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節,慕晴纭過得尤為平淡又寂寥。
想見的人一個都沒見到,不想見的卻見了不少。有些不值得她放在心上的事她很快便忘了,有些她不想放在心上的人,影子卻總在眼前晃來晃去。
明明不想見,為什麽會想起?
雪夜,屋裏的炭火燒得正旺,慕晴纭的手腳依舊冰涼,她坐在案前提筆抄着書,寫了一會兒又不得不停下來搓搓手。
門外響起敲門聲。
這個點她已經讓宜岚下去歇息了,來的應該是淩重歡。
“門沒鎖。”
淩重歡推門進來,又趕緊将門關上,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外面好冷啊。”
慕晴纭笑了笑:“既然冷,怎麽又過來了?”
自打她搬進長熙宮,淩重歡每晚都會跑到她的房間陪她說會兒話,還會給她帶些吃的。
“晴纭。”淩重歡微笑着拿出一小包蜜餞,放在案桌上攤開。
“多謝公主殿下。”
淩重歡小聲道:“你都不許我叫你皇嬸,那你也別叫我公主殿下。”
“好。”慕晴纭笑着應道,手上的筆片刻也沒停下。
淩重歡試探着問:“晴纭,你和皇叔都多久沒見了?”
慕晴纭擡頭,倏爾又沉下眸子,繼續寫她的字,只道:“一個多月而已,何況見不見有什麽分別?”
“可是你們是夫妻啊,哥哥和雲婉尚未完婚都難舍難分。”
慕晴纭淡然一笑:“那是因為我們和別的夫妻不一樣。”
“可是……”
“不用可是,這些你不懂,以後也不會懂,你和雲婉都能找到心儀的人,不會有和我一樣的境遇。”
“可是皇叔對你真的很好,至少我從沒見皇叔對誰這麽好過。”
慕晴纭朝淩重歡翻了個白眼,“你從前不是很怕你皇叔嗎,現在怎麽盡幫他說話?”
“那是因為我現在才發現皇叔也有溫柔的一面,也會對一個人很好。”
慕晴纭埋頭寫字,不言不語。
“你也很想皇叔對不對?”
“不對。”慕晴纭矢口否認。
淩重歡皺了皺眉,陷入沉默。
慕晴纭手中的筆游走得越來越快,她本是心如止水,如今卻被寥寥幾句話攪起了波瀾。她沉了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晴纭,你知道嗎,皇叔要走,要離開平京。”
慕晴纭拿筆的手驟然停住,停了良久,沒來得提開的筆尖還舔在紙上,一滴墨浸染開來……
屋子裏陷入沉寂。
淩重歡看見晴纭的反應,越來越覺得晴纭心裏想的和嘴裏說的其實不一樣。
“哦。”慕晴纭應了聲,擱筆,撕了損毀的一頁重寫。
“哥哥說皇叔交代了他和太師大人好多,看樣子皇叔這一走得很久才回來,少則幾月,多則……多則一年半載。”
慕晴纭聳了下肩,故作輕松:“那又怎樣?”
“晴纭,你回去看看吧,送送皇叔也好。”
慕晴纭沉着眼一笑,“你皇叔是攝政王啊,想送他的人多得是,排成隊的話,估計能繞平京城好幾圈吧,不缺我一個。”
“你和那些大臣不一樣。”
“是不一樣,我爹在你皇叔面前才是臣,我頂多算個庶民。”
淩重歡越來越覺得,其實晴纭不像她自己說的那樣一點都無所謂。
她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晴纭,皇叔心裏是有你的,你心裏也記挂着皇叔對不對?”
慕晴纭頭也不擡地輕責道:“亂猜什麽?”
“其實皇叔他……”淩重歡話到嘴邊卻頓住了,其實她沒有瞎猜,是親眼所見。
只不過從小到大七皇叔都沒對她說過什麽話,為數不多的幾句裏有一句是“別告訴她”。是她前幾天在長熙宮外的角落裏撞見七皇叔時,七皇叔說的。那時她剛送了晴纭出門去奉先殿。
後來她又問了她哥哥,她哥說那天不是皇叔進宮上朝的日子。皇叔是特地來看晴纭的。
既然七皇叔不她告訴晴纭,那她就不能随便說。
淩重歡沉默了,沒再說下去,而晴纭也不言不語,默默抄着書。
她見晴纭的字跡越來越淩亂,意識到大概是自己打擾了到她,于是起身道:“那……我先走了。”然後朝屋門走去。
“等等!”
喊聲突如其來,淩重歡回過頭,見慕晴纭也擡起了眸子,正凝望着案上那苗燭火,目光有些渙散。
“他,要去哪兒?”
“是皇爺爺在世時定下的慣例,大燕為君者每五年必得離京巡游一次,以體察百姓疾苦,如今父皇身體不适,只有皇叔去。”淩重歡繼續道,“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要巡至邊關才能回來,這一來時間就長了。”
慕晴纭靜靜聽着,書頁上的墨跡已幹。
“我聽母妃說,父皇有次巡游耗時近一年才回京。”
慕晴纭回過神,緩緩提筆沾了墨,淡淡應聲:“知道了。”
她看似鎮定,可語氣異常空靈,好像心裏忽然就缺了什麽,空空的。
淩重歡走後,慕晴纭執筆卻遲遲不落,看着先前抄好的書頁,卻發現她在無意間下重了筆,略有幾分見字如見人。
她擲了筆,凝望着那簇燭火漸漸成雙。
那一句“他要走”就像重重地烙在了她心上,随之而來的,是揮之不去的難受。
人的感覺總是很奇怪,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難受,她不該難受的……
她應該生他的氣,氣他不幫她洗清冤屈,氣他把她丢到宮裏不管不顧。
她越想,鼻子酸得越厲害。
他那個人,怎麽總是只顧自己為所欲為!一個多月不見,忽然就說要走,連歸期都不定……
慕晴纭心裏忿忿,既然他想怎麽就怎麽,那她還去送什麽?有什麽好送的?
可是不去的話,她又不确定自己會不會後悔。
去的話,心裏有口氣偏偏就是順不下。
他那麽對她,她憑什麽還要去?
必須給她道歉!
慕晴纭想着,另取了張紙,緩緩寫下一行字。
落筆的一瞬,“噗”地笑出了聲。
“晴纭,本王知錯了”
沒想到這句話能有這麽大的震撼力。慕晴纭看着那行字,就像什麽陰雲都散去了,想氣都氣不起來。
她唇邊挂着釋然的笑意,雙手疊放在案桌上,斜瞥着鋪在案上的紙箋自言自語:“行,原諒你一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