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三月, 天氣總算回暖，基地外的月季都在打花苞了，Win的訓練時間也拉到更長。
職業選手作息都很不規律, 三天餓九頓晝夜颠倒是常态，尤其早期的選手, 熬夜時多半還抽煙, 沒幾年身體就垮得差不多了。不過現在電子競技商業化後，俱樂部會更加重視選手的身體情況，會制定更加合理的訓練流程, 對抽煙喝酒也有一定管控。
而虞枝是一點都不允許, 抓到就罰款，還規定了固定的訓練時間, 盡量都安排在白天，即使熬夜也最多不超過淩晨兩點。
祁野等熬夜都熬習慣了，驟然被要求早上八九點就起, 簡直比不讓抽煙還難受, 跟渾身都有蟲子爬似的。
他們上午自己練習，中午吃完飯會約其他戰隊打訓練賽，打完趁晚飯時間，抽空複盤下午的訓練賽。因為當下世界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晚上的團訓就挪出一部分時間安排觀看直播，包括以後的重要賽事, 也會這樣觀戰學習。
下班後時間要是還早，寧越會點夜宵, 好好犒勞一下辛苦一天的隊員們。
“這次的世界賽中國賽區有四支種子隊, 一號是秋冠TT，積分已經足夠出線, 下場就算輸掉也能順利晉級八強；二號是亞軍BK，今晚就是他們和北美賽區冠軍戰隊King的出線戰。”
“剩下兩支隊伍分別是ACE和RKR。RKR你們都不陌生了，能讓入圍世界賽的種子隊和我們打訓練賽，寧教練還是很有面子。”
說着，虞枝看了眼寧越，衆人也都向他看去。
寧越笑笑，抱着胳膊，指間還夾着只簽字筆：“RKR主要是這一個賽年表現很突出，夏季賽和秋季賽都拿到了不錯的名次，作為黑馬殺得DPL其他戰隊措手不及。至于ACE，一直以來都不太引人注目，但他們是典型的積分戰神，知道自己不好争取DPL的冠亞，所以一直在保世界賽積分，哪怕入圍後無法出線也不要緊，只要能多刷刷臉熟就行。他們的打法必然不激進，貴在求穩，和RKR正好是兩個極端。”
“要是半決賽的時候RKR輸給CC，今年能去世界賽的就是我和祁哥了。”季随風遺憾道。
虞枝挑眉：“半決賽贏了就滿足了？今年夏季賽和秋季賽，冠軍都是我們的。”
“還有世界賽！”游魚激動舉手。
寧越看着他們，笑道：“縱觀這次入圍世界賽的四支DPL種子隊，RKR勢頭強勁但賽事經驗不足，稍顯稚嫩；ACE過于求穩，有時候會束手束腳，但大賽經驗豐富；BK和TT都是老牌強隊了，實力都非常出色。不過相比較于更加年輕化的TT，BK因為中單謝思齊是位老将，狀态多少是會有點下滑的，所以整體來看還是TT會更勝一籌。我們夏季賽的最大對手也會是TT。”
提到TT，祁野嗤鼻：“我不喜歡TT的隊長，長得一副愛答不理的死人臉，還特愛裝逼，打野水平趕我差遠了。”
季随風輕聲：“祁哥，其實你在CC的時候，走的也是裝逼酷哥人設。”
祁野捏緊拳頭：“什麽人設？我就是酷哥本哥。”
“你是小醜本醜。”虞枝白他一眼。
“能得到虞哥親口認證，”季随風幸災樂禍，“看來祁哥你是小醜之王。”
祁野一巴掌拍他後腦勺：“我看你是缺少一點腦震蕩。”
季随風抱住頭，可憐巴巴地看向虞枝。
虞枝淡淡道：“無故毆打隊友，罰款。”
寧越笑眯眯地在筆記本上又記下一筆：“今晚的夜宵又有着落了，感謝酷哥打野的饋贈。”
祁野氣得咬牙切齒，被虞枝淡淡地看一眼，氣勢瞬間消下去，耷拉着耳朵像被訓斥過一番的流浪大狗狗。
一直沒說話的左牧雲忽然開口：“直播開始了。”
衆人方才重新坐好，認真觀看比賽。
虞枝着重關注謝思齊。BK臨近世界賽開始前才優化了射手位，磨合期很短，再加上謝思齊和他一樣，都算是老選手了，保養得再好都多多少少會有傷病。在種種DEBuff面前，撞上的又是奪冠熱門King，前途實在渺茫。
私底下聊天的時候，無論是BK的教練，亦或者謝思齊本人，都向虞枝表達過自己的擔憂——
尤其是謝思齊。他作為隊長，BK的核心人物，壓力不比在BW時的虞枝小。這次是BK沉寂許久後好不容易拿到亞軍，又沖進了世界賽，如果在晉級賽就倒下，面臨的輿論環境可想而知。
謝思齊開玩笑般問虞枝，BW當時倒在季後賽第一場，作為隊長和明星選手的虞枝心裏到底在想什麽，那一刻是不是連回家該種什麽菜都想好了。
虞枝只說騙得了自己騙不了觀衆，你別打假賽就行。這樣輸了的話你至少可以保住雙親。
謝思齊只回了一個笑臉。
而現在，當他在世界賽出線戰的舞臺上選定英雄的那一刻，腦海裏想的都是和虞枝的聊天。
他們這些打了很多年的職業選手風風雨雨都經歷過了，面對失敗并不會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對于謝思齊和虞枝而言，比賽失利最難過的并不是輸比賽本身，而是通過這樣一個壞結果，直面一個鐵板釘釘的事實——自己的狀态可能真的下滑了。
可能真的堅持不了多久了。
一個電競選手的職業壽命能有多久呢——
謝思齊想，他比虞枝打得還要久，從DPL草臺班子搭起來的第一天就在打，到現在已經七年了。
這七年裏他距離冠軍最近的一次，就是去年的秋冠亞軍。
他還有下一個七年嗎。
謝思齊看着自己的雙手，他只有這麽十幾秒的時間可以去思考這個問題。
當游戲正式開始後，謝思齊就将一切問題都抛之腦後，他的眼中只有游戲、對手，以及身旁的隊友。
“都說賽文哥保養得好，但怎麽說也是七年老中單了，就真沒點手傷什麽的嗎？”季随風好奇問。
虞枝的目光全然落在屏幕上：“你應該問哪個職業選手沒點傷病。他又不是AI。”
“中度的腱鞘炎，以及腰肌勞損。”寧越說。
嚴格意義上他和謝思齊才是真正的同期選手，也是很多年的老對手，比虞枝都要更了解一些。
季随風感嘆道：“怪不得教練你說BK綜合實力比不過TT，這樣看來，賽文哥可能也打不了多久。”
游魚：“畢竟BK和以前的BW一樣，都是單核。”
“但不代表BK就很好對付，否則他們拿不到亞軍。”寧越說，“職業選手年紀大了，反應能力和手速在一般情況下都會有不同程度的下滑。謝思齊雖然還能打，但狀态也不如從前了。他勝在比賽經驗很豐富，是絕對的大心髒選手，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也弄得清絕大多數戰隊的特點和慣用戰術，擅長拖節奏打大後期，和RKR是完全相反的打法。”
“他們在等待對手破綻的過程中可以做到零失誤，除了依賴謝思齊的個人指揮能力之外，其餘四位選手本身也足夠沉穩。這很難得，也是處理BK的麻煩之處。”
季随風聽完，不由自主地看向虞枝，小聲問：“那虞哥呢……”
因為輸了季後賽，唱衰之聲不絕于耳，即使Win的隊員們并不相信，卻也不可避免地會替他擔心。
寧越聞言，也看過去，虞枝注意力始終都放在比賽直播上，沒有對他們的交談給予半分反應。
寧越頓了頓，笑道：“小虞的話……是我見過的所有選手裏，狀态一直在走上坡路，至今也沒有見他到達巅峰的選手。”
“但虞哥的手傷……”
祁野搶先一步，表情很淡，語氣卻堅定非常：“就是因為他從出道就有手傷，所以你永遠也不知道他真正完美狀态下到底可以發揮到什麽程度。”
寧越笑道：“小野的意思是，能超越小虞的人，只有他自己。”
游魚長長地嘆出一口氣：“虞神的美貌在他的天賦和努力面前一文不值。”
左牧雲：“也重要。”
“說遠了。看比賽吧。”寧越拉回話題。
就如寧越所分析的那樣，前期BK一直避讓鋒芒，King取得明面上的優勢。但從二十分鐘之後，局勢逐漸發生變化，被壓制了整局的BK抓到機會，搶了北美戰隊的大龍，集火收走打野人頭。
二十一分鐘，龍兵抵達高地塔，輔助替隊友扛着塔傷，謝思齊強殺對面中路和上單，一換二推掉高地塔。
二十二分鐘，對方打野複活，但四打三加上一方有龍兵的情況下，北美戰隊不敵BK，被一波團滅推掉水晶。
BK率先拿到一分，現場粉絲歡呼雀躍，直播間也是聽取nice一片。
游魚和季随風自然是高興，畢竟BK代表的是DPL，代表的是中國賽區，能出線當然是再好不過。
但祁野和寧越卻是神色凝重。
“謝思齊狀态不是很對。”虞枝眉頭緊皺。
兩人看過去，一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但沒過一會兒，表情也不自覺緊張起來。
鏡頭裏，率先拿下一城的BK幾名隊員不僅沒向觀衆揮手示意，反倒都一臉不安地看向自家隊長。而一向淡定冷靜的謝思齊，此時臉色蒼白，似乎在忍着什麽極難忍受的東西，讓注意到這一幕的觀衆都不由得為他捏了把汗。
這一幕似曾相識，游魚偷偷看向虞枝，手心出了很多汗，也在為BK和謝思齊祈禱。
BO3休息時間很短，第二局比賽很快開始。不知道是不是被謝思齊分散了注意力，BK其他隊員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謝思齊本人也有些不在狀态，被北美戰隊抓到機會連開好幾條龍，經濟差距拉得很大。
最後一波團戰BK射手脫節，率先被集火秒掉。沒了強力輸出，其他人也沒能撐得太久，只換掉了對面的上單和輔助，自己這邊則是全滅，被順勢推掉了高地塔和水晶。
大起大落，游魚覺得自己心髒有點承受不住：“這，1:1了，下把還有機會嗎？”
不止他，很多人都抱有同樣的疑問。
虞枝緊盯屏幕，黑瞳被覆上流光。他沒有回答。
但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第二局結束後休息時間會更長一點。下場休息的時候，謝思齊走得很慢，落在最後面，要下一個大臺階時，忽然腳步一軟往前栽倒，現場激起一片接一片的驚呼。
但好在BK教練很快就沖上來扶住了他，隊員們團團圍上來，看不見畫面的觀衆心急如焚，沒過一會兒就來了一隊擡着擔架的醫護人員，小心将已經暈厥過去的謝思齊擡上擔架，鬧哄哄地送離了比賽現場。
這突然的一幕驚呆了所有人，別說普通觀衆了，就連游魚都不太敢相信，指着屏幕，有些結巴地說：“他，他，這就被擡走了？？？？”
“很少見嗎？”虞枝起身，手裏握着手機，“不是沒有為了電子競技付出生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