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瑕不掩瑜

這記呼喚聲喊得急,但聲音卻并不清亮,反而有些壓低了聲音,想必這個丫鬟是覺得現在夜已深了,在外庭院大喊大叫擾人睡眠,那是壞了規矩,是要受責罰的。

顧溫夕這時候自然是不敢站起來跑走的,丫鬟來喚她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是如此近的距離,顧溫夕猜測那私相授受的兩個人應當還是清清楚楚的聽明白了。

只見那弱弱的女聲帶着一股巨大的驚慌,悶聲問道:“誰?是誰在那兒?”她說着說着那聲音竟然不穩,有些輕顫。

在黑暗中,這個弱質女子伸手推搡着那個高大的男子,嘴裏一直念叨不停,大力推搡着:“你快走,你快走,一會兒我大哥要是來了,你鐵定就活不了了,趕緊走,有人發現我們了,快點!”

“可是,可是你怎麽辦?”那個高大的身影一時有些呆滞,就這樣擡頭看向她,神情中閃過一絲驚慌,然後不做停留地逾牆而走,動作十分幹淨利落,只是還是留了一地的細雪窸窣聲。

顧溫夕半蹲着身子慢慢向前方移動去,那個男人走時惹得一棵長青樹樹影婆娑,很快那個丫鬟便看到了蹲在地上慢慢向長廊移動而去的夫人,顧溫夕扭過頭來一看,便伸手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後來在丫鬟的扶助下,兩人慢慢離了這外庭向挽居走去。

一路上這個丫鬟伸手扶着顧溫夕,一直在斜眼盯着顧溫夕看去,似乎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顧溫夕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怎麽了?可是在好奇方才我在做些什麽?”說完這句話,顧溫夕便站定不再繼續往前走,而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撲了撲衣裳上染上的細雪,那時候因為害怕被發現,便伏在了雪地便,一路移動着,難免會惹得衣裳上沾染許多東西。

丫鬟這時候便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斜的發髻,然後退在了一邊,低垂着眸子:“夫人,奴婢雖然好奇,可是這是主子的事情,奴婢本就不該多問,方才是奴婢失禮了,奴婢現在唯一好奇的是,夫人的耳環可有找到?”

丫鬟這一番話說完,顧溫夕便覺察到,這個丫鬟是十分的機敏靈巧的,知道有些話該問有些話不該問,是個不錯的人。

顧溫夕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悶聲道:“想必是掉落在哪個雪塊裏了,如今天都這麽黑了,找是找不到了,明天早上再多尋些人來找吧,只不過這件事一定要隐秘,我不想鬧得大張旗鼓,私下裏找幾個機敏的人幫我尋尋就好。”顧溫夕說着便擡手摘下自己的另一個耳垂上的耳環,慢慢放入丫鬟的手中,複而繼續叮囑道:“這個耳環對我來說十分重要,我希望你們能夠幫助我找到它。對了,你叫什麽名字?以後就留在我跟前服侍吧。”

“謝謝夫人的擡愛,奴婢名叫忍冬。”

顧溫夕聽罷便勾了勾唇角,悄聲贊嘆道:“這個名字真是個好名字,走吧,随我進去看看這個小家夥,怎麽就又鬧脾氣了。”

顧溫夕說着便走到了挽居的門口,這小子的哭聲都傳到外面來的,哭聲是那麽的響亮,顧溫夕聽罷就輕輕搖了搖頭,這孩子看來還是很有勁的,也不想很累吧,不然怎麽哭聲如此嘹亮,想來這心裏确實是憋着一口氣在。

顧溫夕快步向裏面走去,屋裏的丫鬟、乳母、侍從都跪了一地,盛合半坐在軟塌之上,敞開了嗓子在哭,那一張肉嘟嘟的小臉憋的通紅一片,實在叫她心疼,她一入室小家夥哭聲短暫的停了一會兒,然後悄悄轉臉看了她一眼,然後哭得更加傷心了。

“阿合,怎麽回事啊,哭得這麽傷心,我叫丫鬟給你帶來的點心你可嘗了?”顧溫夕說完便半坐在軟榻邊,伸手攬住盛合,輕輕揉了揉他的發旋,拍了拍他的後背,十分輕柔道:“這夜都如此深了,也不見你要休息,小孩子不好好休息,明天怎麽面對夫子啊?要是遲到了,那夫子肯定會責罰你的,這樣你爹便又要教訓你了,阿合,你說是不是啊。”

“爹爹壞死了。”阿合有些不依不撓,伸手揪住顧溫夕的衣領就是不肯放手,一張小臉上寫滿了倔強和委屈,這個性子真的不知道是像了誰。

顧溫夕有些無奈,她也是第一次和孩子如此近距離的相處,像盛合現在這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處理,甚至覺得有些無措,便只能一味的在旁邊輕輕拍了拍盛合的後背,想着這個樣子應該能給他一些安慰,不知道他哭了多久,顧溫夕覺得他應該有些累了,顧溫夕向忍冬招手,輕聲道:“你去備些茶水來,然後在準備些低糖的點心來。”

忍冬只見顧溫夕那一個眼神便知道了她心中是什麽想法,點了點頭便出去準備了。

顧溫夕看着這孩子哭得眼睛都紅了,輕聲問道:“你爹爹可是捶打你了?”盛珞這個瘋子,應該不會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吧?若是他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打,那麽小,責打真的不應該打,顧溫夕想着便咬了咬牙,低頭看着盛合,他輕輕搖了搖頭。

軟糯的聲音低沉:“沒,沒有,爹爹……爹爹只是很少,很少會笑,阿合……阿合害怕。”說着,盛合便低下了頭,咬了咬唇。

顧溫夕長長嘆息了一聲,這個盛珞還真是個嚴父啊。平時自己在寒祁的名聲都壞透了,整個一纨绔公子,當真是沒想到,在盛府內對自己的孩子還是那麽的嚴苛,這樣的反差确實叫她覺得有些不能相信。

很快忍冬便回來了,上了些熱茶和點心,顧溫夕端起茶盞,輕聲笑了笑:“阿合,你看看你自己的臉,哭成了什麽模樣,哭了這麽久想必有些渴了吧,來喝口茶再繼續哭吧。”顧溫夕這話有着在半開玩笑的念頭,只見這話說完,盛合便撅了撅嘴,喝了茶水,然後伸手抹了抹眼淚,嘟着嘴,搖了搖頭:“娘親,阿合不哭了,阿合今晚想和娘親一起睡。”這聲說完便再次拉起顧溫夕的手,揣在自己的懷裏。

顧溫夕其實是覺得有些奇怪的,這個孩子與她是沒有任何的血緣聯系的,卻從見面的第一刻起,便一直對她表示十分親密,這确實讓顧溫夕覺得奇怪,她本是不招孩子喜歡的,她的性子實在有些木讷,若是前些年便還好,現在是真的性子變得有些不溫不火了,人也沒有那麽熱情,孩子怎麽會這麽喜歡她呢?

顧溫夕說着便輕聲問道:“阿合,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我呢?”

阿合滿臉的迷惑,有些不解,就這樣愣愣地看着顧溫夕,然後輕身投入顧溫夕的懷抱中,低聲道:“因為你是我的娘親啊,阿合不喜歡娘親,那該喜歡誰呢。”

顧溫夕張了張唇,還想問一問孩子的娘親去哪了,可是話說到一半又停止了,他還是個孩子啊,又知道些什麽呢,可能就是這樣吧。

突然盛合在懷裏撒起嬌來,扯了扯顧溫夕的衣裳:“娘親還沒答應阿合,今晚要陪阿合一起睡呢。”

顧溫夕輕聲笑了笑,然後應道:“好好好,今晚和阿合一起睡。”

顧溫夕說完這些便揚聲吩咐丫鬟帶阿合去洗漱洗漱,自己也開始在一邊更衣,看見候在一旁的乳母,顧溫夕有些迷惑便輕聲問道:“阿合這孩子常常這樣哭鬧不止嗎?他父親也不來看看嗎?”

“回夫人的話,小少爺确實會常常哭鬧,可是有時候少爺來了,小少爺便止住不哭,打從心底裏,小少爺還是害怕少爺的,自小他便就是一個人睡了,也沒有人來陪。”乳母說着說着這眼眶也是紅了起來,小少爺這些年是非常不容易的,她比旁人看得都要清楚。

顧溫夕換着衣裳,然後輕聲問道:“怎麽在盛府裏從來沒有見過阿合的娘親,他的母親呢?”

顧溫夕這話一問,乳母突然就低下頭來,然後咬了咬牙,道:“夫人這話問的屬實有些奇怪,自小少爺進了盛府,少爺就吩咐過,小少爺的生身娘親那就是您啊,雖然那時候您還未嫁入盛府,可是大家都知道,小少爺就是你的孩子啊。”

乳母說罷,顧溫夕渾身一震,那握着璎珞的手瞬間就止住了,有一些迷惑,盛珞到底在搞什麽鬼,她什麽時候有的孩子,這難道不是在敗壞她的名聲嗎?還是說現在這一切,盛珞早就想過了,一直都是這個結果?

“行了,你的話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顧溫夕有些倦怠,擺了擺手,換好衣裳洗漱完畢後,那小家夥已經乖乖躺在床榻上,撅起小嘴,直勾勾地盯着顧溫夕看去,就像在看一個十分喜歡的物什一般。

“阿合,今晚我來陪你睡覺,你開心嗎?”顧溫夕坐在床榻邊,輕聲問了問。

“開心!有娘親陪着,阿合最開始不過了,哪怕明天要見夫子了,阿合也覺得開心。”盛合說着便再次拉扯住顧溫夕的手。

顧溫夕側躺在被褥裏,伸手将阿合攬在自己的懷裏,輕輕哼了寒祁當地的民歌,開始哄着盛合睡覺,盛合這孩子想必也是真的哭累了,沒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這來來回回的折騰,顧溫夕也有了困意,便也随着孩子安穩的呼吸聲漸漸睡了過去。

同樣安靜的還有盛珞,自從顧溫夕嫁進來府裏來,書房便成了他歇息的地方,早些時候便有下人來報說盛合又鬧了脾氣,在挽居那哭個不停,煞是讓人有些頭疼,他本來是想要去看看他的,只是這孩子每每見到他時,便會有一些害怕,想着還是不去了,只是沒想到這些丫鬟們竟然直接去冬雪院尋了顧溫夕。

盛珞想到這那手裏拿着的書冊便再也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顧溫夕心裏對他還是有諸多的恨意和不喜的,他想着也不能一味的去勉強他,這些日子便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想着日子就這麽過下去,似乎也挺好的。

顧煥想必此刻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妹妹現在是處在他的府上的,最近他又多叫了些人來看管宅院,為的就是擔心顧煥直接來将人給劫走,只是顧煥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十分冷靜平淡,其實心裏指不定藏着些許驚人的看法,還沒有真正與他相鬥過,不能不防。

就在這個時候,心腹突然走了過來,候在一邊淡淡道:“少爺,今夜那個武生又翻牆進來私會二姑娘了,只是非常不幸,似乎被夫人給撞上了。”

盛珞聽罷皺着眉頭,“你說什麽?阿夕撞見了?”

“不過想來夫人應該是不知道的吧,奴躲在後面見夫人一直半蹲着,夫人剛剛進盛府,一直都疲于應付府中的事,想來應該還不認識二姑娘吧。”

“阿夕如此聰慧,想必已經猜到眼前發生的到底是什麽了,只不過現在她只是有些疑心,不會多管閑事,我只是擔心盛柔會去尋她的麻煩,這個妹妹還當真是一點記性不長,你明日派人去找個黑燈瞎火的地方,好好将那個武生給教訓教訓。”盛珞思來想去,只能去拿那個武生出氣了,不然實在是意難平。

顧溫夕這一覺實在是好眠,早上陪着阿合用完飯後,親自送他去了夫子那,看着他滿臉堆着笑意心裏也不禁高興了幾分,朝着他擺了擺手,然後向冬雪院裏走去。

剛剛回到屋子裏坐了沒多久,這時候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只見她一入屋子便十分沒有規矩,直直跑進來興師問罪。

“昨晚是不是你?”盛柔說着便坐在了案桌的另一邊,顧溫夕正在解開自己身上的貂裘,面前這個姑娘對她來說實在是陌生一片,這臉怎麽看都很陌生……

“你是?”

“你不要這麽假惺惺,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你說吧,昨晚是不是你!”盛柔實在是沒有半分的耐心,直接就将話給一下子撂了出來,甚至帶着興師問罪的濃重語氣。

顧溫夕随手将貂裘放在一邊,揚眉揮手叫忍冬帶着她們都下去,最後目光在她身上定下:“如果你方才不是那麽說,我應該還不知道昨晚那個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