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還沒亮,她就被宜岚喚醒,梳妝更衣,穿了身輕便的常服出門。
馬車就停在王府門前,慕晴纭回頭望了一眼王府大門,除了舍不得還是舍不得。倒不是舍不得這個地方,而是有個人明知她今天要走,竟然沒來送她。
慕晴纭抿抿嘴,這個人啊,說他沒良心吧,他又那麽護着她,說他有良心吧,想見見他的時候又偏偏不露面,讓她連道個別的機會都沒有。
既然宜岚要跟着去,那就說明不是要攆她走,但他知不知道,哪怕是探親,這一去一來又要多久?
至少得半年……
慕晴纭黯然登上馬車,自言自語嘀咕了句:“真沒良心。”
“誰?”
這聲音就從她耳邊傳來,慕晴纭驚住了,擡頭的瞬間才發現車上還有一個人。
淩璟就地坐在馬車上,一臉平靜地看着她。
“我……我說別人呢。”慕晴纭不自然地笑了笑,又道,“王爺就不用送了吧……”
“送?”淩璟唇角一揚,“你以為本王要送你去哪兒?”
慕晴纭雲裏霧裏,“不是回麓州嗎?”
“本王為什麽要送你回麓州?”
“王爺不是說我想家嘛……”
“世上哪兒有那麽多心想就能成的事。”淩璟淡淡道,“巡游耽擱已久,該啓程了。”
“巡游……帶我去?”慕晴纭吃驚。
“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留下。”
慕晴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去去去,游山玩水為什麽不去?”
高興之餘,慕晴纭還是有點兒遺憾,淩璟這次是往東,那就見不到她爹和慕易了。
但她又覺得淩璟說得對,哪兒能随随便便心想事成。
這一輩子還很長,她總有機會能回家探親。
行駕等候在浔州行宮,他們往東趕了幾天的路才到浔州境內。
慕晴纭坐在車上放眼望去,這個地方一馬平川,四周都沒有高山峽谷,風景別樣秀麗。
她記得這個地方好像鬧水患,又想起他們趕了好幾天的路才到浔州,而淩璟僅用了三天就趕回平京,這樣趕路得多累啊。
慕晴纭一路都欣賞着外面的風景,她發現,馬車越靠近浔州,外面的風景也就越來越不那麽美。
臨近浔州城時,她掀開車簾看着外面,能看見不少衣衫褴褛的人走在道路兩旁,他們都帶着行李,拖家帶口往浔州城趕,像是逃難的流民。
看似大煞風景的一幕,卻讓慕晴纭深有感觸。
初春,外面的天還很冷,他們有的人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雙手環抱着自己往前趕路。
“這些人都是從浔州出來的?”
“浔州的水患至今難除,不過今年的大堤加固得及時,被淹的村落少了一半。”淩璟看向窗外,言,“他們,就是那另一半。”
“那他們年年流離失所始終不是辦法……”
“這是最後一次。”
“什麽意思?”
“堵不如疏,浔州府地勢低窪,與其年年修築大堤,不如另鑿河道分散浔河水流。”
“王爺既然知道有這麽個辦法,為什麽不早些開鑿河道?”
“因為陛下不同意。”
慕晴纭實在不解:“為什麽?”
慕晴纭本以為淩璟又會以女眷不得幹政為由,不告訴她原因,但這次他說了。
從前大燕國庫空虛,既養不起民也養不起兵,以致朝廷還不如四藩硬氣,連四藩都壓不過。
最近幾年國庫漸漸充盈,可泰康帝對從前那種局勢心有餘悸,他躺在病榻上都抱着國庫的銀子不肯松手,但凡遇上耗資巨大的事,只要另有辦法,泰康帝一定會阻止,比如開鑿浔州河道。
泰康帝認為,既然适當加固大堤也能攔上一陣,那何必非挖河道不可。浔州的百姓世世代代都這麽過來了,可見不是多棘手的事情。
“既然陛下存心阻止,那王爺怎麽确定今年就一定挖得成?”
“近一兩年,但凡本王提起要開鑿河道的事,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陛下耳朵裏,你說這是為什麽?”
慕晴纭琢磨了一陣,試着答道:“因為……李相?”
除了李相,還有誰會給泰康帝通風報信。如今李相已被令在府中思過,暫時無權,而淩璟又在外面,就算淩璟現在下令讓工部開挖河道,也沒人阻止得了。
更絕的是,如今值守在浔州、主理浔州水患的是淩璟親自提拔的工部侍郎,如今已是工部尚書,自然會效忠于淩璟,不會顧忌其他。
而他之所以要貶黜之前的工部尚書,多半是因為那工部尚書是李相的人。之前趙久霖給她分析過,淩璟借抓捕曹膺時的過失處置了刑部一半的大臣,實則是要将刑部從李相手裏搶過來。
先是刑部後是工部,他這盤對付李相的棋,下得好大。
朝堂也是個風雲詭谲的地方,但慕晴纭覺得淩璟混得好像相當輕松,雖然有個當皇帝的哥哥壓着,但上有壓制下有對策,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不然大燕怎麽能有今天。
浔州行宮。
慕晴纭下馬車的時候,很自然而然地扶着伸過來的手走下木梯,即便看見了手的主人是誰,也沒半點不自在。
已是黃昏,淩璟剛到行宮就急召大臣來議事,她問了元朗才知他們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
慕晴纭去到自己歇腳的院落,推開房門,眼前頓時一亮,只見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山珍海味。
“這是?”
宜岚扶着慕晴纭進屋,笑道:“娘娘不是說自己瘦了嗎?”
慕晴纭反應過來,她好像是說過,對淩璟說的……
雖然他是一片好心,但這要是全吃下去,何止是胖回去,這是簡直要胖上十圈都不止!
慕晴纭內心很抗拒,胃倒是很誠實,最終撐得不行,只能大晚上的出去轉悠轉悠,消消食。
行宮的規模不大,一共也沒幾個院子。
慕晴纭揉着肚子,漫步走出自己的住處,又順路進了對面的院子,見裏面的殿宇亮着燈。
慕晴纭好奇走近,一扇窗戶沒關,她走到窗邊朝裏面望了一眼,正好被這殿宇主人的目光逮個正着。
淩璟就坐在窗邊下棋,擡着頭望着她。
突然的相遇讓慕晴纭始料未及,但也不覺得拘束,莞爾問:“王爺還沒睡?”
淩璟收回目光繼續下棋,淡淡道:“站着幹什麽,進來坐。”
慕晴纭望了望天,滿天的星星,月亮都出來好久了,正是夜黑風高時……
這樣進去真的好嗎?
她很猶豫, “天色已晚……不太方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