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物物相克

渝國皇宮中,季陵川雲看着暴雨慢慢将整座皇城都包圍起來,身邊的蕭妃坐在貴妃搖椅上歪過頭看着這不間斷的雨幕,她幾經輾轉被他接回了皇宮,當時派人送她去舞忻躲過這場禍事,誰知道她竟然在古洛裏尋了個偏僻地方就住了下來,根本不願意離開古洛。

現在這個情況季陵川雲更是左右為難,因為零國的入侵他們丢掉了土地肥沃物産富饒的十座城池,未來的好幾年裏定是要被他們北蠻子壓制着,在他們的貪心欲望下定是不得安寧。

更叫他難堪的是,他沒能将九九的女兒帶回來,讓她流落在異國他鄉,若是有一天九九真的清醒了過來,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交代,季陵川雲想到這便伸手撫了撫額頭,真是頭痛欲裂,還有……季陵川渝謀逆造反,可是他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啊,這雙手到底還要沾滿多少親人的鮮血啊,季陵川雲不禁搖頭嘆息。

季陵川雲正想着出神,卻被一記柔聲抱怨打斷了:“雲郎,你看看這古洛的雨期又來了,不曉得為什麽,每次這雨一下啊,我就覺得渾身酸疼,尤其是這個頭,疼得很。”蕭妃說着便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季陵川雲低聲應了一聲然後扭過頭看着她單薄的側臉,關心道:“叫禦醫來給你看看吧,這樣我也放心些。”季陵川雲說着便要揚聲喚李公公。

“哎,別了,不打緊,只是覺得有些奇怪,我以前是不是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蕭妃很快端坐起來,偏過臉十分認真的盯着季陵川雲問道。“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身上這股疼痛十分熟悉。”

“以前也是這樣一到雨天你就會不舒服的。”季陵川雲躲過蕭妃的眼神,慢慢轉移到案桌上繁複的折子上,其實他一直都在關注着她,可惜楚如城還在的那些年裏也鮮少知曉她的訊息,空有一顆急于知曉的心,卻沒有辦法探尋半分消息。

而他現在所擁有的短暫的安寧喜樂這都是偷來的。

季陵川雲正在感嘆之時卻突然聽見李公公慌張的聲音:“南尋王,您不能進去,您……”

“讓開,不怕死你就盡管攔着。”一記十分嚣張跋扈的女聲揚聲而來。

季陵川雲與蕭妃正睛一看,都兀自皺起眉頭。原來是南川遇來了,季陵川雲嘆息了一聲,揮手讓李公公不要再阻攔,只是偏頭看到蕭妃的那一刻動作有些凝固,趕緊道:“李公公,來送蕭妃回雲蕭宮。”

“是。”李公公趕緊拔起腳迎着蕭妃要離去,只是這時候卻突然聽見南川遇大喊一聲:“慢着!九九,你怎麽在這!”

“九九,你先回去。”季陵川雲大聲喊道,然後便上前扯着南川遇,小聲提醒道:“南川遇,你給我少說點無用的話。”

季陵川雲的手緊緊扯着南川遇的袖口,蕭妃扭過頭看着動作舉止奇怪的兩人,大約對視的十幾秒,因為頭實在有點痛便轉身随着李公公走了出去。

蕭妃一走,南川遇便發作了起來:“季陵川雲,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去,別想着來瞞我,你不是喪心病狂殺了楚家滿門嗎?九九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季陵川雲看着南川遇這頭都疼,實在是太難搞的一個人了,在她的面前哪裏還有半分皇帝的威嚴可言。

“我沒有殺九九,也不可能殺她。”

“她方才看你的眼神竟然不帶有任何的仇恨,你到底做了什麽,你可是殺了她丈夫和孩子的仇人!”南川遇說着便揚手揮開季陵川雲,一雙眸子充滿了憤恨,大聲道:“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可真是狹隘自私,冷血無情,如城為你的山河獻出了血馬功勞,我們三個曾經都是同生共死的情誼,現在你說殺就殺,你真是個絕情人!”

南川遇心裏實在有太多的迷惑和憤怒了,只是這時候季陵川雲偏又将眼眸垂了下來,一副沉默的樣子,這下子完全激怒了南川遇,南川遇揚起拳頭就朝着季陵川雲捶去,完全不留情面,很快宮中護衛便聞風而動趕來護駕,只是季陵川雲卻強忍着被南川遇捶打的痛叫他們一一退下。

“好啊你,都這個樣子了,還不肯告訴我實話是吧。”南川遇說着便又拽着季陵川雲的肩膀摔了過去,看着季陵川雲那臉上似乎很快就淤青了,南川遇也并沒有想要收手的意思。

還想着繼續要教訓下去,就在這時候,季陵瀾白風風火火從東宮跑了進來,甚至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大喊一句:“姑姑,住手!住手!”季陵瀾白說着便跑了進去試圖要拉開一時有些上頭的南川遇。

季陵川雲一點想要還手的欲望都沒有,見自己孩子火急火燎沖了進來,便不緊不慢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抹了抹自己嘴角留下的血,然後緩緩站起身。

“瀾白,你看看你父皇現在都成了什麽模樣,如果我沒有從南尋帶兵回來他是不是就真的準備将皇位拱手讓人?”南川遇被季陵瀾白阻攔着,只是到底還是十分氣惱的,一個勁地又想着沖出去再教訓教訓季陵川雲。

“姑姑,你先別激動,你想知道的就讓我來告訴你好了,父皇他當時的心境我們都很難了解通透的。”季陵瀾白說着便将南川遇扶到了旁邊的案桌旁坐下,然後轉過頭向季陵川雲問了聲好,确實他還是有些慌張的,他是背着父親向姑姑求援的。

“是你對吧。”季陵川雲動作緩緩,雖然被打的十分狼狽,可舉止之間還是優雅有度的,十分緩慢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還是擡起眸子盯着季陵瀾白看去。

季陵瀾白眉頭緊鎖,十分為難地點了點頭,正當季陵川雲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南川遇那兇怒的聲音又高聲傳來。

“怎麽?瀾白若是不來找我求援,難道你就坐在皇宮裏等死是嗎?”南川遇說着便悶聲哼了一聲,言辭中皆是不屑。

季陵川雲緊接着又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既然向你姑姑求援,為何不叫她去支援無川呢?這皇位誰坐不是坐,如今我們的疆土破碎,四分五裂,這樣就為了求一個皇位,難道我是愚蠢了嗎,我想要的就是這個嗎?”季陵川雲說着便聲調便是愈加高揚。

南川遇聽着季陵川雲開始叱責自己的孩子便立刻板着一張臉完全不悅了起來,冷聲道:“你以為瀾白是你?可以那麽冷酷無情,若真的是去支援無川的,你的頭能不能保住還是一個問題,你現在倒又反過來責怪瀾白,我看你這做父皇的實在太差勁了。”南川遇說着便哼了哼,整個人現在對季陵川雲可是嫌棄的很。

“姑姑,不如瀾白陪你去東宮逛逛,你想知道的,瀾白定是知無不言。”季陵瀾白看着南川遇這火又有燒上來的趨勢,便趕緊将視線轉移。

季陵川雲在旁暗自給了兒子一個贊許的眼神,然後季陵瀾白便十分親切地拉着南川遇向外走去。

大殿終于安靜了下來,季陵川雲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這南川遇許多年未見了,脾氣還是和從前一樣十分易怒暴躁,不過說到底那份情誼三個人當中只有她看得最重了,也常常會因為這樣的事而埋怨自己的情緒化。

“陛下……可要叫禦醫來。”李公公低頭彎腰向前走來,聲音裏帶着點點的試探。

季陵川雲聽罷,擡手再次抹了抹自己的嘴角,輕輕搖了搖頭,那一張臉頓時又變得十分具有威嚴:“罷了,以後若是南尋王要來尋朕,你不必攔了,若是真惹怒了她,朕也不會輕易饒恕你。”

李公公聽罷,頓時便覺渾身發顫,這話聽在他的耳中那就是要掉腦袋的預兆啊,方才他可不是一個勁地攔着南尋王嗎,李公公立刻跪了下來,向季陵川雲磕了個響頭,壓低聲音道:“陛下,奴才當時不知。”

“你到底是不知道的,這件事不會怪罪你,下次記住就好,只不過她應該不多時就要回南尋了,沒有那麽大的壓力。”季陵川雲說罷便低頭看着那堆積如山的折子,密密麻麻實在頭疼萬分,又道:“你下去吧。”

“謝陛下。”李公公畢竟年紀輕輕,怎麽也想不通這南尋王怎麽就有那麽大的勢力讓陛下都對她十分忌憚,甚至還敢對陛下拳打腳踢,這實在讓他大開眼界,雖然也聽着宮中老人說了一些,可還是斷斷續續,殘缺的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只不過現在他成了貼身服侍陛下的人,可不能再這樣好奇了。

主子說什麽那便是什麽。

季陵川雲看着折子不免想到十幾年前他們風華正茂的時候,阿遇那時候因為饑荒就這樣流落在荒路旁,他看見她的時候她渾身都是污泥爛渣,伸手在泥地裏撿着什麽,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皇子看着眼前這一幕幕,不免覺得心寒。

當時他便沖向前去一把揪住她的爛衣裳,然後她猛然間扭過頭來,那是怎樣的一張臉,被泥垢深深遮住,只那一雙大眸子還在撲閃着,看着十分真誠。季陵川雲實在受不住那樣澄澈的一雙眸子便登時松開了自己緊拽的手,然後她就這樣再次摔進了爛泥裏。

季陵川雲見狀,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剛才不該将這樣一個骨瘦如柴的姑娘就這樣再次摔進爛泥裏,想着便再次将她撈了上來。

南川遇伸出瘦弱的手緊緊拽着季陵川雲的衣袖,嘴裏一直在沉聲叫着:“給我口吃的,給我口吃的……”

後來季陵川雲因為心軟便救下了她,他們三人常常一起練騎射,上課,只是沒想到後來她竟然對楚如城産生了注定不得善終的情愫。

季陵川雲想到此,便又是長長一聲無能為力的嘆息。

東宮裏,南川遇又是大發雷霆,不過面對着季陵瀾白她還是收斂了一些,只是嘴裏一直在念着:“所以呢,所以你們就這樣讓蕭蕭流落在外嗎?你們對楚家做的惡已經夠多了,難道要讓他們唯一的女兒也不得好結果嗎?”南川遇說着便愈發覺得內心十分心痛。

楚蕭是如城唯一的孩子,她雖然這十幾年間只偶爾聽說過,沒有見過面,可是在心底裏還是對這個孩子很有好感的,現在……南川遇想到這就是怒發沖冠。

“姑姑,我們也在想一些辦法,只是現在戰敗了,你覺得那零國顧煥肯善罷甘休嗎,他對蕭妹藏着那樣的念頭,恐不會輕易放手。”

“若是日後将蕭蕭找回來了,就叫她去南尋找我,我會悉心照料她。”南川遇說着便在腰間取下了她的“璇瀾玉佩”,這玉已有幾十年了,姑姑一直沒有婚嫁,這玉便一直陪在她身邊:“把這玉給蕭蕭,算作是信物。”南川遇将玉十分妥帖地放在季陵瀾白的掌心裏,珍重萬分。

季陵瀾白撇了撇嘴,這姑姑實在沒話說,就是有些偏心,說着便找了一個錦盒将溫潤的玉放了進去。

“知道了,姑姑,您什麽時候準備動身回南尋?”這是個比較敏感的問題,想來父皇也是非常關系的。

“怎麽,臭小子這麽快就想趕走姑姑?”南川遇哼了哼便伸手端起案桌上的茶盞大口飲起來,這麽些年過去了,瀾白果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說話不讓人愛聽。

“哪裏是這個意思,姑姑,瀾白就是關心你的行程罷了。”季陵瀾白說着便端起茶盞掩飾自己眼中的尴尬。

“你小子我還不知道嗎?”

零國,永安侯府,不在古洛的日子裏時間過得十分漫長,楚蕭覺得這待在侯府裏的十天就像過了漫長的一年一般。

外面的雪從午後又開始不緊不慢地下了起來,楚蕭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輕輕打開一扇窗,外面的雪很快就飄了進來,那一顆顆雪粒子落在了她的臉上,冰冰涼涼的。

她身上的傷愈合的很慢,自是一直待在屋子裏,吃食每日每餐都有婢子送過來,侯府其他的人她很少見到,除了顧溫夕偶爾會找她來說些外面發生的趣事,其他的人從未見過,這些人裏包括顧煥。

好像她進了侯府就再也沒與顧煥見面過。

不知是刻意還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