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相逢不識
顧煥不怒反笑,帶着一種淡淡的笑意,伸出一雙手慢慢敲擊着案桌,冷冽的聲音像是一把利刃戳進刺殺者的心中。
“本王心狠手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難道現在才知道?”尾音微微上揚,那一雙彎眉帶着一種漠視,十分不屑地向上挑了挑眉頭:“把他拖下去,看着真是叫人心煩!”
話音剛落,那人便被拖了下去,整個屋子裏氣氛變得怪怪的,顧思衡根本不敢擡頭看向顧煥,覺得這個叔叔身上散發着的威信壓着他快要喘息不過來,他只能慢慢伸出自己的雙腿調整了一個比較舒适的坐姿,有些迷惑地盯着四周看了又看,心裏開始畏懼起來,千兮姐姐為什麽還沒有找過來啊,他在這樣的環境裏待下去有些壓抑的很啊。
“你是誰家的孩子,出去吧,亂闖可不好。”顧煥眼神越過顧思衡的發旋,最後緩緩落到面前的酒盞邊,擡手便飲了一口,這酒實在是太清冽了,入喉冰涼帶有一絲甜味,當真與他們零國的烈酒是不相同的,談不上好喝固也談不上難喝。
亂闖?顧思衡心裏有些讨厭面前這個強勢的男人,他方才明明是被撞進來的,哪裏又成了亂闖,他怎麽這麽喜歡把自己的過錯都歸咎到旁人身上呢?小家夥雖然心裏有些不高興,可是表面卻是不動聲色,雙手撐着地,很快便起來了,拍了拍自己的小手,一小步一小步往扇門外走。
正要靠近了扇門了,這個時候顧煥卻又生生喊住了他:“你等會,你的玉佩落了下來。”顧煥慢悠悠向那邊指去。
顧思衡微微扭過頭,下意識的看向顧煥,然後立刻低頭去看向他跌倒的地方,定是方才那個刺殺者将他扔下來時,玉佩沒有稍稍紮緊而滑落了。
那個玉佩是舅舅命人打造好送給他的生辰禮物,他很小的時候便就有了這個玉佩了,若是就因為心裏的那一點害怕而不去拿,母親定是會非常生氣的,想到此小家夥便有些認命地向那個地方走去,伸手彎腰夠向玉佩。
這個過程裏,顧煥一直盯着這個小家夥看,他黑眸中的震驚難掩心底泛出的激動和喜悅。
“你擡起頭來!”顧煥突然在顧思衡掌心握緊玉佩時喚了一句。
顧思衡心頭一凜,下意識偏過頭盯着他看去,然後雙腿開始微微發抖,這個男人的壓力實在太大,他好害怕,似乎比舅舅帶給他的壓力還要大,他呆愣住了。
張了張唇,顧思衡伸手緊緊捏着玉佩,不敢回話。
那雙眸子和嘴唇實在太像楚蕭了,這張小臉形似楚蕭的縮小模樣,确實,顧思衡是更要像他的母親的,不那麽像父親。
顧煥皺着眉頭,輕聲道:“你是誰家的孩子?”
顧思衡有些驚異,不曉得面前這個男人為什麽要這麽問,結結巴巴道:“我……我是,我娘親家的孩子。”
他不曉得顧煥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煥聽罷便扯聲一笑,這孩子倒是真的有幾分意思的。随後攬了攬他的手,對着他勾了勾手指:“你這孩子面容長得倒是很對我的眼緣,我方才是問你的父親和母親是誰。”
顧思衡見面前的男人表情突然柔和下來,心裏又加重了一些腹诽,勾了勾手指他難道就要乖乖過去嗎,小家夥穩了穩聲音道:“我沒有爹爹,只有娘親,不認識你,你打聽我家的事情做什麽,我要走了,叔叔。”
顧思衡說罷便扭頭要往外跑去,這次有人很快便将他攔了下來,帶着一種審視。
顧思衡看面前突然走來兩個人,攔着不讓他走便咬了咬唇道:“叔叔這麽做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顧煥輕輕叩了叩手指,雲淡風輕的笑了笑,耐心解釋道:“都說了你很合叔叔的眼緣,就不能多陪叔叔一會兒?”
顧思衡扯了扯嘴角,垂下了小腦袋,溫聲道:“叔叔,我娘親很兇的,如果知道我這麽久都不回去,她會生氣的,哄不好的那種。”說着便扯出一個鬼臉。
“那你母親怎麽不過來尋你呢?”顧煥輕聲問道,只是話音剛落,屋外便傳來了陣陣腳步聲。
“阿衡,阿衡!這孩子怎麽跑到別人的雅間裏來了?”楚蕭頭上戴着帽紗,十分焦急地喊道,身後的千兮緊随其後。
顧思衡臉上一喜,扭頭就是大聲回應:“娘親,阿衡在這,阿衡在這!”說完便向扇門撲去。
瞬間門打開了,顧煥只見一個身着淺紫色衣裙,頭戴白色帽紗的倩影滿眼焦急的望着眼前的孩子。
“阿衡,怎麽回事?”
“沒事,那個怪叔叔非說阿衡合他眼緣,要和阿衡說話。”小家夥一下子擁到母親的懷裏,打着小報告。
楚蕭方才一顆心都放在顧思衡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屋子裏端坐在桌子旁的男人,聽到顧思衡這麽一說才緩緩擡眼打量起來,透過白紗對視一眼後,楚蕭渾身狠狠一震。
沒有想到,如此巧合,就這樣碰見了,凝眉,心底裏有些慌亂,只想速速厲害,楚蕭牽起阿衡的手道:“不好意思,孩子頑皮,打攪了。”
楚蕭知道,顧煥現如今是認不得她的,她的聲音在生下顧思衡的那一年便犯啞了,沒有當初那般清越悅耳,多了幾分生硬。
顧煥打量着對面女子的身量,總覺得和腦海中的楚蕭重疊在一起,可是他知道,蕭蕭已經早不在人世了,顧煥輕聲道:“倒也算不得打擾,去吧。”擺了擺手,顧煥整個人又慵懶了起來,他心底裏自從楚蕭沒了後便起不了一絲的波瀾。
楚蕭拉着顧思衡離開,一只腳踏出扇門時,顧煥又飄來一句:“不知你們是何方人士?”
楚蕭垂了垂眉頭道:“妾身許氏。”說完這一句,楚蕭便匆忙拉着顧思衡的手,大步向前面趕去。
顧思衡有些驚異,扯了扯嘴角:“娘親,你剛剛為什麽要騙人呀?”娘親明明姓楚,父親是顧,怎麽又憑空多了一個許氏出來呢?小家夥有些不懂。
楚蕭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道:“方才屋裏的那個叔叔,可不是好人,阿衡日後若是遇見了他可記得要繞開走。”
顧思衡認真的點了點頭,笑着道:“娘親說的是,阿衡見那個怪叔叔也不是什麽好人!”
人已走,顧煥總覺得少了些什麽,伸手支着自己的額頭,輕聲道:“曾三,你說如果蕭蕭還在,這麽些年我會不會少了很多怨恨?”
曾三垂眸,這話他有點不太好接,該說些什麽呢:“王爺,想來夫人也是希望看見你喜樂無憂的。”
顧煥讓全王府裏的人都記住王府裏只有楚蕭這一個主子,都喚做她夫人。
顧煥長長嘆息一聲:“她的心不在我這。”慘然一笑。
楚蕭帶着兒子很快便在南街的一宅子裏安靜地住下來了,左右鄰居似乎非富即貴,當官從商皆有,只不過這兒實在安靜,确實為她擋掉了許多不想要的繁雜。
“娘親,今天阿衡就要去學堂見先生了,還是有點緊張呢。”楚蕭正在幫着顧思衡換衣裳,心裏露出坦然的笑意,安慰道:“到底是你的教書先生,只要你不那麽過分,他定然是不會随意教訓你的,只要你聽話,認真求學就好。”說着便幫着他繼續理了理衣裳,很是柔聲安慰了一下子。
小家夥初來乍到,想來對這偌大的古洛城既充滿了好奇又充滿了恐懼,這些都是他在深山裏從未見到的新奇東西,這些楚蕭都是明白的,只是那日在品齋十分意外的撞見了顧煥,這不得不讓她有些慌張,甚至覺得這次的相遇就像是一個噩夢的循環開始一般。
“待會你程叔叔會來接你,你要随他一同去。”
“娘親就不去了嗎?”
楚蕭輕輕搖了搖頭,意味十分明顯,她自然是不能去那樣人群密集的地方了。
“那阿衡可知道出去在學堂應該怎麽做了吧,一定要謙卑虛心向學。”楚蕭憐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一顆心柔軟的不行,當初生下他的時候是九死一生啊,差點就保不住了,幸好她還是挺了過來,只是身子就這樣壞了,虧損的厲害,不過她現在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的阿衡值得在這個世間活下來,無論怎樣都是一種幸運,帶給了她無盡的歡欣。
程溪一早便等在了前廳,看見楚蕭時便是微微點了點頭,朗聲道:“阿衡,和叔叔一同去吧,那學堂還有叔叔的小侄兒,比你大了那麽兩三歲,他會照顧好你的。”程溪說着便向顧思衡伸出手來,臉上帶着和煦的微笑。
顧思衡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然後緩緩向程溪走去,将自己的小手伸向了他幹燥的手心。
“這是我親手做的一些小點心,你們帶着路上吃些吧,阿衡一定要聽話,知道嗎?切不可惹你程叔叔生氣。”
“知道啦,娘親。”顧思衡一手被程溪牽着,一手接過千兮姐姐遞過來的紙袋,彎了彎唇角,甜甜的應了聲好。
“蕭蕭放心。”程溪點了點下颌,拉着顧思衡大步離開了。
“姑娘,程大人還真是盡心盡力,一直在為着小少爺設身處地的着想呢。”千兮看着那峻拔的身姿,感慨道,她常常會想象,若是姑娘能和程大人在一起就好了,程大人對姑娘實在是好,可惜了可惜了啊。
楚蕭目送着他們離開,然後到了盡頭,輕聲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欠他的才愈來愈多,這一生應當都是還不了了。”
轉身回到屋子裏三兩個人開始用起朝食來,只是楚蕭一直有些心神不寧,自從見到了顧煥之後,心裏惴惴不安,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顧煥方才才拜谒了一下荒廢的将軍府,乘着馬車到了皇陵前,到底是皇家陵園,守衛陵園的人實在是太多,他一個外臣,能進去的可能性就更加的小了,奈何他每年都會私自闖進來許多次,因為蕭蕭就葬在那兒,他忍不住的想要來探望她,對着她多說幾句話,他的心情都能好許多。
“好了,你們就等在此處吧,待我回來。”顧煥說完便跳下了馬車旋身憑着輕功轉身進了皇陵,在裏面約莫待了有一個時辰,最後才緩緩的神不知鬼不覺的走了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走出來一個人,頭上戴着白色帽紗,身上依然穿着那個淺紫色的衣裳,緩緩向這邊走來,似乎是有着特別的權力,顧煥旋身轉到那個隐蔽的牆下,就望見那個似曾相識的女人慢慢走了進去,門口的守衛見她示意了一張令牌,随後便沒有任何的阻攔,就這樣叫她進了去。
顧煥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是有意思,許氏是嗎?這兒可是皇陵,裏面葬着的都是與皇家有關系的人,難道這個許氏與他們渝國皇族還有些關系嗎?
顧煥微微皺了皺眉,想着說到底這件事都與她無關,左右不過是這個人有趣了些,思慮此便大步離去。
楚蕭不知道她在來皇陵的時候被顧煥撞見了,如果她知道了,那背後一定會發涼的。
她是來探望母親的,母親就葬在這,而她也是在這,看着自己的墓碑想來還是有幾分可笑的,楚蕭半跪在墓前,輕聲道:“母親,女兒不孝,這麽些年才來親自看你,一直都躲躲藏藏的,當初答應你的,要好好活下去,光明正大頂着楚家的名號活下去的,現在還是食言了。”楚蕭說着便磕了頭。
楚蕭說着說着那眼中的淚水似乎是再也止不住了,擡手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淚水繼續道:“本來想帶阿衡來看你的,這孩子心底裏一直都惦記着自己的外祖母呢,我告訴他外祖母是特別善良體貼的,他啊嘴上就一直念着你,等他下次下學了,我再帶他來看你,母親,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不要擔心,這路都是我自己選的。”
“我終于能明白你當初的那種糾結和痛苦了,只是母親到底還是不願意裝糊塗的,我現在對川雲叔叔也沒那麽多的怨恨了,生活實在是太艱難了,所以才想要看見母親多一些笑容。”
“母親,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