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地退開, 像偷到了腥的貓。

“不難受啦。”

雪天路滑,楚星怕她摔倒,手就沒松開過。嘴上一觸即逝的溫度, 在這冰天雪地裏顯得格外突出,于是惹人貪戀。

楚星把她帶回來, 壓近了些, 撬開唇齒, 貪婪地汲取她的味道。

雪還在往下落,落在頭上, 也順着衣領滑進頸側,凍得人縮脖子。可手心又是熱的,這種冷熱交替,格外地勾人。

楚星松開她,人有些癱軟縮在自己懷裏。頭靠在他胸膛上, 喘着微微的氣。

楚星問:“吃飯了嗎?”

城月搖頭, 又同時笑他:“這還沒到中午呢, 我哪兒能吃這麽多。”

楚星也跟着輕笑一聲,“聽人說, 懷孕的人要多吃點。”

城月搖頭,告訴楚星酸棗糕的事情。“我本來想吃,可是它到嘴邊了,我又不想吃了,一定是因為寶寶太調皮了。”

她鼻梁微微皺着,對這個沒出世的小寶寶表示不滿。又想起彩蝶說的話,她小心翼翼拉楚星的袖子, 問道:“楚星,等他生下來, 你會不會更喜歡他?”

楚星垂眸,撞入她視線,一汪天真的海,大風大浪都是因為他。楚星抓住她的指尖,有些涼意。

他将她的指尖握住,給予她熱意。

“不會,我最喜歡月兒。”他用手掌包裹住她的指尖,細細揉搓。

城月聞言高興地眼睛都彎起來,伸出另一只手,勾住他的小指:“拉勾。”

楚星順從地與她拉勾,“拉勾。”

城月像得了定心丸,心裏又舒暢幾分。

她抽出手,從楚星懷裏跑出去,又彎腰抓了一捧雪。

将一捧雪揉成一堆,回頭和楚星說話:“我們堆雪人吧。”

楚星在她身側蹲下來,“好。”

城月把手邊的雪全推過來,做成雪人的身體,就是圓圓胖胖的一顆球。而後又揉了一顆小一點的球,做雪人的頭。

頭和身體都有了,五官還沒有。她從旁邊抓了一節樹枝,插在雪人身體兩側,嘴裏還念叨出聲:“給雪人做兩只手。”

眼睛是用樹葉做的,嘴巴也是。樹葉是從旁邊樹上摘下來的,她夠不着,喊楚星摘的。

一宮裏的人遠遠看着他們倆在這雪地裏玩鬧,說不上是羨慕還是驚奇,總之都對陛下的寵愛程度有所感知。

城月對玩的天性是長久的,但是外面冷,楚星心裏也有分寸。

連哄帶騙,把她哄回了屋內。

“好啦,月兒的雪人做得很好看,但是玩了很久了,我們該進屋了。”

城月愣了愣,眨着眼:“好吧。”

她還是覺得,是因為她懷了寶寶的問題。

城月嘴角微微耷拉着,由楚星牽着,放她在腿上坐下。

彩蝶沉默地遞過帕子,以及早就備好的一盆熱水。

楚星抓着她的手,替她淨手,而後又仔細擦幹淨。

這原是服侍人的活兒,如今卻是由這個只會被服侍的主兒做了,一衆宮女看在眼裏,皆是頭更低了幾分。

楚星替她洗完手,又将她手放在手心裏端着。

彩蝶本要遞上旁邊的手爐,見狀又默默地退了回來。

楚星問她:“你既然自動請纓要照顧貴妃,孤也信你一回,可不要辜負了孤的信任。”

他說話時不看彩蝶,視線的落點是在城月身上。語氣漫不經心,又帶了些隐隐的威懾。

“是,奴婢自然明白。”彩蝶低頭回答。

“楊太醫,你所說的藥,當真能緩解嘔吐之症嗎?”

楊太醫忽然被問,低了頭回答:“臣不敢斷言,應當有些效果。”

城月一聽見他說藥,又苦了眉頭,楚星哄她:“我陪月兒喝,好不好?如果吐得特別厲害的話,就吃不下飯啦,吃不下飯就難受。”

他循循善誘,城月皺眉,拱了拱身:“那……好吧。”

不情不願。

他們玩鬧許久,時辰一下子飛快,眼看着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傳膳吧。”楚星吩咐宮人。

又讓楊太醫去抓了些藥,拿去給宮人煎了。

藥和膳食是同時送過來的,城月不喜歡吃飯的時候被人看着,因而宮人們都被遣散出去。

屋內只剩下楚星和城月二人。

膳食擺放在榻上小桌,榻尾還點了一爐香,裏頭的香料也是楊太醫所說,能緩解孕期不适的。

香味好聞,城月嗅了一口,又低頭去嗅聞碗中的飯食。

“好香啊。”她擡手夾了一塊肉,送到嘴邊又不是很想吃了,反而想吐。

這種感覺确實難受,城月捂着胸口一陣幹嘔,求助地喊楚星的名字。

楚星也跟着皺眉,拿過旁邊的藥碗,舀過一勺,細心吹涼喂她。

藥味更沖,她更想吐。

城月撇着嘴,從自己位置爬過來,又拉楚星的衣角。

她輕晃着衣角:“楚星,生孩子好難受。”

楚星看她難受,自己也不好受,略略思索後道:“那不生了。”

城月又不幹了,“怎麽可以不生,要生的。”

楚星哭笑不得,語氣寵溺:“那怎麽辦?這麽難受。”

城月湊身,“親親就不難受了。”

她學着楚星的樣子,連啃帶咬。

而後又捂着鼻子,喝了口藥。

如此方便了喝藥,又有不方便的事。

吃飯的陣地從榻上又轉移到別處,楚星壓抑着,到底沒真弄她。他太明白自己的性格,尤其在回到這宮裏,這熟悉的、将他困囿住的天地之間,他一定會忍不住。

最後一雙疲軟的手從邊上垂落下來,楚星親吻過她的手背,又叫了盆水。

飯菜早冷了,時辰又往後推了一個,城月又餓起來。

楚星讓人把飯菜熱過,又重新送過來,喝過藥後似乎是好了些,略吃了點東西,不過不如平時多。

吃飽了就犯困,城月耷拉着眼皮,又不太想睡覺。

她有氣無力地說話,“楚星……”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麽,反正覺得不□□心。

楚星把她撈起來,放在懷裏,寬大手掌輕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覺。

“在。”

她眼皮漸漸落下去,直到閉上,傳出平穩的呼吸聲。

如果楚星沒事,也不介意在這裏待上一日。

但越近年關,事情越多。

沒一會兒,便有人來禀報。

楚星輕手輕腳地将她放回床榻之上,忍不住啧了聲。

出門的時候,又叮囑她們:“若是她醒了找我,盡快叫人過來通知孤。”

“是。”宮人們皆點頭。

臨走,又想起城月所說的話。

問道:“今日還有誰來過?”

宮人低頭答了,說是幾位娘娘來過。楚星嘴角拉了拉,吩咐道:“日後除了孤,不許放人進來。”

“是。”

楚星出宮門的時候,雪停了又下起來,順着衣領落進人脖子。他不由想起今日朝上,那些臣子極力反對他讓貴妃住坤寧宮的事。

這本是他的私事,他喜歡讓誰住哪兒,便住哪兒。

他們只知道指手畫腳,煩人得很。

楚星又覺得自己惱怒起來,他眉宇之間又現郁色,大步上了轎攆:“走吧。”

·

李珠抵達寺裏已經有兩日,一切安定下來,除了山上天氣格外冷,其他一切都好。

她連一個宮女也沒帶,孤身一人。

這雲安寺裏條件還好,也沒人為難她。李珠剛做了功課,推開自己的房門,屋內已有一個男人在等。

李珠皺眉:“兄長,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李珠的哥哥,李瑾。

李瑾穿着一身深灰色鬥篷,帽子已經摘下,杯中的茶也喝了一半。

“是父親叫我過來的。”李瑾擡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側的位置。

李珠嘆氣,在他身側位置坐下,也給自己倒了杯茶。

“父親有什麽話?兄長盡管說吧。”

李瑾看她一眼,這妹妹也算從小嬌生慣養,如今卻是一身布衣,看來略顯狼狽。

“你為何會被罰?”李瑾問。

李珠皺眉,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她想起自己被罰一事的經過,不知道從哪兒說,只好含糊其辭:“沖撞了陛下,所以被罰了。”

李瑾聞言冷笑一聲,“你看,這位陛下就是如此暴戾恣睢,他不高興了,管你如何。”

李珠沉默不語,她曾經也這麽以為。甚至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要死了。結果沒有,她活了下來,只是被罰來這裏而已。

她覺得似乎陛下也不是那麽暴戾,正欲開口:“兄長,但是我沒損傷,只不過是來了這裏,或許……”

李瑾冷笑一聲,眼神也冷下來,眼風掃過:“你想為他辯解嗎?珠珠。”

李珠張着嘴,卻啞口無言。

“我沒有。”蒼白無力。

她明白父親和兄長對陛下的怨恨,畢竟兩年前,她的大哥,便是死在陛下手中。

從那之後,父親和兄長便記恨陛下。

她從前也記恨,可同時又懷疑這種恨。

自從大哥死後,父親和兄長便一直在謀劃,推翻陛下。

站在李家人的立場,李珠覺得能理解他們。可是李珠又覺得矛盾,他們總是說陛下暴戾,不适合做一國之君,他們是為天下百姓謀劃。

可這話的真假有幾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何況大哥的死……

李珠摩挲着杯子,閉眼不願再想。

聽見李瑾道:“這一回你被罰來此處,你可知道宮裏有大變故?”

李珠搖頭:“我不知道,有什麽變故。”

李瑾又是一聲冷笑,聲音裏還透露着幾分興奮:“陛下寵幸了一個女人,封了貴妃,貴妃身懷有孕。”

他簡單交代出如今局面。

李珠聞言倒是意外,“哦?”

她還以為陛下不會有女人,這消息聽起來令人驚訝。

不過更讓她好奇的是,這事兒和她有什麽關系?

李瑾見她這麽問,笑道:“好妹妹,這當然和咱們有關系了。你可知道,這位貴妃是個傻子,她若是能剩下一個皇子,豈不是可以利用一番?”

李珠皺眉:“你們想做什麽?”

她直覺他們要謀害人的性命,可若是如此,又與他們口中所說的話,互相矛盾。

李瑾将杯中的茶水全部飲盡,“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珠珠,你可是姓李。”

李珠又沉默。

李瑾又道:“待你回宮之後,父親會做安排,到時候再告知你。”

李瑾說完,便從旁邊的窗戶出了門去,不見蹤影。

房間裏剩下李珠一個人,她将杯子轉了一圈,杯子裏的茶水早就冷掉。她倒了冷掉的茶水,又重新倒了一杯。

她想起大哥的死。

她和大哥其實并不熟,因為大哥成日裏游手好閑,那時分明父親和二哥也常常痛罵大哥不成器。可等大哥犯了事,沒了命,他們又言之鑿鑿痛恨起陛下來。

李珠又嘆一口長氣,擡手關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