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虛與委蛇
顧溫夕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一定是不小心刺激到了楚蕭,便輕聲道:“蕭蕭,你也別怪我多嘴,我說的也是實話罷了,只是為了你好,如果你覺得我說的不對,你大可以不聽了。”顧溫夕說完便用手掬了一捧水輕輕灑在楚蕭的肩膀上,然後繼續道:“我先出去了,你更衣吧。”
顧溫夕走後楚蕭便哭了起來,哭聲有些小,嗚咽着也在隐忍着,然後伸手拍打着水花,整個身子沉了下去,屏息着,最後緩緩從水中起了身,拿起屏風上的衣裳穿了起來,這時候她才能細細看待自己身上的淤痕。
在軍營裏待了那麽多年,她身上早就沒有做姑娘時候那般白皙了,可是那紫色的淤痕在她這肌膚上看起來還是那麽的刺眼,楚蕭看着這些淤痕突然失聲笑了出來,笑着笑着眼淚又掉了下來。
以前的她根本沒有像現在這樣的軟弱,只從戰敗後,她就變了個人一樣,失去了原來的那份傲骨。
楚蕭打開扇門,一擡眼便看見顧溫夕還等在這裏,扯了扯嘴角,慢慢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阿夕,你怎麽還站在這裏,不回去好好準備準備嗎,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了,你就要成為我大嫂了,還有許多東西需要準備的。”
顧溫夕盯着楚蕭的臉龐細細看去,看着那個刺目的笑容,于心不忍,走上前攬住楚蕭的手,輕聲道:“我只是想留在這多陪你說會話,你知道的,我把你當做很好的摯友。”
顧溫夕說完便将目光從她們緊握的手移開,擡眸定定看着楚蕭,點了點頭:“我知道蕭蕭你那麽聰明,一定曉得怎樣的生活對你來說才是最快樂的。”
楚蕭輕輕點了點頭,腦海裏突然閃過昨日顧煥掐着她說的話,他說如果她死了,她的弟弟必不會有好的結果,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楚為寧的消息呢?
“阿夕,顧安這孩子怎麽樣了?”想起楚為寧,楚蕭不免就會想起那個恨她如命、固執非常的孩子,只是看着雪上的鮮血,她還是被吓住了,如果可以,自然是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少有災禍的。
顧溫夕知道她憂心這個,便柔聲道:“你不要擔心,大夫說是失血過多,現在還在昏迷中,吉人自有天象,顧安不會有什麽事的。”說着,顧溫夕便輕輕握了握楚蕭的手。
好在沒有事,楚蕭心裏的一塊石頭算是平穩的放下了,如果這孩子出了大事,她怕是一輩子都心中有愧,說着便上前一把攬住顧溫夕,下颌放在她的肩膀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冬梅清香,很是好聞,楚蕭心裏感激。
“阿夕,你回去吧,他說不許任何人來見我,我不想他遷怒于你,我沒事。”
楚蕭說完這些便随着兩個丫鬟向自己的院子走去,顧溫夕看着楚蕭那單薄消瘦的身影,第一次覺得世間的一切是造化弄人,如果楚蕭先遇見的二哥,這一切會不會全部改變,她現在也不會那麽痛苦了?
未可知,顧溫夕目送楚蕭,在回廊的最後一個拐角處,她的身影消失的無影無蹤,長廊中,不知誰嘆息了一聲,輕搖着頭慢慢離開了。
楚蕭剛剛回到屋子便聽見扇門很快被落了鎖,那啪嗒的聲音聽得她心煩意外,偏頭看向案桌上,似乎還有了幾本兵書可以打發時光,案桌上的木匣子,楚蕭眼神一頓,這是溫夕上次留下來的,好像是她的繡花之物。
楚蕭帶着幾許的好奇走了過去慢慢将木匣子給打開,裏面有好幾塊上等的布料,繡的東西也是十分繁複的花樣,伸手摩挲着,楚蕭看這針腳綿密,一時覺得這實在是上等的繡功啊,溫夕還真是生了一雙巧手。
想到這裏楚蕭微微笑了笑,腦子裏突然劃過子苓先生給她小香包的時候,朝顏上次來尋她說話時,将那個香包交給了她,現在那個香包還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梳妝盒中。
打開來看的時候,底部已經有些脫線了,楚蕭想着便翻找了出來,想着自己給它縫縫,其實她是真的不擅長這些,如今被困在這永安侯府她什麽事情都不可以做,也只能做些這樣瑣碎的事情來打發時光了。
楚蕭歪着頭,當真在一針一線開始縫起來了,這時候有丫鬟端着東西走了進來。楚蕭連擡頭都沒有擡,一顆心都撲在這小香包上。
只是鼻尖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感覺就十分苦澀,霜花走了過來,站在楚蕭身邊輕聲道:“姑娘,這是少爺吩咐的湯藥,你且喝下。”
楚蕭放下針線,擡頭定定的看了霜花一眼,看着她手中端着的黑糊糊的湯藥,便知這其中有貓膩,收回目光,悶聲道:“你放下,我待會再喝。”楚蕭說罷便繼續拿起繡花針密密麻麻縫制着。
只是霜花卻将湯藥端了過來,直直遞到了楚蕭面前:“還請姑娘喝下吧,少爺說了奴婢們要看着你喝下,這事才算結束。”
那刺鼻的味道就在楚蕭的面前蔓延着,楚蕭皺了皺眉頭,盯着碗裏的湯藥,瞬間覺得憋屈,站起身端起藥碗便大步走向窗邊的蘭花花盆旁,傾斜着藥碗,那黑糊糊的湯汁就這樣順着蘭花根部向下流淌着。
“全當我喝下,你們可以出去交差了。”楚蕭将藥碗遞給霜花,眉目中帶着笑意,真當她不知道這個藥有什麽作用嗎,她又不是傻,休想算計她。
霜花看着楚蕭這微笑模樣,朝着她微微欠了欠身,道:“少爺料想姑娘會是這個樣子,來人。”很快便又有一個丫鬟端着湯藥走了進來,還是那個另人窒息的味道,楚蕭渾身一頓,偏頭看着這個霜花,只見她臉上有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我沒什麽病,不需要喝藥,滾出去。”楚蕭說着便要往裏間去,就在這時候,那個丫鬟走了過來:“還請姑娘不要為難奴婢們。”
“還是喝了,不要讓少爺怪罪奴婢。”
楚蕭看着那藥碗裏的藥,雙手攥緊,顧煥你還真是好樣的,真的要将我的一輩子都鎖在你們永安侯府嗎,你做夢,楚蕭上前一步狠狠甩手将藥碗給摔碎,然後厲聲道:“我說過不會喝就不會喝,如果有什麽事,你們叫他來問我!”
霜花看着楚蕭這個樣子,輕輕一笑:“姑娘你是主子,奴婢們本不該和你沖撞,只是你倒了、摔了也沒事,這藥房裏還煎着好幾碗藥,今日這藥你不喝也得喝!”
“曾三曾四!”霜花高聲大呼,楚蕭見她喊人來不知道是要做什麽,見到曾三曾四進來時,楚蕭看着他們二人略帶着愧疚的眼神,一時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還要勞煩二位将姑娘給掣肘住,少爺說過這藥是一定要服下去的。”
霜花渾身散發出一種盛氣淩人的感覺,在那之前見她她明明還是謹小慎微的,怎麽突然就變了,楚蕭緊鎖着眉頭,正在猶疑時,曾三曾四向她走了過來,霜花手裏端着一碗藥眉眼間帶着輕笑,大步朝着楚蕭走來。
看來這藥她是不得不喝了,楚蕭擰了擰眉頭,厲聲道:“你們不用過來,喝便是了。”楚蕭接過霜花手裏的湯藥,仰着頭灌了下去。
很苦,真的是太苦了,楚蕭皺了皺眉頭,那臉揉成了一團,霜花緊接着又遞來了小碟子,溫聲道:“姑娘若是肯早點配合,我們也不至于要動這樣的手段。”
霜花的臉上慢慢揚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朝着楚蕭微微欠了欠身,然後向屋子裏的人招了招手,都退了下去。
就在霜花要将扇門落鎖時,她又輕輕補了一句:“姑娘,再過些時辰還是要來麻煩你的,到時候奴婢會來給你布菜,少爺也會過來陪你用飯。”這話說完,楚蕭便聽見了落鎖的聲音。
口中還是在泛哭,偏頭看着那小碟子上的酸梅子輕輕捏起一顆放入嘴裏,還是那個味道,酸甜可口,每次一吃酸梅子就會想起曾經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幸福又愉悅,只是現在都回不去了。
昨夜沒有睡好,楚蕭看着那案桌上的小香包,想着睡一覺起來再繼續捯饬吧,便轉身進了裏屋睡覺去了,她能感受到,現在她的院子是永安侯府最安靜的地方了。
楚蕭睡的迷糊,感覺有人伸手撫過她的臉龐,有些癢癢的感覺,迷糊中,楚蕭慢慢睜開臉,顧煥的臉龐顯現在她的眼中,楚蕭颦蹙着眉頭,就在這瞬間側身去。
“起來吧,該用午飯了。”顧煥也不會真的自讨沒趣,只是慢慢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楚蕭确實有些餓了,便很快收拾了一下向外面走去,遠遠的便見到顧煥端坐在桌子旁,身旁的霜花正在貼心為他斟酒,滿桌子的好菜,楚蕭伸手拍了拍自己昏沉沉的腦袋,然後緩緩向前面走着。
正當她要握起筷子夾菜時,霜花制止道:“姑娘,還請你慢些用飯,先喝些雞湯。”
說着便有另一個丫鬟端來雞湯,擺在了楚蕭面前,楚蕭偏頭看了看顧煥,只見他低頭夾着菜,不做言語,她一時是真的搞不清狀況了。
楚蕭手裏捏着湯勺慢慢攪動着雞湯,然後喝了起來,這頓飯吃的實在漫長,整個過程裏她與顧煥全然沒有交流,飯桌之上只能聽見碗筷的碰撞清脆聲音。
楚蕭吃的不多,尤其是和顧煥同席吃飯,吃的就更少了,很快便沒了胃口,将筷子一放下就要回案桌邊去,這時候顧煥卻冷冷來了一句:“坐下,飯都沒有吃好,你又想往哪裏去。”
楚蕭站定然後轉身看着顧煥,顧煥那淡淡的眼神,不容置疑,楚蕭懶得開口和他争辯,什麽時候連她吃東西都要被管束了,楚蕭在心裏腹诽了一句,然後便轉身再次坐下來,這時候顧煥開始給她布菜,那精致的小瓷碗裏很快便又被菜給填滿了。
楚蕭咬了咬牙,握起筷子,吃了起來。
“本來你用飯我不該打擾,但是考慮到日後孩子的康健,我思慮這日日用飯只要我沒被其他的事情絆住,還是要來陪你一同用。”顧煥雲淡風輕的說着,好似就在說一個旁人家的事。
楚蕭聽到這話,扔了筷子,果然如她心中所想,顧煥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難道真的要讓她這一生都鎖在這侯府之中嗎?楚蕭長長舒出一口氣,然後推開飯碗,起身向裏間走去。
顧煥看着楚蕭向裏間走去,擡手夾了一塊蝦再次放入楚蕭的碗裏,輕聲道:“你倒也不必惱怒,你弟弟現在過得挺好的,前些日子剛來的寒祁,我将他安置了下來,改日有了閑暇時間我興許可以帶你去與她團聚,你說怎麽樣。哦對了,我想有件事你自己應該是心知肚明吧,那渝國皇宮裏的蕭妃可不是一般人……”
還沒有讓顧煥将其餘的話說出後,楚蕭便急匆匆從裏間裏沖了出來,然後再次端坐在飯桌前,拿起筷子又吃了起來。
她什麽話都沒有說,可是她回來便就代表了她的态度。
顧煥看着楚蕭的側臉輕輕一笑,他以為她能有多倔強,楚蕭狼吞虎咽完便又迅速撤了去,現在她的确沒什麽資格和顧煥去談條件,可是只要她随顧溫夕一同回渝國,那麽她就有機會可以逃脫,到了渝國那這情況就大有不同。
先隐忍吧,等到了那個時候,她說不定就解脫了。
“今天的湯藥都喝了吧。”顧煥慢慢放下筷子,偏頭目光灼灼盯着楚蕭看去。
楚蕭一愣,垂下了眼睑,低着頭,眼底一片陰影,未曾開口說話。
一直候在一邊的霜花見狀,欠了欠身回應道:“回少爺的話,這湯藥奴婢們是親眼見姑娘喝下去的,少爺請放心。”
顧煥的眼神還停留在楚蕭身上,輕輕點了點頭。
楚蕭暗自咬了咬牙,現在應該沒什麽事了吧,想着終于可以離開了,這時候顧煥卻輕聲道:“今晚盛珞将會來府上拜谒,我一向是與他政見不同,有仇怨,今晚我希望你将溫夕看好,不要讓她出院門。”
“到時候我叫溫夕來陪你聊聊天,你趁機牽住她。”
楚蕭聽罷擡眸深深看了顧煥一眼,然後站起身緩緩向裏間走去。
仍是一句話不肯說,不肯與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