,又道冤枉,卻又說不敢狡辯,猛勁兒地磕頭,誠摯懇請李世民處死他。

偏偏這話,讓李世民懂了恻隐之心,給李承乾機會解釋。

緊接着,李明達并沒有聽到她大哥解釋的話語,而是一聲聲沉重猛烈地撞擊聲,咚咚咚……

這時候李明達聽到方啓瑞的柔聲勸慰,喊着太子不能再這麽猛力磕下去,會要人命。李世民這時候才出言,喝令李承乾停止,讓他好生交代。李承乾這邊将經過一一解釋,張嘴倒是就承認了他确實與吐蕃的達贊幹布有所聯絡,并且也承認他确實曾在達贊幹布的勸說之下,有過謀反之心。

“阿耶也知,兒臣有腿疾,為此已有不少臣子瞧不上兒臣,背地裏議論兒臣已然不配入主東宮。還說,還說四弟他才德兼備,才是作為太子的最佳人選。兒臣承認,兒臣小肚雞腸,計較了這些話,還往心裏去了。兒臣卻也想不負阿耶的期望,身為太子,給阿耶好生長臉面。努力求醫問藥,就想治好這條腿,奈何求遍名醫,這條腿他就是不争氣,治不好。兒臣因為行動未能如平常人那般自如,心生卑怯之心,再瞧四弟在阿耶跟前幾番立功受勳,更恨自己腿腳不便,半點能耐沒有。

便是這時候,兒臣忽然收到一位自稱是吐蕃贊普兄長信。信中他說了很多他的經歷,說了他雙腿缺失後的種種遭遇,諸多之處都與我感同身受,令兒臣心生恐懼。後兒臣見了那達贊幹布,聽其所言,便越發信他的挑唆,也不知怎麽就昏了頭,應了他的計劃,與他相攜相助,共謀大業。”

李承乾坦白完這些後,就哭得不能自已,再次連連磕頭給李世民賠罪。

李世民默了會兒,便氣憤地拍桌罵他沒良心。“我何曾像朗日松贊那般,将你棄之不顧。便是你有腿疾,我認可你為我大唐太子,可曾有過動搖之心?你四弟九弟,如你一般,皆是我兒,我如何能只寵愛你一人,而棄了他們。好,你說你四弟有野心,而今你瞧瞧他和你争麽,他主動請纓去了定州,就是怕你有此心避嫌去了!”

“兒臣明白,兒臣也知道四弟的苦心,所以兒臣頓悟之後,萬般反悔,早就和那達贊幹布說清楚,不會再與他為伍。然兒臣的悔過之心終究還是晚了,兒臣有罪,不敢哀求阿耶原諒,只求一死。”李承乾哽噎道,随即對李世民又是數番磕頭。

李明達聽到李承乾此話,心咚咚跳得加快,她偏頭,下意識地把耳朵往立政殿方向靠得更近一些,想知道李世民的回答為何,但最終傳來的是許久的沉默。

李明達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聽不到聲音,正要去喊田邯繕去外面說幾句話試試,就忽聽立政殿那邊傳來李世民的嘆息聲。

田邯繕得了公主的召喚,急忙往這邊走,豈料半路被公主出手阻止了。田邯繕就趕緊站住,眼盯着公主一臉認真,似乎側耳聽什麽的樣子,滿臉疑惑不解。

李世民最終沒說什麽,只是打發李承乾回了東宮,命人看守,令他不許離開東宮半步。

李明達定神片刻之後,再轉首看向田邯繕那邊,發現他正帶着探究一味地看着自己。田邯繕意識到貴主發現自己後,忙垂着腦袋躲開目光,然後不大好意思地賠罪。

李明達:“有些事你心裏清楚也不能說出去,這是我的秘密。”

田邯繕怔了下,恍然地點了點頭。

李明達知道她眼耳鼻好用的事,時間長了,肯定瞞不過身邊人,但她不會挑明了說,警告田邯繕把握分寸就是。

李明達打了個哈欠,随即就垂眸思量剛剛立政殿的事,揣測聖心如何。卻也不知何時她竟睡着了,再睜眼已經天亮,她身上好好地蓋着被。該是睡着之後,碧雲等宮女們為她蓋好的。

李明達起身的工夫,已經聞得到尚食局那邊傳來的飯香,才發覺自己很有餓意。許是因昨日憂心李承乾的事,和李世民的用飯并沒吃下去多少,所以這會餓勁都上來了。

用早飯之前,李明達聽了聽立政殿那邊的動靜,竟然沒有任何聲音。

李明達問了緣故。

田邯繕道:“聽說昨晚聖人去了蕭才人那,今早該是不會和貴主一起用飯了。”

李明達嗯了一聲,見飯菜上來,就胃口大開,吃了許多。

田邯繕見他家貴主能吃能喝的,他就把昨晚一夜未眠琢磨的勸慰話全都咽回肚子裏去。還是他家貴主厲害,吃得下愁苦,咽得下傷悲,還很快就能想得開。

“貴主今天還去刑部?”田邯繕問。

“去。”李明達邊點頭邊聽到外邊有李治的腳步聲傳來。

“去什麽去,別去了。今天九哥帶你出去玩可好?”李治買不進門,就笑着道。

李明達看眼李治,“怎麽忽然來得興致?”

“哪裏是忽然來得興致,我多忙呢,今天之所以抽空,就是為了安慰你這個小丫頭。”李治随即坐下來,看桌上的吃食,伸手就拿起一塊塞進嘴裏。

“髒,被阿耶瞧了,非罵你不可!”

李明達責怪看他一眼,瞧李治笑着對她挑眉,似有故意挑釁之意。

李明達懶得理他,問他:“倒說說,我哪裏慘了,還值當你特意來安慰?”

李治三兩口吞了嘴裏的東西,訝異地看李明達。随即他漱口,淨手之後,方說話。

“你竟不知道?”李治思量了一下,“那我還是不說了,省得你聽着鬧心。回頭等你知道了,來找九哥,九哥再帶你出去散心哈。”

李治說罷,就起身對李明達擺擺手,和她作別。

李明達眯眼看他:“報複!”

李治停下離開的腳步,他擡手摸了下鼻子,轉頭尴尬地笑着對李明達,裝糊塗,表示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李景恒的事。”李明達提醒道,“好端端地突然和我賣關子,還不是因他記恨上我了?”

“沒有,我是好心不和你說,省得你聽了挂心難受。”

“你要是真好心不和我說,就不會把話說一半,勾得人好奇心起來了,才轉身跑。”李明達瞪他一眼,讓李治趕緊從實招供,“你若不說我也不攔你。不過九哥喜歡玩的‘報複’游戲,也蠻有意思,妹妹以後也會跟着九哥玩,保證九哥不無聊。”

李治一聽這話,忙擺手道:“可別。”

兕子聰明機靈,真要耍起小聰明,十個他加在一起都打不過。更何況他和兕子若犯同樣的錯在阿耶跟前,阿耶必然不說兕子,反而會狠狠訓斥他。這種不公平的待遇遭受的實在是太多,以至于李治完全沒有信心挑戰。

“好好好,我如實給你交代。可跟你說明白了,這事你聽了還真是會鬧心。”李治見李明達眨着黑漆漆的眼睛看自己等答案,忙告知,“臺院侍禦史六人聯名參你,所以刑部你現在能不去就不去。”

“參我什麽?”李明達問。

“還能是什麽,你在刑部做官的事,到底是瞞不住的,傳了出去後,便先在刑部引起軒然大波,而後整個朝野就都知道了。禦史臺那些最會挑毛病的刁鑽禦史,哪能放過糾錯的機會,自然要參你。當然就因你是女子,還在朝為官,史無前例。”李治攤手,表示就是這個原因,得到了幾乎所有朝臣的附和,并非常贊同六名侍禦史的參本。

“當熱這附和朝臣之中,竟然沒有魏公,倒是令禦史臺的人頗感驚訝。”

李明達欣慰感慨,“嗯,魏公還算夠意思。”

“還有房公,咱們的舅舅這次是真為你護私了,不光不贊同,還表态了,罵那些禦史就是沒本事,才會把一個人是否為官的過錯原因單純放在男女上。”

“舅舅真厲害!”李明達點頭贊嘆,眼睛裏冒着歡喜。

李治見她這副樣子,皺眉嘆,“你怎麽一點都不挂心?這女子為官的事不是你一直所盼麽,現在你的地位岌岌可危,怎就不知道生氣麽。”

“生氣什麽,這種時候才最能看出誰是真朋友。這房公、魏公和舅舅,最是我以後值得學習和深交之人。”

李治笑起來,“你倒有意思,這種時候還有心思看這些。等着吧,此乃百官所向,你這官怕是保不住了。”

“不怕。”李明達起身拍拍身上已經換好的官袍,随即和李治告別。

“你還真去刑部啊?”李治不解地追她幾步,“風口浪尖上,不躲躲?”

“我若躲了,不按時應卯,那才是給了他們正當理由參我。你帶我出去玩這事記在賬上,回頭找你讨,我去當值了。”李明達對李治道別後,就匆匆而去。

李治望着李明達的身影,恍惚了下,忽然覺得自己與妹妹這個勁兒相比,真是查得不是一星半點。這是若換成是他,他必然會挂心好幾天,可能還會難過的不想去。瞧瞧人家,該吃該笑該去,一樣都不差。

李治默默下巴,自我反省了下。他以前覺得阿耶更偏愛妹妹,只是因為妹妹是女孩,更讨喜些。現在他明白了,其實并不是因為男女的差別,是妹妹的性子緊緊抓住了阿耶喜歡的心。以後,他要好好學習一下妹妹處世的性子才行。

李治回屋的時候,轉頭看眼立政殿,問身邊人聖人可在。

“不在,昨天深夜走得。還有,昨夜太子也來此了,卻不知商議何事,在立政殿內留了許久,閑雜人等倒都規避了。”李治身邊的貼身大太監紀六藝小聲回道。

“聖人這幾日我瞧着心情不好,臉色一直陰沉沉的,我見了都想躲。大哥昨日聊了那麽久,只怕是會遭罪了。”李治感慨一聲,就再不計較此事,帶着紀六藝也走了。和兕子一樣,他也去忙政務。

李明達快到刑部之時,就遠遠地聽到刑部侍郎李大亮在訓話。警告刑部衆官員,不要就晉陽公主為官的事到處宣揚,惹是生非。衆官員多數應承,随即作散。

但有兩位郎中留下了,特意私下裏悄悄地拉着李大亮商量,闡明晉陽公主小小年紀在刑部為官的諸多麻煩不便之處。而他們身為上級,又不好下口去說。

“這幾日,諸多勳貴來回出入刑部司,愣是把刑部司變得比大理寺還厲害的地方,鬧得那些小吏們都願意跟着公主在刑部司享福,不服我們的管教了。”

“何止這些,本來刑部司主事是要核查所有刑名案件,而今卻因為只查這一個案子,鬧得要把別的所有的雜事交給別人去處理。害我一個郎中,還有那些員外郎除了要忙平常的事物摯愛,還要擔下刑部司主事的雜活。”另一位郎中也不忿道。

“都住嘴,可知道你們抱怨的人是誰!”李大亮警告道。

“知道,自然知道。這平常公主在,我們自然會好好的供着。可這事不是長久之計,若是偶然十天半月的,大家到都能受着。但若長久如此,這誰受得住。我們的意思呢,就是正好趁着禦史臺參奏的機會,咱們要不也表态如實說一下?”

“對啊,公主真不适合留在這裏。其實這是為咱們好,也是為公主好。 ”

“公主來了!”小吏忙來跟李大亮回禀,兩名刑部郎中驚訝了下,倒是沒想到公主會在被參後的第二天還照常來。

李大亮低聲訓斥那倆郎中不要亂言,打發他們去了之後,就連忙來拜見李明達。

李明達在刑部司落座後,就嚴肅着一張臉,方反思那兩名郎中所言。雖有諸多不對之處,但說她在此耽誤刑部其他人辦案,并且只顧着查一樁案子,沒有盡全刑部司主事的職責,也都是屬實的。

李明達當下吩咐小吏,将她職責範圍之內的事務都讨來,她必要把該辦得都辦了。

李大亮一進門,剛好聽到這話,料知公主必然是從哪裏得來了消息,忙賠罪。

“若為只是刑部主事,沒有公主的爵位加身,你此刻也沒必要抽空特意來應酬我。”

李大亮尴尬,“這……”

“我身份特別,是聖人之女,這件事改變不了,但我還可以盡我應盡的職責,這你不要攔着。”

李大亮忙道歉,“要怪我也該怪我才對,是我當初請公主負責專查此案,并沒有讓公主負責其它雜事,而我有沒有把這些是安排好,真才是失職。”

“那也是你因顧念我的身份,特意迎合我。說到底還是我身份特別,耽擱了刑部的日常事務。”李明達嘆了聲,示意李大亮不必多言,只管聽吩咐,把刑部司該負責的事都交給她來做就是。

李大亮乖乖應承,随即去了。

房遺直随後來了,便聽說此事。

“其實有大案在前,這些雜事本就該分派給其他人處置,這并沒有什麽不妥。他們因公主是女子,一邊輕瞧女子不可為官,一邊又想讓女子做比男人為官時更多的事情。何其可笑!”

房遺直翻了翻剛呈送上來的刑名卷宗,随即分了任務,吩咐下屬小吏負責。又把落歌叫來,對其囑咐一番,将審閱批複要領告知了他後,就讓落歌負責此事。

“等落歌做完了,貴主只需要重新檢查一遍就可,倒費不了多少工夫。”

李明達:“多謝你。”

房遺直對上李明達眼,卻不提這些雜事,只問李明達昨日發生什麽事沒有。房遺直從得到關于石紅玉身世的消息後,就知道這傳信源頭的太極宮必然有事發生,想來是聖人插手了。

李明達猶豫了下,就把昨天宮裏的事告知了房遺直。

“聽你此言,聖人該是有所思量,暫時不會對太子有處置,且先安心。”房遺直說罷,就建議再審石紅玉。

随後不久,那廂聖人身邊大侍衛周常懷,連夜緝拿的達贊幹布的屬下送了來。此人的落腳之處,乃是李承乾供述而出。周常懷已經先行審問過了,得了證言後,才送來給李明達。

證言十分細致,這名叫方糧的吐蕃探子,不僅承認了他是達贊幹布與太子的聯絡人,也坦白了他與石紅玉、齊飛的關系,采金礦協助太子謀反,也都有他的一份主意。方糧還表示,其實她才是石紅玉真正的主人。齊飛不過是他們利用的傀儡而已,就是因為齊飛恰恰有兩個,另一個不常出現,所以十分好控制。

外頭腳步聲很快。

李明達看向門口。

随即就見小吏進門,火急火燎的告知李明達:“石紅玉死了。”

這被押送的方糧一聽這話,側身伶俐地掙脫了束縛,舉起被捆綁的手腕到嘴邊,嘴巴輕輕一動,繩子就斷了。随即他就看向李明達,把嘴裏的刀片拿在手裏,直奔而去。

因先前李明達與房遺直講述宮中有關李世民審問太子的經過,不宜被外人所聽,所以當下她身邊人并不多,而侍衛們都在門口守衛,任誰也沒料到被捆綁搜身的方糧竟會突然刺殺。

方糧身姿極為矯捷,速度極快,幾乎就在眨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