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這一日按理說有宮宴, 但是陛下沒立皇後,只有貴妃。可貴妃又不管事,衆人便想着今年只怕是沒有宮宴了。

不過宮宴有或者無, 于她們而言,都沒什麽所謂。畢竟宮宴也不過是能見一眼陛下, 但是陛下又不會多給她們一個眼神。

這宮宴, 有或者沒有, 自然沒區別。反倒省了事,畢竟大冷的天出門也不方便。

除夕這一日, 坤寧宮更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畢竟陛下寵愛貴妃,衆人皆知,誰也不敢懈怠。各宮更是送來了好些東西,吃的用的, 不過城月都不喜歡。

她在屋子裏坐着, 瞧見外頭的人在挂燈籠, 心裏覺得好玩,便出來看。

挂好了燈籠, 還要貼窗花。窗花皆是自己動手剪的,宮裏衆人,唯有彩蝶技術最好。

城月看得連連驚嘆,也拿了剪刀來學,可惜學得不怎麽樣,比不上彩蝶的十分之一。

“哎呀,娘娘這是剪的什麽呀?”小宮女捂嘴笑。

城月拿起手裏的窗花, 認真看了看,也看不出自己到底剪了個什麽東西, 只好以笑來掩飾尴尬。

楚星來的時候,宮裏熱鬧得很。

他悄無聲息走近,城月吓了一跳。

“啊,楚星。”

不過很快由驚吓轉為歡喜,城月一把抱住楚星的腰,在他懷裏蹭了蹭,蹭到懷裏熱度,又退出來。

這是她奇怪的儀式感。

城月單身,拿自己動手剪的窗花給楚星看,“你猜這是什麽?”

楚星看着她澄澈的眼睛,目光落在她手裏的窗花上,沉吟片刻,最後搖頭:“猜不出來,月兒告訴我好不好?”

城月大笑,搖頭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

她撇嘴,看了眼旁邊桌上放着的彩蝶和她們剪的窗花,“她們都剪得好好看,我的就……”

楚星拿過她手裏的窗花,誇得語氣真誠:“好看。”

“你們還不把貴妃剪的貼起來?”楚星發話。

一衆宮人應聲退下去,屋子裏的熱鬧便靜下來。炭火忽然爆了聲,城月眼神一定,看向炭盆,似乎好奇。

楚星攬過她腰,讓她坐在自己身側,另一只手敲在桌上。

桌上還放着一碟點心,楚星開口:“我想吃點心。”

城月聞言,當即轉身去拿了一個點心,喂到楚星嘴裏。楚星順着她的手勢咬了一口,那點心很小,他一口全吞下去,嘴唇碰觸到她溫暖的手指尖。

城月又神情一頓,望着楚星微微走神。

她眸子裏帶了些迷蒙,腮幫子微微鼓着,似乎在思考什麽。

楚星問:“月兒在想什麽?”

城月搖頭:“沒想什麽。”

她說話聲音低沉,一看就知道這話有假。

不過楚星也不拆穿,她不想說也罷了。

楚星把嘴裏的糕點嚼碎咽下去,城月看着他:“甜嗎?”

神色帶了些期待。

楚星點頭,城月見狀更高興了。

“禦膳房今天新送來的,說是新做的糕點,叫雪裏紅。我也覺得好吃。”她說着,又拿了一塊遞到楚星嘴邊。

楚星抓着她手腕,送回她嘴邊:“一人一半?”

城月點頭,咬了一半,剩下的遞給他吃。

楚星啧了聲,似乎不太滿意,但還是吃了。

他們又消磨了會兒時間,宮人已經把窗花全貼好,燈籠也挂好了。

似乎是為了應景,雪也悠悠地飄落下來。

城月從窗戶裏看見外面下雪,一下就來了精神,拽着楚星出門來。

也有冷風,楚星把鬥篷一揚,将她整個人裹在懷裏。

城月順勢抱住他腰,聲音很小很悶,落進他耳朵裏,聽得心裏一顫。

“想楚星。”城月是在回答他先前的問題。

楚星幾乎一瞬間明白過來。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下來,蒙蒙沉沉的,燈籠的光顯得很亮。

宮人們都自覺地退了很遠,沒回陛下來,都不許她們近身伺候。貴妃娘娘有什麽要求,皆是陛下親自去辦。

這兩天楚星忙得焦頭爛額,幾乎腳不沾地,抽空來看一眼城月,也是行跡匆匆。

楚星無聲嘆息,将她抱得更緊了些。

丞相被送回去之後,關于立後一事難得沒有多言。或許是想着暫且擱置下來,便能等楚星想通。

他不說更好,楚星樂得自在。

雪慢慢下大,城月頭靠在楚星的胸膛,手從他腰上落到背上,“很久沒那個了。”

她小聲道。

城月漸漸明白過來,那不叫生孩子,但是也沒人敢告訴她,到底是什麽。

楚星垂眸,對上她微仰着的頭。

按時間算,還未過三月。

但是城月這樣看着他,楚星喉結上下滾了滾。

·

不知道是哪個宮裏的煙花,照亮了半邊天空。除此之外,還有另處的爆竹聲。

別處的熱鬧,此處的寂靜。

城月咬着唇,頭發散落在枕頭上,有些亂。枕頭是鴛鴦繡枕,皺巴巴的,一角被她攥在手裏,手指無意識地揉搓着。

從別處看過的煙花,無處安放,只好落在手上。

一瞬間的寂靜過後,終于萬物都有了生機,重新回到眼前耳中。

軟腰被一把撈起來,發絲如瀑,從手肘上滑落下去。

今天只有別處的煙花看,此處仍舊未有。

仿佛能聽見外面下雪的聲音,雪落在樹枝花瓣上,被一抖落,紛紛落在泥地裏。

煙花早冷了,但是雪還在下。

似乎已經到了子時,城月略帶哭腔:“楚星,新年安康。”

“新年安康。”楚星吻過她的發絲。

·

大年初一的清晨,外面還在下雪。雪下了一夜,院子裏堆積不少,宮人們已經在忙活打掃。

楚星早早醒了,但是沒起來。城月還在睡着,頭靠在他胸膛上,腿更是扒拉着他的腿。

纏人,但是他甘之若饴。

城月睡醒的時候,外頭的雪也停了。她睡眼迷蒙看着楚星,還有些懵懵的。

“什麽時辰了?”城月從被窩裏起身。

房間裏又重新點了炭火,熏暖了這個早晨。

楚星也跟着起身,“餓嗎?”

“有一點。”

她應聲,看着楚星,忽然道:“我幫楚星穿衣服吧。”

她說着,挪到一邊,拿過他的衣裳,有模有樣。

楚星禮尚往來,也替她穿好衣裳。

如此一番,時辰又消磨過去。

宮人們在外頭等着,熱水都換了兩人,才終于聽見裏頭的人說上熱水。

熱水洗漱過,宮人來伺候城月梳頭。她皮膚白嫩,頭發一撩起來,就能看見昨夜的春色。

伺候她梳頭的,是個比城月還小的小姑娘。小宮女哪裏見過這種場面,不由得面上一紅,視線都不知道該何處安放。

陛下又在身後目光炯炯,小宮女只好低下頭來。如此緊張之下,少不得出錯。

“啊,痛。”城月小聲吸了口氣。

楚星目光當即一變,便起身過來。

小宮女吓得膽都要破了,當即撲通一聲跪下去,“娘娘恕罪。”

城月看着她跪着瑟瑟發抖,又看楚星神色,“沒關系,你下去吧,我不梳頭了。”

小宮女不敢動,畢竟陛下沒發話。

城月撇嘴,反身看着楚星,拉他的手,把梳子遞給他,“楚星不生氣,你給我梳。”

楚星抿唇,嗯了聲。

“你下去吧。”他對宮人說。

“奴婢告退。”

其他宮人也都跟着退下去。

楚星拿起木梳,忽然想起宮裏老人所說的“三梳”之說。

他微愣了愣,看見鏡子裏城月的臉,略帶着笑意。

“就梳一梳好了,不挽起來了,反正也不出門。”

“好。”楚星一手托着她的頭發,另一手拿着梳子。

梳齒從頭發裏穿下,一直到發尾。

楚星力道剛好,城月享受着這過程,一邊說起剛才的事:“楚星不能天天生氣的。”

楚星反問:“為什麽不能?”

他們只會說,他不能這麽做,因為他是皇帝,皇帝要明德守仁。

但是城月不會這麽說。

她只會說:“因為楚星要高高興興的,我也高高興興的,大家都高高興興的。”

她回頭看楚星,“對不對?”

“對,大家都要高高興興的。”楚星替她梳好頭發,當真放她披着頭發在宮中行走。

略過去片刻,彩蝶進門來詢問:“娘娘餓了嗎?”

城月點頭,“餓死了。”

彩蝶道:“娘娘,這大年初一,不能說這種話。”

城月張着嘴,反應過來今天是大年初一。

“對哦,那餓壞了,快吃飯吧。”她催促,又窩在楚星懷裏打了個滾。

她頭發已經及腰,平日裏挽起來,今天這麽散着,有些不太方便。

比如說,她翻身的時候壓到了自己的頭發,小小吃痛一聲。

又想起什麽,鼓着臉和楚星說:“楚星昨晚壓到我的頭發了。”

也不是指責,就是陳述。

楚星笑了聲,“抱歉。”

好在很快膳食到了。

今天早晨吃得豐盛,想來畢竟是大年初一,大魚大肉都有,清粥小菜也有,滿滿一桌子。

城月是真餓了,一口氣吃了兩碗飯,最後打了個飽嗝,肚子好像都撐大了點。

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又看楚星。

楚星現在越來越能明白她的意思,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

他失笑。

即便是下流,也變作另一種可愛。

楚星貴為一國之君,總還是忙的。他與城月吃過飯,待了會兒,又匆匆去處理事情。

城月摸着肚子,覺得自己屬實吃得多了些,有些撐,有些難受。

她便出了門來,院子裏的雪已經被掃過一遍,堆在一處,更方便了她玩。

經過這麽些日子,城月同宮裏那些宮女也混熟了,楚星不在的時候,便叫上她們一起玩。

她們害怕楚星,城月看得出來。每一次楚星一來,她們就都退得好遠。只有楚星不在的時候,才能陪她玩。楚星在的時候,她就跟楚星玩。

城月記得,以前每年過年的時候,會收到賞賜。因而她也叫彩蝶給她們人人發了些銀子物什,這樣就大家都高高興興的。

彩蝶原本是攔着她,勸阻她不要去做許多事,近些日子也改了脾性,只是看着她玩,偶爾過分了,才提一句。

合宮上下,唯有坤寧宮熱鬧。

以前後宮一直是冷清的,因為陛下不來,她們也沒什麽興趣,又都要端着大家閨秀的氣質。即便是過年,也不過是賞賜來賞賜去的。

今年也一樣,陛下給了賞賜,大家各自冷清。除去陛下給的,還有貴妃也送了東西過來。

衆人皆為驚訝,貴妃這心性,可不像是還記得這種事情的人。

城月當然不記得,她還沒學周全這些禮數。這自然也是楚星的手筆。

月兒什麽也不必做,除去生孩子,沒什麽他不能替她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