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絕處逢生
她自然是不信大哥會如此作為的,只是盛珞卻在一旁冷眼發笑,那帶着莫大嘲諷意的眸子裏不過是要告訴她,都是她看得簡單了些。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卻讓顧溫夕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起了更大的風波,原來只要踏出這永安侯府,走出大哥的庇護圈,她就會遇見各種各樣的說不清的瑣碎雜事。
顧溫夕看着那緩緩飄落的細雪,第一次覺得活下來還要承受太多的東西。
“阿夕。”顧适身上穿着厚重的長裘,手裏握着一把潑墨白軒傘,緩緩走近顧溫夕,看着她眼神微愣地看着院中的樹,低聲喚了句。
顧溫夕猛然偏過頭看向顧适,眼神迷離,眼底裏有着一絲一閃而過的慌亂。
“三哥,怎麽了?”顧溫夕站起身緊了緊身上的胡裘,輕聲問道。
“我明日便出發去舞忻了,屆時便不能留在家中護佑你了,我屋子裏還為你留了些物什,你都取了去吧。”顧适将所留之話全都告知了顧溫夕,看着顧溫夕臉上的迷惑,不禁轉手撓了撓頭:“妹妹,其實我決意去舞忻拜師學藝了。”
“你說什麽?”顧溫夕十分驚異,完全想不出此話是出自她哥哥口中,便下意識投去一記奇怪的眼神:“你要去舞忻學什麽?”
顧适看着妹妹那一雙充滿不信任的眼神便知道這丫頭心裏一定是在腹诽他,顧适擡手摸了摸自己挂在腰間的玉佩,十分誠懇道:“我去舞忻學習與農稼有關的知識,你也知道大哥完全不是習武的料,想着還是去學些有用的回來,日後好有一個安身之地。”
顧适的臉上揚起了一抹尴尬的笑,在這顧家,自顧之南死後,他便一直胡亂地過生活,也算是顧澄有容忍之量,他如今是顧侯爺,完全可以将他逐出家門的,好在到底還是留了他。
只是他留是他的心胸豁達,他真的待着便就是沒臉沒皮,顧家的孩子怎可真的如此軟弱無能。
果然,顧溫夕聽他說完後,那一雙眸子裏充滿了不屑,聲音也顯得有幾分不耐:“農稼之術?如此複雜的知識便更是要彎下腰去田間地裏感受,你也是真的願意?”說着便擡了擡眸:“更何況,顧家是容不下你了嗎?”
料想顧溫夕會如此說,顧适擺了擺手:“你想的還是淺顯了些,我這次不過是與你道別罷了,我去意已決。”
顧溫夕聽着他此番言語便心情便更是不夠爽利了,一番話堵得她說不出其他來,便溫吞吞扭過身子,坐在了搖椅旁,聲音悶悶:“走吧,走吧,走了也好,省的日日在府裏見你游手好閑。”
顧适一聽,便嘶了一聲,張嘴就要罵這丫頭沒大沒小,可是想着自己很快便要走了,實在不想再與她起什麽争執,搞得不好收場就不好了,顧适如此想着便轉身離了去。
只是在他轉身離去的那時候,顧溫夕卻火速地轉開臉向他看去,看着他的身影漸行漸遠,一時竟想起小時候他們一起堆雪瘋跑的時候,那時候哥哥實在有些呆滞,每每被他拿雪球砸了都一聲不吭默默受了下來,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掙紮,而她那時候實在太過頑劣,似乎真的就沒有顧及大哥的感受。
顧溫夕想着想着又慢慢将身子扭了回來,擡手揉了揉眸子,輕啓雙唇道:“走吧,走吧,都留下我一個人算了。”
顧适停在顧澄的扇門前頓了許久,思來想去還是在前輕輕跺了跺腳,潑開鞋面上的雪花,揚聲喚道:“大哥,我是顧适。”
揚聲喊了幾聲裏面也沒有一點聲音,顧适甚至覺得顧澄這是人在裏屋故意不搭理他,便皺着眉頭又喊了幾句。
“大哥,這不是我要走,就來和你說一聲,想着現在顧家是由你來做主,可是你這故意不搭理人又算什麽啊?”顧适說着便擡手又大力拍了拍扇門,心裏那叫一個氣,雖然他确實一事無成,順帶着也給府裏惹了不少麻煩,可到底身上都留着一樣的血,顧澄也不至于會如此冷酷無情吧。
只是裏屋裏還是沒人回應,顧适憤然離去,走到檐角邊卻突然停了下來,看着這漫天的雪又大步轉身回去,猛地一下推開扇門,朗聲道:“不管你如何看輕我,我都将你看做大哥,我思來想後還是要與你說一聲,你……”那喪氣話還沒有說完便怔住了。
屋子裏猛然一看卻不見顧澄半分身影,可是細細看去卻在案桌與屏風的連接處看見了躺在地上渾身發冷顫抖不停的顧澄。
顧适瞬間便覺大事發生,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探看顧适的病症。
“大哥!”只見顧适一時非常着急,只見顧澄那從脖子上蔓延到臉上的冰霜越來越深厚,全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冰霜映出來的冷氣,顧适趕忙将顧澄背上了裏間的床榻上,然後便用被褥将顧澄蓋得嚴嚴實實的,顧适做完這一切整個人都是發愣的,頓時一溜煙跑了出去,去請大夫。
不多時,顧澄的床榻周圍圍了一衆人,各個面色都帶着焦急不安,裴南媛方才已經将大夫請了出去,大夫對顧澄的寒症完全是沒一點法子的,就算說再多也是一句無藥可以,醫術不精,這樣的話裴南媛聽的實在太多了,多到了生厭的地步。
“大家也都別擠在一起了,都快些回去歇息吧,我留在這照顧就好了。”裴南媛想着人這麽多反而會影響顧澄休息,不如還是叫大家回去休息好了。
“大嫂,不如我留在這幫你吧。”顧溫翎歪頭看着大哥那蒼白如雪的面龐,瞬間覺得有些害怕,她見大哥寒症突發不是一次兩次了,也深知這次比往來的任何一次都要嚴重些,想到此,顧溫翎一雙手便在暗中握緊。
“好。”裴南媛歪過頭看了一眼顧溫翎便低頭送大家出屋子。
顧溫翎盯着大哥牙齒發顫的模樣,像是被攝入靈魂一般慢慢伸出手觸碰着顧澄的臉,那一瞬間寒冷深入骨髓,顧溫翎猛然将手縮了回來。
顧溫翎慌慌張張追了出去,驚慌大喊道:“大嫂,大嫂!”
裴南媛很快便回了扇門,趕忙握住顧溫翎的手,眼神中是從未有過的鎮定:“阿翎,不要慌張。”說着,裴南媛便松開了她的手,然後關閉了扇門,走到裏間,十分自然地脫了自己的外衫躺進了顧澄的被褥裏,緊緊擁着顧澄。
一切舉動都是那麽地順其自然,好像這一切都是她應當做的,顧溫翎就這樣看着這個一直活着卑微的大嫂安然地躺進大哥的床榻上。
“阿翎,還要麻煩你去準備幾件幹淨的裏衣。”顧澄這次的寒症來勢洶洶,她擁着她便感受到自己渾身的熱氣都被他緊緊吸了去,那撲面而來的寒意讓她冰火兩重天,幾乎就要被折磨地昏厥過去,實在痛苦難耐,想來不多時她的裏衣便會全部濕透。
顧溫翎渾身呆滞,聽着裴南媛的話便又慌慌張張跑了出去,不多時又慌慌張張跑了回來,手裏捧着幹淨的衣裳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只是她走近床頭卻發現大嫂的臉上也慢慢爬上了一些細碎綿密的冰霜,顧溫翎驚吓的摔落了衣裳,難道說……
這時候裴南媛的神志還是清醒着,好半晌輕輕來了句:“阿翎,你陪我說說話吧,我怕我會睡着。”
顧溫翎知曉如果大嫂真的睡着了,那便是挺不過今夜了,很可能會這樣如飄雪之短暫直接逝去,那一雙眸子不期然通紅,低下身子趕忙拾起衣裳掙紮着忍了忍淚水,趕忙回應道:“好,好,大嫂你想知道什麽,阿翎都告訴你。”
顧溫翎強忍着淚水半蹲在床頭,渾身顫抖不停。
裴南媛擡眼看向顧澄緊閉的眸子,思緒一下子飄遠,聲音淡淡:“阿翎,你大哥他心中一直藏着的人是不是楚蕭啊?就是那個楚姑娘,她看起來總是與別的尋常女子不同,嬌美中帶着幾分英氣。”
顧溫翎捂着唇,眼裏的淚水終于強忍不住,嘩嘩落了下來,重重地嗯了一聲。
大嫂哪裏是在相問她,她完全是什麽都知道了,只是将這一切都憋在了心裏,無人可說罷了。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便覺得她看阿澄的目光總不尋常,後來還她镯子的時候才愈加肯定,那次回宮路上買了酸梅子,不過是真的想要嘗嘗它是什麽滋味,沒想到卻惹怒了你大哥,他像是被戳中痛處一般揚手就将酸梅子遠遠扔出了車窗外。”
“我那時的一顆心啊,就像是被狠狠投擲摔落在地上的花瓶一般,原來就算他心不甘情不願娶了我,他還是那麽地介意,介意一切與她有關的東西。”
“原來酸梅子是楚姑娘最喜愛吃的果脯啊,怪不得,怪不得……當時他那麽生氣。”裴南媛說着,那徹骨的冷意驚地她渾身一顫,然後便重重咳了起來。
顧溫翎蹲着那眼裏的淚水似乎是再也止不住了,帶着些哭腔道:“大嫂,大嫂,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好好好,那我便不說了。”
裴南媛伸出手慢慢在顧澄的眉間撫弄着,好像要撫平他的一切憂愁,他臉上的冰霜終于緩輕了一些,整個人都陷入了熟睡之中,裴南媛就這樣看着,慢慢勾起自己的嘴角。像是自然自語道:“也不知道,這樣的平靜相處還能有多少時日。”
顧溫翎聽着便愈發感覺到心中的悲涼,只是稍稍等了一會兒,卻再沒有聽見裴南媛的聲音,這下子,顧溫翎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趕忙站起來看向裴南媛。
她大嫂似乎就這樣昏睡了過去,顧溫翎一時趕緊搖搖裴南媛的肩膀,然後低聲喚道:“大嫂,大嫂,醒醒,醒醒。”
反複喊了許久,裴南媛才悠悠轉醒,那臉上便印上了冰霜,睜開雙眸看見顧溫翎的那一刻,裴南媛十分努力的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如今臉上已經被凍的有些僵硬了,整個人顯得十分呆滞。
“好好好,我還在呢,阿翎,扶我起來換件裏衣吧。”
顧溫翎虛應了一聲,看着這副模樣的大嫂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心疼的,扶着裴南媛下了床便能感受到自裴南媛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陣陣寒意,而她的裏衣卻全部濕透了。
“大嫂,你沒事吧?”顧溫翎越看越覺得有些不對勁,扶着裴南媛去裏間換衣裳的時候擔憂地問道。
裴南媛卻輕聲說了句沒事,只是她這個模樣顧溫翎怎麽會相信,一開始她對這個寒祁頗有才氣的大嫂并沒有幾分的好感,二哥更是說她的詩詞寫出來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傷逝悲秋之作,實在太過酸澀,算不得什麽好才氣,興許有些故作清高自傲吧。
二哥既然如此說,她一個長在侯府深院的閨閣女子哪裏會有機會與她相處,更不必說去思量她的脾性好壞,便也就信了二哥口中所言,可是如今幾次相處下來卻發現大嫂她細致入微,十分安靜就如同那雪地裏獨自淩然開的忍冬花。
孤傲卻并非孤高難近。
許多事情大嫂都喜歡放在心底而不說出來,也許恰巧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始終都沒有與她們所相熟,好幾次她都想去大嫂的院子裏逛逛,與她說些心底話,可是大嫂總是專心致志忙碌在案桌前,一門心思去捯饬她的藥草,似乎一直融入不進去。
現在大嫂如此輕描淡寫地說沒事,這便一定是在倔強地頂着這重重的壓力。
“大嫂,我們都是一家人,真的有什麽事,你一定要說出來。”顧溫翎又是重複了一句,這時候裴南媛已經換好了裏衣,走過時看了一眼顧溫翎道:“我沒什麽事,只要你大哥沒事就好了。”
而後裴南媛便再次上了床榻,臉上有着十分決絕的表情,顧溫翎看在心裏實在不好受。
這時候她只覺得大哥實在對不起大嫂,大嫂一片冰心,可是大哥一直都沒有絲毫的動容,他就是一顆千年都捂不熱的頑石,顧溫翎實在有些心裏難受,擡手揉了揉眸子便輕聲問道:“大嫂,你可還有什麽事要吩咐的?”
“我若是熬不過今夜,明日等你大哥醒了,你記得叫他不要難過,善待我裴府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