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直到虞枝将話說至絕處, 習慣了自欺欺人的席硯方才驚覺，如今的他在心愛的人眼裏是如此不堪。
他本以為自己這次回國，在面對虞枝時, 姿态已經放到最低、只差沒像條狗一樣見到就搖尾巴。
也是實打實的認為，憑着初戀的與衆不同、過去的情誼, 以及如今的幡然醒悟、竭力彌補, 他總是有機會求得虞枝心軟的。
可或許分開的五年實在太久，久到席硯已經忘記他當初提出分手時，虞枝也夠真心挽留, 自己不也還是狠心抛下對方。他五年前能做的事, 沒道理虞枝五年後就不能做，況且……
面對虞枝的那些犀利剖白, 席硯發現自己根本無從反駁——
他的确，從頭到尾都沒考慮過被要求複合的人的感受，即便被拒絕了無數次, 依舊固執, 或者說，充滿着優越感的認為，只要自己回頭、肯放下身段、認錯挽留，虞枝就一定會同意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虞枝說，“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從你五年前提出分手時, 你就應該知道，我永遠——指這一輩子——直到死——也不可能再和你複合。”
字字句句一逢落地便生根長葉, 毫無回旋的餘地。
虞枝無悲無喜、毫不在意的眼神投過來時, 席硯仿佛聽到一聲審判罪行的錘子輕輕敲響，下一秒他仿佛被押着站在行刑場裏, 被毒日頭曬着，一顆五年前由自己親手射出的子彈，重重一下，擊穿了他的胸膛。
席硯聽見身體裏有什麽東西正在四分五裂，那個過程似乎極快，又似乎極慢，巨大而深沉的痛苦随着破碎時四處飛濺的碎片在他的器官、血管之間到處亂竄，充血的視線漸漸變黑，整個人恍然如夢，幾乎要倒下去。
虞枝當沒看見似的，錯過他身邊，在兩個人距離最近的時候，輕輕吐出最後幾句：“我想今天給你吃的教訓應該足夠讓你明白，以後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這些東西，會給我帶來很大的困擾。”
“我并不喜歡你是我初戀前男友這個身份，不過也別太擔心，我沒矯情到因為這種事影響我們之間的合作。”
“小席總，我一向都公私分明的。”他勾起唇，笑容狂妄又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只要你願意，你依舊是Win的投資商，而作為合作方，我會向你證明，Win是一筆多麽值得的投資。”
談及電競或是比賽，虞枝永遠是這樣神采奕奕，他眼裏的光長久不變地照耀着，跨越茫茫霧障，是一盞永不熄滅的明燈。
席硯很少敢直視那雙漂亮的眼睛，怕在那裏面看見完全失控的自己。
他身形不穩地往前踉跄幾步，腦海一片混沌，某個瞬間又十分清醒，意識到虞枝要走，急忙回身，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拉住——
但在即将抓住對方一角的剎那，骨節分明的手卻又突兀地停在空中，仿佛時空停滞了一般。
直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在眼中漸行漸遠，走進KTV金碧輝煌的大門，直至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他才緩緩收回那只徒勞的手。
席硯垂下眼，靜靜地看着空無一物的手掌，眸光劇烈跳動着，似乎經歷了一番足夠痛苦的天人交戰，但最終還是歸于平靜。
渾身酒意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全然清醒了，席硯轉過身，在光滑的玻璃欄杆裏看清了自己的倒影，眼白充血赤紅，下巴冒出零星青茬，昂貴考究的西裝也早在簇擁間弄皺幾處，看上去依舊比這座商城裏的絕大多數人體面，可他心裏清楚，他剛剛在虞枝眼裏的模樣，就是這麽一副頹喪無救的樣子。
連自己心裏這關都過不去，那在虞枝心裏，和當年那個随時都穿着幹淨校服，清清爽爽的少年，又如何相比呢。
也許是在看清倒影的這一刻，席硯終于如五雷轟頂般清醒，意識到他永遠也不可能再重新獲得虞枝的愛。
因為那份現在的他極度渴求的愛，早在五年前，已經被那時最好的席硯得到過，并棄之如敝履。
而在他，席舊池，和虞枝這三個人裏，只有虞枝從始至終都最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的只是提出分手那一天之前的席硯，那一天過後，他們就只會是命運這條大道上的陌路人。
席硯恍惚地想，他也是該放過虞枝了。
幾滴冰冷的東西随着這個決定一起落下，水花般砸在幹淨能映出人影的地磚上，然後轉瞬即逝。
*
在Win經歷了短暫且放松的小假期後，DPL夏季賽的小組賽終于結束了所有比賽，從A、B組中一共選拔出十支戰隊角逐最後的冠軍。
Win以九連勝的戰績位列積分榜第一，TT緊随其後位居第二，上屆秋季賽的黑馬戰隊RKR這次一如既往發揮出色，以微弱劣勢排在積分榜第三。
其他戰隊也大多是季後賽常客，擁有名額并不讓人覺得意外，唯獨最後一名BW，倒是掀起了一陣不小的讨論熱度。
【我在東坡路很想你.V：呃呃不是吧沒了虞公主，BW居然只能擦線晉級啊】
【樓主是不是沒追這次比賽，真實情況是逼達不溜差點淪落到降級好嗎，前期都拉胯成啥樣了，要不是後期稍微找回點狀态，還出線呢，吃席還差不多】
【追完全程的虞粉表示現在真的很痛苦，要不是想着這是我老婆的前東家誰會倒貼時間和流量看這麽下飯的比賽，随便找個城市隊冠軍上來打也比這五位東坡路小當家強】
【哥幾個小組賽是真的不行，看看季後賽吧，要是也發揮不好那就真得埋了，下賽季直接發配B組】
【我在東坡路很想你.V：無獎競猜買定離手，這次夏季賽哪個戰隊能拿下冠軍？】
【虞枝夏季賽YYDS】
【我們TT是要蟬聯夏秋季賽的，請支持我們TT】
【RKR很穩啊，能拿穩黑馬劇本的沒幾個吧，感覺他們這次真的可以】
【雖然BW已經沒希望了但一想到曾經的BW是如何大殺四方，我就不禁落下淚來（小熊JJ擦眼淚）】
【差不多得了，虞枝和BW早已解綁，現在的Crown是Win的Crown，憶往昔麻煩有個界限】
【我當初就說是BW不能沒有虞枝而不是虞枝不能沒有BW，結果一堆人不信我罵我是虞粉……天地良心我明明是真路人】
【呵呵虞粉別裝了想吹你家就直說，你切記競技比賽最忌半場開香槟】
【↑表面嘴虞枝背地裏想當人家老公的小黑子一枚呀～】
在正式進入季後賽階段之前，會有一個針對晉級戰隊的修整期，各家戰隊忙着加緊訓練的時候，處于短暫空窗期沒主隊比賽可追的粉絲們也在網上掐得熱火朝天。
虞枝是不知道當初一場直播惹出來的黑粉和老公粉争端至今仍在持續，他剛結束一局游戲，下方任務欄裏的郵箱圖标忽然瘋狂閃爍出來。
他點開看了幾分鐘後，叉掉郵件，腳蹬着地面，借力讓電競椅往後面滑了好遠，直到訓練室中間才停下。
“停一停，”虞枝拍拍手，“官方下發季後賽的分組規則了。”
聞言，衆人皆是擡頭、聽話、起身，幾秒鐘就将虞枝周圍團團圍住。
呼吸間原本還很寬敞明亮的環境忽然投下好幾道陰影，年輕高大的男孩們把虞枝圍得水洩不通，雖然都低着頭，一臉認真地看着他，但那種下意識裏産生的瞬間恐懼感，還是讓習慣了縮在電競椅裏的虞枝抱着膝蓋，将自己縮得更像是一個球。
電競選手需要長時間用眼，所以即使虞枝并不近視，也還是配了能夠調節眼球的特殊眼鏡，平常訓練的時候就會戴上。
平時的時候可能是見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但現在這樣猛地一盯着，Win的教練和隊員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厚厚大大的黑框眼鏡竟意外和虞枝特別搭配，襯得他本就成年男人巴掌大的臉更加精致，皮膚也白生生的透着嫩果凍一樣的光澤。
這麽抱着膝蓋縮成一團……
唔……好像只機靈的小貓咪。
這樣的想法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出現在衆人腦子裏，随即低頭看向自家隊長的眼神更加幽深。
“咳咳，”虞枝覺得自己這種被隊員團團圍住且俯視的樣子不是很有隊長的威嚴，他清清嗓子，把郵件裏的內容複述一遍，“這次季後賽還是沿用以前的分組規則，從小組賽晉級的十支戰隊按照積分排名分為勝者組和敗者組（積分榜前四名為勝者組、積分榜後六名為敗者組），組內對戰場次由各戰隊派出代表線上抽簽決定，最後獲勝的五支戰隊中，總積分第一可直接晉級決賽，剩下四支戰隊中将會産生兩個決賽名額，最後總共三支戰隊進行單循環賽，決出本屆DPL夏季賽的總冠軍以及亞軍、季軍。”
在場的人裏，祁野、寧越等人對DPL的賽制和分組規則并不陌生。祁野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積分第一……”
寧越翻了下自己的筆記本：“不出意外我們是分在勝者組的。只要不在三分之一的概率裏，在勝者組四進二的比賽中提前撞上TT——撞上也不怕，只要能贏下比賽，以我們在小組賽累計的積分，基本是穩拿直接晉級的名額。”
未免期待值給得太高，寧越又退了一步：“就算不幸地撞上TT又不幸地輸了也沒關系，只要小場次輸得不要太難看，也還是能夠保住直接晉級名額的。哪怕保不住，憑我們自己的實力也足夠晉級決賽圈了。”
一檔全民關注的電競比賽，當然會極力避免出現讓積分第一和第二在決賽之前就撞上，所以寧越不太擔心他們會在勝者組的四進二比賽裏撞上TT。
虞枝點點頭，顯然也同意寧越的看法。
游魚有些擔心：“但單循環賽如果場次安排得不合理，比如連着兩場都是我們去打，那對虞神的損耗……”
他及時止住話頭，但擔憂的視線仍忍不住落在虞枝的手腕上。
其他人也都臉色一沉，并沒有為能夠直接晉級感覺到多麽高興，更多的關注還是牽挂在虞枝身上。
“擔心我做什麽？”感受到全部落在自己肩上的沉甸甸的目光，虞枝面上并無異樣，他揉揉手腕，笑道：“別說它這個賽季狀态和手感都特別好，退一步說，只要你們發揮得夠好，我根本就沒有發揮空間。”
“所以不管是為了冠軍，還是為了我，每個人都要全力以赴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