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在所不惜

顧溫翎看着裴南媛那微翹的嘴角,悶聲中應了一句虛無的“好。”

這一夜總是不太平的,府裏出了這樣的大事,府中上下今夜注定是無眠的,顧适原本想要離開的心暫時又擱置了下來,如果大哥真的出了事,作為家中唯一年長的男子更是該擔起責任,這個時候若是還一意孤行地說自己要回去,那豈不就是枉為人了。

顧家人此夜皆是燈火通明,無人敢眠。

行軍路上,楚蕭已然被這些時日的趕路弄得天昏地暗了,夜漸漸的深了,這時候大軍決意要連夜趕路回去,畢竟無川城一直在等着他們的增援,是一刻都不能耽擱的。

楚蕭騎在馬上,身邊的風呼呼地擦過,那離無川愈加近,那風便更像是刀子一樣割在自己的臉頰上,一陣陣生疼,楚蕭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那一雙手緊握着缰繩掌心已經被勒出了猩紅的紅痕,微微收攏掌心還有些發酸發疼,在周遭火把的渲染下,實在是有幾分凄涼和狼狽。

林越岑在馬背上偏頭看了一眼此時有些睡眼朦胧的楚蕭,不禁搖了搖頭,這丫頭在馬背上也能睡着,真的不知道是說她心大還是別的什麽,他哪怕是連夜趕路再如何疲憊都不敢睡去,只獨獨因為只有在馬背上才能把一些亂七八糟、根深蒂固的事情想清楚想明白。

大軍浩浩蕩蕩前行着,楚蕭頭腦低垂着,打着瞌睡,這時候她頭腦上的一顆果子樹十分巧妙地掉了一個果子落到了楚蕭的肩上,重重地将她的瞌睡給砸走了。

楚蕭睡眼迷離地東張西望着,看着林越岑心事重重地看着遠處墨黑的天,那模樣就像是遇到了沒法解決人生大事,困難重重。

楚蕭見狀便偏過頭喊了一聲:“林大哥,我們這是到哪了?”

林越岑偏過頭笑道:“睡醒了?我們現在應當是到崇山了,距離無川城應當也不是特別遠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無川現在的情況算不得好。”

“如果你親眼看見了屍體遍野,定不要慌張害怕。”林越岑細細囑托着,“你一個女子從未親眼見過戰場,上過戰場,會怯場也是正常,只一句,千萬不要做逃兵。”

逃兵二字說出口,林越岑的臉上便多了幾分冷冽,這個事情在他眼裏便就是十惡不赦的,也定是他作為一個将軍完全所不能接受的。

這“逃兵”二字聽在楚蕭的耳中卻十分的刺耳,這完全是不信任她,甚至是在懷疑她的秉性,她在東郊與無川也是待過些時日的,哪裏還不懂逃兵在軍中是大忌,是要誅九族的,哪怕戰死便也就罷了,還落了個敢死的好名譽。

可你若是做了逃兵那就是遺臭萬年。

楚蕭暗自撇了撇嘴,聲音高高揚了起來:“林大哥,雖說我的确有些經驗不足,可我怎麽也不至于做一個沒骨氣的逃兵啊!”楚蕭說着便哼了一聲,完全一副不服氣的模樣。

“好,前些時日我被陛下召回宮中,那時候才約莫知道你離了無川,程斯意給你安了個墜崖身亡的理由,如今你回去陛下仍要你做回楚傾之,你可知這到底為何?”林越岑說着便越來越嚴肅了,好似接下來所說的都是大事。

林越岑所說,她不是沒考慮過,楚蕭在心底裏思慮了一番,開口道:“陛下說有關身份的事,他會處理好的,只是在無川衆人心裏,楚傾之早就是一個死人了,如今他要我還以這個身份回去,無非是要引導軍中有人對我的身份起疑罷了。”

楚蕭說着便微微勾唇輕笑了幾分,一個早就墜崖的人哪裏會有好運就這樣簡單地活下來,死而複生?滑天下之大稽,她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想着軍中有些人會更加明目張膽的起疑吧。

“想來這樣多人懷疑,再加上軍中如今還有一個督長在,我的真實身份應該很快便會洩露出去。”楚蕭說罷又是一記輕笑,只是那笑卻比哭還要難看。她猜想季陵川雲當初那平淡無比的臉上,說他會将身份這件事處理好,這意思怕就是要等她到了無川就快速将她真是身份洩露出去吧。

林越岑望着這樣的楚蕭,心裏也是一陣難受,皇帝的意思不過是要借助楚蕭将軍之女的身份去激發楚家軍的殺勁,這些年裏,自楚如城将軍死後,這楚家軍就從來沒有真正對那個将領心悅誠服過。

可楚蕭卻不一樣,她是楚将軍的女兒,她還是武藝高強,在東郊拔得頭籌的楚傾之,單單從這兩點來看,楚家軍便會信服。

“蕭蕭,你就這樣被皇帝給利用了,心裏不恨嗎?”林越岑再次凝神注視着楚蕭,只是這時候她的臉上卻沒有了方才那番精彩,而是平靜無波。

“恨啊,怎麽不恨,他心裏知道無川對我們楚家有多重要,對渝國有多重要,現在無川如今危險時刻,無川若是沒了,國都沒了還談什麽家恨啊!”楚蕭說着便伸手握緊了缰繩,臉上帶着一股狠勁:“說什麽都應該先将那北方蠻子打回去再說!”

林越岑見狀便長長舒出一口氣,到底是師父的女兒,在大是大非前還是知道好歹的,心中的格局也比那閨閣中女子要闊遠,“你心思倒也通透。”

“也不知道程斯意現在還守不守得住。”楚蕭說着便擡頭看着這浩瀚闊遠的天,也是長長嘆息了一聲。

“應該能守到我們的增援的。”林越岑偏頭看着楚蕭的臉上緩緩爬上了愁雲,複又說道:“方才看你有些困意,你接着睡會吧,林大哥守着你,不會叫你從馬背上摔下來的。”

“剛剛眯了一會,現在也不是特別困,林大哥不如與我說說曾經在無川發生的事情吧。”楚蕭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越岑看去,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十分純粹,她對父親的事情還是十分好奇的。

“好啊,多是些零碎的雜事,你若喜歡便說與你聽好了。”

“那時候啊……”

渝國古洛,長長地街道上從來都是熱鬧非凡的,各色的花燈絢爛奪目,程溪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有些迷茫,好似完全沒了方向,一時竟就想在這匆匆忙忙的人群中走散好了。

小販吆喝着,賣着些姑娘家喜歡的吃食,那人群中一對對美嬌娘俊公子出雙入對,這一幕幕看在程溪的眼裏實在就像是一個笑話一般,程溪手裏攥着一個酒壺,踉踉跄跄地混跡在人群之中,好像是第一次那麽注意這些平平淡淡的普通人。

程溪晃蕩着,踉跄着竟然走到了品齋的附近,一時有些恍惚擡頭向那品齋的牌匾看去,忽然腦子裏突然就冒出了楚蕭的音容笑貌,那樣純淨的笑容,此生都不會再擁有了吧,一想到這裏,程溪便又擡起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口然後搖搖擺擺繞開了品齋走了出去。

崔暧方才剛從品齋會客出來,便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歪歪斜斜地手裏握着一個酒壺,東倒西歪,踉踉跄跄向前面走着。

崔暧看着這背影實在有些寂寥,被猛然間沖上去拉住程溪的手,只見程溪微眯着眸子,揚手就揮過崔暧的手,臉上帶着十分憤怒的表情。

崔暧見狀,便知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然一向以冷靜着稱的程溪,怎麽會成了現在這副落寞的模樣,一定是有什麽隐情,程溪想着便瞬間再次握緊崔暧的臂膀,大聲問道:“程溪,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借酒消愁,你知不知道如今無川大戰在即,意意如今可是十分危險的,你這做大哥的哪裏還會有心情在這裏飲酒。”

崔暧說着便揚手要奪走程溪手中的酒壺,只是程溪卻掙紮了一番,揚手将那酒壺中剩下的一些烈酒直直地潑灑到崔暧的臉上,冷着眸子道:“你別管我,讓開!”

那帶着辛辣有些冰涼的酒就這樣潑在了崔暧的臉上,崔暧一時有些發愣,只是很快便醒悟了過來,大叫着:“不是,程溪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又跟我擺臉色看了,難道你這是又被楚蕭給甩手了?”崔暧其實并不知道楚蕭此刻又去了無川,他只是借着那程溪與一妙齡女子重逢于品齋,猜測是楚蕭回來了,這一番話也是随口胡說罷了,不想恰恰是說中了程溪的心事。

程溪就這樣松開了酒壺,一雙黑眸緊緊盯着崔暧,然後像是嘲弄一般露出笑容,那清越的聲音淡淡道:“崔四,還真叫你給說中了。”

程溪說着便大步又是搖搖擺擺繞開崔暧走了去,崔暧聽着程溪這般話語,一時有些發愣,還真是不敢相信,他這随口一說還真的說到了程溪的心坎裏了。

“程溪,你這是去哪啊?”崔暧下意識地問道,只是那時候程溪的身影卻漸漸消失在這熙熙攘攘的長街之中了。

程溪走到了最後還是在将軍府的一片廢墟之下停了步子,看着這荒涼破敗的模樣,一時也是微微發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這樣怔怔看着,手慢慢向自己的腰間伸去,努力地想要摸到那個一直珍藏在心間的“璇瀾玉佩。”

只可惜一恍然才知曉玉佩早已還了別人。程溪搖頭嘆息着轉過身離去,這場夢做了這麽些年也該醒了。

只是程溪走着走着卻總覺得有一人一直随着他的步子,便陡然轉過身來看去,這時候才發現是一個身着黃色長裙的女子,就這樣明目張膽跟在他身後。

程溪因為方才飲了酒,此時那眸子上和臉上都泛着淡淡的紅意,只是他明确知道自己還沒有醉,根本沒有醉,便愣愣地問道:“你是誰?怎麽如此膽大,有什麽目的一直跟在我身後?”

一連串的疑問就這樣輕飄飄甩了出去,李昔知在一片黑暗中慢慢勾起了自己的嘴角,輕聲道:“原來程公子已經将小女子全然忘卻了。”

“那日在街道上,那李家小公子仗勢欺人可還是程公子你幫着解了圍了。”李昔知輕聲應道。

她這般說,程溪好像慢慢有了些印象,便沉聲道:“我知曉了,不知姑娘還有什麽事?相比姑娘也知道這深夜随在一個男子身後怎麽看都不是一個正經人家姑娘所為吧。”

“程公子不必多慮,小女名為李昔知,并不是成心要跟蹤程公子的,只是因為心中有筆買賣想與程公子做,不知公子可樂意?”李昔知說罷便又向前靠近了幾步,每一步都帶着一種慢慢的自信,好像她可以料定程溪定然是會與她做這筆買賣的。

程溪微微皺了皺眉,揚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一時竟有些弄不清她到底想要怎麽做,又到底是為了什麽,只是這樣眯着眸子看着她:“既然要和我談買賣,想必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了,那我也不想說其他的話了,直截了當告訴你,這筆買賣我不做。”

程溪說着便大步要向前走去,一點都沒有猶豫,只是這時候李昔知卻又追了出來,慌慌張張道:“程尚書!你會感興趣這筆買賣的,你難道就不好奇李家嗎?”

程溪慢慢偏過頭看向李昔知,眼神中帶着一絲絲的不屑,輕輕笑道:“你知道嗎?你這樣沉不住氣,這筆買賣,你注定是穩賠不賺的!”

“明日午時品齋。”程溪丢下這話便轉頭大步離開。

李昔知聽罷便再次揚起了嘴角,到底還是在意這些的,那一顆心也再次明朗了起來。

無川城,程斯意被這肩膀上的重擔快要壓得喘不過氣來,真的是火燒眉毛,她已經到了幾乎每隔一會兒便要問問到底什麽時候援軍來,只是等到的話也只是快了快了。

“這援軍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再不到我真的是頂不住了。”程斯意怒拍案桌,突然有人揮開了營帳,慌張趕來。

“程将軍,城下是敵軍的大将軍,他指名道姓說要見将軍您!”

“誰?你是說顧煥?”程斯意猛然偏頭看向前來禀告的人,一雙美眸帶着幾分惱火,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的,程将軍,那顧煥說只單獨見你,要你出城,他就在城下等着,若你不去一定會後悔的。”硬着頭皮,将士還是将所有的話告知了。

“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