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正坐在城陽公主身邊,為城陽公主介紹宮中新添的一道菜‘風見消’,告知她此菜是起源于盧夫人。城陽公主嘗過之後,直嘆味道奇妙,問了做法。

李明達笑道:“那十六姐要好生跟盧夫人請教了,別忘了回謝禮。”

盧夫人這時聽聞,忙起身過來表示不必,随即就将做法說與城陽公主聽。

城陽公主直嘆盧夫人好手藝,一般人比不得。在場的衆位婦人聽聞,也紛紛附和誇贊。

不過大家雖口上稱贊,心裏到底是有些瞧不上盧氏,畢竟她是聖人親口稱過的“醋壇子”,連聖人賞賜給房公的美人她都容不下,哪配有賢妻之名。自那件事後,大家不管在什麽場合見到盧氏,都會禁不住想到這件事,然後憑此就認定盧氏是個不識擡舉的蠢婦,她之所以有而今尊貴的地位,全是靠她運氣好,嫁了個能幹又十分得寵的丈夫而已。所以而今很多夫人們的心裏頭,對于盧氏很瞧不上。

不過這卻并不耽誤大家對她家兒子的喜歡,畢竟在醋壇子的教導之下,她的兒子該是比別家的公子更懂得珍惜看重正妻。而且女兒嫁進他們家,有盧氏這樣護着正妻的婆婆也十分好。再說房公的身份那般高,這家世實在是沒得挑,宰相門第出身的誰又敢嫌棄什麽。說到底弄個‘賢名’雖好,但日子到底還是自己過,誰都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給一個一心一意疼愛自己的丈夫。所以這盧氏在那些有意結親的夫人們眼中,依舊是個要好生巴結讨好的人物。看不起什麽的情緒,只能藏在心裏頭,或是背地裏找個想法相同的姐妹互相咬咬耳朵,悄悄念叨就行了。

李明達打眼瞧着這些婦人,嘴上雖說甜話,但表情和細微動作卻将她們出賣了個徹底,根本并非出自真心。

李明達因笑着對盧氏道:“阿耶也說你這手藝難得,更難得是你今至如此地位,還未曾忘本,願親自下廚為丈夫孩子們煲湯做飯,實在少有。”

此言一出,在場的婦人都嘩然不已。沒想到聖人在罵了盧氏是醋壇子之後,竟然還開口贊美她。其中有不信的,就有早前知道消息的告知大家,人家盧氏前些日子确實有收到聖人贊她的口谕。

在場的婦人們見狀,也都對盧氏改觀态度。這才意識到人家盧氏之所以可以成為房公忍受的‘醋壇子’,那也是有自身的品質才華在的,并非只憑運氣好。

貴婦圈裏的婦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勢力,會僅憑上頭一句話,便對一個人徹底改觀,轉而越發意識到此人的諸多優點,從而開始想發自內心地想與其交好了。

盧氏感受到大家忽然的熱情,怔了下,心知這都是公主幫忙的功勞。其實她混跡貴圈這麽久,早知道那些婦人的虛僞。她這個人性子就是直爽,心也大,倒不怎麽介懷那些人背地裏怎麽說自己。不過人心到底是肉長的,說是不怎麽介懷,但真聽到人家議論的時候,心也難受。誰不喜歡被誇獎?而今公主一言,真幫了她大忙,盧氏心中感激不盡,忙謝過李明達。

盧氏退下之後,她就拉着女兒寶珠,小聲囑咐她以後成婚了,要慧眼識人,“謹記千萬別把應酬場上人家無心贊美的一句虛話當成真話聽。日子是自己過得,不是聽別人講得,懂麽?”

房寶珠點點頭,然後往晉陽公主那邊瞄了幾眼,激動地抓着盧氏的手道:“阿娘,晉陽公主今天真好看。我是說她以前也好看,但今天特別好看。她穿這身粉裙子很美的,像似從天上飛下來的,可惜大哥不在呢。”

房寶珠微微撅嘴,提到房遺直不在,她就有點遺憾,覺得他大哥錯過了一件特別美好的事情。

盧氏扯了下房寶珠的袖子,讓她端莊點,好歹在這麽多貴婦眼前,裝一裝也好,切勿随便噘嘴。

“本來你娘就被大家罵是醋壇子,你要是在這種場合顯出什麽缺點來,就真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陪您一輩子。”房寶珠緊緊地抱着母親的胳膊道。

盧氏立刻嫌棄地把她的手拍掉,“不稀罕,再說我和你阿耶早晚會老了,你到時怎麽辦。”

“那我就吃大哥大嫂的,賴着他們。”房寶珠道。

“你大哥倒是不會嫌棄你,不過要看你大嫂什麽樣了,碰見個潑辣厲害的,早晚得把你這個懶蟲踢出門。到時候我定然會在九泉之下叫好,罵你活該。”盧氏半開玩笑道。

“阿娘真心狠啊,我感覺自己好像不是阿娘親生的。”房寶珠悲傷感慨。

盧氏哼笑,不做解釋。

房寶珠落寞了會兒,見母親不吃她這套,也就不裝可憐了,又瞄一眼李明達那邊,“可是若嫂子是晉陽公主的話,那我就有福氣了,一瞧公主就是胸中有丘壑,腹中大度能容之人,溫婉可人。善解人意,比我好千倍百倍,她肯定不會計較我賴着她和大哥。”

“噓!這麽多人跟前,這話你也敢說,快閉嘴。”盧氏警告房寶珠一聲後,轉頭瞧見自己的大女兒房奉珠來了。

房奉珠見了盧氏,微微打了眼色,盧氏點了頭,也沒有直接上前,而是跟衆婦人們一起,給房奉珠行禮。

在論親戚之前,要先論位份。房奉珠乃是韓王李元嘉之妻,正經的王妃不說,在輩分上她還是聖人的弟妹,所以太子和公主們見了她,都要尊稱一聲“嬸子”。

韋貴妃請房奉珠到自己身邊來,那廂李明達和城陽公主李靜蓉也起身跟她見禮。

房奉珠忙請諸位坐下。

“來遲了,還要跟你們道歉。路上耽擱了,誰曾想從別苑乘車回長安,還能遇到一群攔路的。”

“怎麽回事?你可懷着身孕呢,要小心一些。”韋貴妃忙問。

“一群羊。憑人怎麽喊,它們也聽不懂啊,只能幹等着。” 房奉珠半開玩笑道,而後她摸了摸肚子,“倒沒什麽大事,讓貴妃擔心了。”

“沒事就好。”

“羊源于‘祥’,出門遇祥,是好兆頭呢。”李明達見房奉珠還有些餘驚未定,忙插嘴說道。

房奉珠一聽此話,忙笑着稱是。從懷孕開始,她也不知怎麽,脾氣心思都有些敏感。今日出門要赴宴,卻是她懷孕以來的第一次出行,還想着怎麽這般不順,會不會是有什麽不好的兆頭。而今聽李明達一講,覺得寓意吉祥就是好事,她才算是安下心來,徹底松了口氣。

韋貴妃看一眼房奉珠的肚子,嘆她肚子尖,禁不住猜測:“八成是個兒子。”

“大王說男女都好,我也就不計較這些了,順利生下來,長得結結實實就最知足。”房奉珠道。

此時場面又熱鬧起來,西海之上使了幾艘畫舫來,韋貴妃張羅邀請衆貴婦們上船賞景,也吩咐那廂的世家子弟們都不要客氣,他們乘的船也都準備好了。更告知大家,船上不僅有歌舞,更有新鮮的切鲙美味的葡萄酒供人享用。

諸多婦人都應承上去了,李靜蓉也要去,就拉着李明達。李明達擺擺手,扶額道:“我昨兒個沒睡好,本來就頭暈,上不得船晃悠。回頭真鬧得反胃吐了,我看你還有沒有心思吃切鲙。”

“那你別去了,耽誤我胃口,自己好生在岸上玩。”李靜蓉半開玩笑,囑咐李明達如果累了就先休息,晚些時候再來也不遲。她起身的時候,順便拍了拍她的頭,還當李明達是小孩子。随後她就和常山公主李玉敏,衡山公主李惠安一起拉着手去了。

這時候房奉珠跑去和自己的母親盧夫人以及妹妹房寶珠說話。

李明達瞧着已經大肚子的房奉珠走路健步如飛,一見到母親就好高興地不行,還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微微跳了下,真有點懷疑剛剛因為一點小事就心情敏感的孕婦不是她。

“大姐又胖了啊。”房寶珠見禮之後,張口就不客氣了。

“多謝誇獎,以前想胖還胖不起來呢,這會兒我覺得正好。”房奉珠擡起她豐滿圓潤的胳膊,搭在二妹的肩膀上,而後問家裏的其它兄弟如何。

“大哥做了少卿,在和公主查案。二哥就那樣呗,你知道的。三哥是真的無憂無慮,本來還繼續胖着,前兩天被大哥辦得一件案子給惡心着了,愣是好幾天沒吃肉,我瞧着瘦了點。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八成又跟尉遲二郎混在一起。”房寶珠總結道。

房奉珠笑,“聽了一圈,就遺直在幹正事。對了,他養的那只貓如何了?我記得好像叫什麽黑牛。”

“呵,現在它日子過得可比我滋潤,不知道怎麽什麽時候它脖子上還帶了個金鈴铛,是宮裏頭的東西,那鈴铛特別精致,怎麽來的不清楚。”房寶珠說罷,瞄一眼那邊的晉陽公主,然後悄悄地對房奉珠道,“我猜可能是晉陽公主的賞賜。”

房奉珠聽出些端倪,又是一起查案,又是送東西的,倆人保不準有點可能。只是她這位弟弟當初在聖人跟前可是大放厥詞過,其倔強脾氣犯起來和她母親盧氏特別像。

既然他說過不願娶公主的話,那必然真不會娶了。再說就算他願意,聖人那裏豈會兒戲,随他說不行就不行,說行就行?

“這種事咱們還是別妄想了,你也不要胡說。”房奉珠突然嚴肅下來,警告房寶珠。房寶珠就不高興的閉了嘴。

盧氏拉着房奉珠順着水榭走,對她小聲嘀咕道:“卻不是只我們一廂情願地瞎張羅,遺直他自己也有此意的。”

房奉珠驚訝,“他竟出爾反爾?”

“難得他出爾反爾,倒也值了。”盧氏道。

房奉珠立刻聽懂母親話裏的意思,驚訝看她:“聽您話裏的意思,你似乎也很中意他看中那一位。”

“十分十分,非常非常,中意。”盧氏笑着,很坦率地跟房奉珠道,“有機會你也幫幫忙,讓韓王得空就在聖人耳邊念叨你弟弟幾句好話,雖說未必能成,日子還遠着呢,早點籌謀,一旦成了呢,咱們将來還能輕松點解決麻煩。”

“行,我回頭跟他說。”房奉珠說罷,就轉頭遠遠地望一眼李明達那邊,她正笑着和楊妃說話。

房奉珠歡喜地嘆一聲,“其實我也中意喜歡她,但位份太高,只怕咱們家求不來。這一家尚二主就算有可能,也該是緊着長孫家來。再說他還早早的放了話,把自己的前路給堵上了。”

“堵上了,我們就疏通,事在人為。愚公還能移山呢,這麽點小事還能難倒我們不成。”盧氏毫不氣餒道。随即瞧見那邊有幾個世家婦過來,欲和她們打招呼,她忙小聲和房奉珠道,“宮裏也不好細說,等回頭咱們回家了再細聊。”

房奉珠應承。她随即揚首,露出優雅的微笑,應對那些前來行禮的夫人們。

房寶珠對這些夫人們的聊天內容很不感興趣,正好有小姐妹叫她,她就去了。小姐妹們為她引薦了一位新朋友,名喚程蘭如,剛進京不久的。房寶珠和她聊了幾句,發現其性子很對自己的胃口,倆人就幹脆坐在一起,扯東扯西,聊得忘我。

李明達愈發覺得楊妃的唇色不大好,比起之前她滑胎之時那副病容的樣子還差,照道理她身子養了近兩月,不該如此。

李明達遂和楊妃閑聊了幾句,問及她的日常飲食,沒聽到什麽特別的東西。

李明達又問楊妃怎麽沒去坐船。

“近些日子總覺得疲乏,也沒什麽精氣神。”楊妃用帕子擦了擦額頭的虛汗,便嘆一口氣,“不瞞公主,因今日是大宴,我想着怎麽也要湊熱鬧的,遂是強打着精神來的。”

李明達起身,湊到楊妃的身邊,随即攙扶她起來,順便就聽了聽她的心跳聲。李明達皺眉,“可請禦醫看了?”

“前些日子滑胎,已經勞煩他們天天來診脈了,這幾天已經好利索了,遂就沒叫他們。估摸是身子傷着了,需得再仔細養幾個月才行。”楊妃溫笑着對李明達道。

“我卻瞧着你氣色還不如剛滑胎時的好,還是仔細瞧一瞧要緊,別有什麽別的事情耽擱了。”李明達說罷,就使喚人去請高太醫,然後對楊妃道,“回去歇着,不必來此應景,這麽多人子在呢,熱鬧得緊,真不差你一人來湊熱鬧。”

楊妃挺愛逞強的,聽李明達這話,真是直戳了她的心窩子,感動地點了點頭。忙謝過公主關心,也就去了。

田邯繕望着離去的楊妃,嘆了口氣,“也不容易,有了聖寵,就不知有多少誤解和誣陷,她也是被人挑毛病挑怕了。”

“她算什麽,不過是是前朝公主,有了特例,才被聖人另眼相待。”

李明達還未及回應田邯繕的話,就聽到西邊不遠處有兩名小宮妃關注到楊妃得了公主的同情,被攙扶離開的場景,遂開始嘴碎議論起來。

“你當她是什麽高貴公主,如城陽公主、晉陽公主一般身份高貴?楊妃當初在大随皇宮裏,其實也不過是庶出女兒罷了。早前在宮裏不受寵不知名,只怕前朝皇帝活着的時候,都可能不記得他還有這麽個女兒。聖人之所以留她在後宮,瞧她漂亮是一方面,而且人老色衰還如此待她是另一方面。為謀個名正言順,給前朝人一個安撫交代罷了。說白了,她不過是聖人利用的棋子。”

“你此話分析的不假,我倒是沒你看得透徹。”

“所以說楊妃這人,誰得罪誰傻。聖人就是對她沒感情,出于朝政大局,也會留着她好好愛護,給足她面子的。你啊,聽我一句勸,這些後妃,你嫉妒誰都可,偏偏不可嫉妒她,也不可動她。她雖為妃位,但其地位比韋貴妃還要難撼動。”

“懂了,還是你厲害。好妹妹,以後你就跟着我混,為我出謀劃策可好?我的那些好東西都給你用。”

“不用如此客氣,不過我義父前些日子捎話進宮裏來,說他這次又升遷無望了,叫人沒得心疼,一把年紀的人了,惦念我在宮裏,才這般拼命。”

“這簡單,回頭我去跟二叔說說,看他能不能幫個忙。別的事未必能幫上,但這件事上他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我二叔昨日剛被聖人點了名,兼任吏部尚書。”

“那就多謝蕭才人了。”武才人忙行禮謝過,話畢她轉頭往周圍一掃,卻瞧見晉陽公主竟往這邊來了。

武才人忙碰了碰蕭才人的手。蕭才人也瞧見了。倆人都十分緊張,忙來給李明達行禮。

“你二人怎生在此?”照道理來講,今天的西海的宴會,只有妃位以上的後妃才可出席。

李明達提出疑惑地同時,順便就去打量了那位武才人,人長得十分精致漂亮,一雙眼也十分水靈,媚中帶俏,學識該是不錯,舉止有些文雅之氣。年歲不大,看樣子歲數不過虛長自己三兩歲。

李明達之所以如此關注武才人,還是因為上次魏婉淑的生辰,聽魏婉淑提及她的琴技就是由武才人所授。而今瞧瞧武才人的年歲,算一算她進宮前的年紀該是更小,竟然能教魏婉淑彈出那般大氣壯闊的琴聲來,不簡單。再者聽她說楊妃如何,雖話中有幾分鄙夷,但分析的不假。她父親對楊妃,除了一些舊情之外,确實也是因為更多顧念楊妃是前朝公主的身份,所以這些年一直對她不疏于照顧。

“回貴主,妾和蕭才人是受了德妃之命前來陪侍。德妃才剛随了韋貴妃上船,便叫我們在此等候。”蕭才人回道。

“你是哪一個蕭家?”李明達看眼蕭才人。

蕭才人聽這話有些抑郁,抿起嘴角,行禮道:“妾乃是宋國公蕭瑀的侄女。”

原來蕭才人的二叔是蕭瑀。

李明達笑了下,“行了,沒你們什麽事,都回去吧。回頭德妃上岸,我自會和她說。”

蕭才人和武才人對看一眼,都很恭謹地跟李明達行禮,而後匆匆告退。二人走得稍遠一些的時候,蕭才人就禁不住抱怨她們運氣不好,竟然被公主擋了路,她本還想見一見堂哥蕭锴,而今卻是不成了。

武才人側首,瞧了眼公主方向,見公主已經轉身去和別人聊天,還是心下覺得有些不對。她囑咐蕭才人少些抱怨,這會兒場合不合适,謹慎為上,若不小心被人聽了去,她倆都得倒黴。

蕭才人應承,這才閉了嘴,和武才人攜手匆匆離去。

李明達吩咐左青梅,“今日人多,我有很多顧及不到的地方。卻不知魏婉淑和周小荷在不在,若是在的話,你派人看緊她們。”

剛剛李明達只問聲音,因為視線被遮擋,未見到人,所以有些不确定。

左青梅面色一凜,料知公主既然由此吩咐,其中一定有事。遂忙應承下來,當即就叫上宮裏幾個擅長監視的老宮女,親自帶着她們去監察。

多數貴女和世家婦都上了船,只有少數不能坐船的留在岸上。這時候岸上的人少了很多,也安靜不少。李明達倒喜歡這情景,稍微走遠些,坐在一處在湖水之上建造的八角涼亭內。剛好船朝這邊駛來,站在船頭玩耍的李惠安和李玉敏看到十九姐,忙揮手喊她。

倆孩子正是調皮的年紀,瞧見李明達有點激動,喊聲挺大,都不顧什麽公主儀态了。

李明達笑着對她們揮揮手。

李惠安就高興地跳起來,抓着自己身上的披帛對李明達揮了揮。

城陽公主李靜蓉見狀,忙拉着這倆鬧騰孩子,讓她們顧着點儀态。倆人才算老實了,跟着李靜蓉進船艙的時候,還不忘轉頭對李明達吐個舌頭做鬼臉。

“見過貴主!”尉遲寶琪和魏叔玉、房遺則散步時,被蕭锴喊回來坐船玩。四人回來時,發現西海上已經有五艘船了,不少世家子在船上吟詩作賦,看着好生熱鬧,他們幾個卻是錯過了。蕭锴正要抱怨,剛巧看到李明達在那邊,就過來行禮。

魏叔玉深沉地看着身影綽約的公主,緩緩放慢了腳步,走在最後。他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對于自己先前的胡亂揣測和愚蠢的想法,有些內疚,十分不好意思。

李明達第一個看他,“你今日同誰一道來得?”

魏叔玉忙道自己是同母親和妹妹以及表妹一起來得。

李明達挑了下眉,進一步确定自己沒有聽錯魏婉淑的聲音。

田邯繕這時想起孤本的事兒來,笑着開口,“正好今日魏世子在——”

李明達伸手碰掉了茶碗。

田邯繕住了嘴,忙打發人收拾,轉而收到公主打得眼色,連忙閉嘴了。

魏叔玉卻不解地問田邯繕何意。

“正好你們也都閑着,大家都在,應景作詩如何,我手裏剛好有幾本絕世孤本,想要的可以憑能耐掙。”李明達說罷就拍拍手,讓人把孤本呈上來。

這時候,房奉珠和盧夫人瞧見這邊熱鬧,而且房遺則也在這,倆人也都擔心房遺則沒個分寸,就湊過來瞧瞧。裴氏見自家兒子魏叔玉在,也跟着來了。兩位夫人身邊原本帶着的女孩子也都跟着來了。

李明達笑請房奉珠、盧氏、裴氏以及房寶珠、魏婉淑等人落座。

尉遲寶琪、蕭锴、魏叔玉和房遺則四人本想着随便弄一首詩,給公主助興就是了,并無比較的心思。但轉手看到田公公所端托盤裏的孤本,這才見識了什麽叫做“絕世孤本”,竟有西晉竹林七賢中的‘三賢’的手寫本。

蕭锴還有些不信,特意拿了一本,小心翻閱了一下。

魏叔玉掃了一眼,立刻道:“确實為西晉時期才有的藤角紙。”

“那太難得了,我可不會相讓。”蕭锴立刻道。

魏叔玉自信地笑一聲,表示他也不會。

尉遲寶琪抿着嘴角想了想,“我對這東西也喜歡,但必然沒有遺直兄更喜歡,便不妨争一下,若真有幸得了它,就送給遺直兄做禮物,權當多謝他這段日子對我的照顧。”

“我大哥聽了這話,肯定會高興。”房遺則嘆道。

“我看你們幾個都有争奪之意,忽想起‘文無第一’的說法來。詩賦若是不相上下,倒也不好評判。不如這樣,詩或賦和畫一起,兩廂對應着來,才可得勝。”

李明達的提議随即得到了大家的應允。畢竟詩這種東西,意境各有不同,極有可能水平相當,難分伯仲。但畫卻不同了,功夫深淺,下筆就知。

晉陽公主果然思慮周全。

李明達随即命人備了桌案和筆墨紙硯。

“豐收和農,就以此為題,回頭等聖人來了,我會請他做你們的評判。”李明達道。

尉遲寶琪等人一聽公主竟要請君王裁決,那可就是大事了,個個十分緊張,遂立刻執筆都開始認真琢磨起來。

公主說的題目乍聽起來很簡單,作詩他們倒都還算可以,畢竟早前為了慶豐宴,大家也都做了詩賦的相關準備。但要畫一個和他們所作詩句相應的畫,卻是有些難了。一則他們幾個大多都沒有深刻了解過務農之類的事務,比如莊稼在收割之前在地裏具體長什麽樣,他們其實也不是很清楚。再者,詩裏多是歌功頌德,贊美聖人治國有方的話,這種話可言說卻不好描繪,真下筆畫起來實在是令人犯難,不知該從哪裏下手。

李明達見尉遲寶琪幾個有所遲疑,就跟他們說不着急慢慢來,轉而又對盧氏和裴氏道:“我們在此說笑,只怕也會擾了他們,留他們在此好生研究詩畫,我們去林東走走賞花如何?”

李明達的提議随即得了房奉珠和兩位夫人的贊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去了。

尉遲寶琪瞧見女人們走了,把筆放下,嘆了口氣,“遺直兄啊遺直兄,不是我不想努力我幫你掙孤本,實在是不好下筆啊。”

莊稼尉遲寶琪也是見過的,平常騎馬路邊一片片的,可是他沒有仔細觀察過,只畫皮毛,而不能入骨三分,這種事兒他幹不出來,勉強畫出來也是丢人,倒不如不畫。

蕭锴倒是不計較這些,大筆一揮随手畫了畫,然後對着畫琢磨了一首不怎麽大氣的詩寫在上頭。

“你們要是都作不出來,我可能就贏了。”蕭锴放下筆,拿着畫瞅了瞅,轉頭再瞧魏叔玉,竟在很細致地描麥穗,連麥穗上的絨毛他都要給逼真的畫出來。蕭锴再看看自己的,覺得丢人,趕緊把畫搓成一團,重新來。

尉遲寶琪坐下來,手托着下巴看着湖面,陷入沉思,仔細回憶了當初自己與公主、房遺直等人在離開安州城後,趕路騎馬場景。當時路兩邊是很大一片麥田,一望無際,因為天熱,大家在天剛起亮的時候就趕路,正好見到太陽東升。就在麥田的盡頭,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投射萬丈金光在綠油油的麥田之上。

那場景很美,尉遲寶琪更清楚地記得,騎在馬上,沐浴在朝陽之下的公主的,笑容燦爛,若天上的朝霞。

尉遲寶琪随即揮筆,就把當時所見的場景繪了下來,然後信筆作了一首賦:“七月夏風暖,紅日照綠田……”

李家的宗親很多,韓王李元嘉在李世民跟前,是屬于本分幹活,卻也不争不搶的那種。算不得得寵,也算不得失寵。但他所有事都在朝堂走動,平常閑暇時,以親戚身份來往太極宮的時候不多。都是年節大宴的時候,才會出現。李明達與李元嘉不曾熟絡,與房奉珠自然也不算太熟。但今日卻是結下了緣分,發現彼此很聊得來。

當下李明達和房奉珠地位最高,她二人自然走在最前,話越來越投機。

裴氏和盧氏領着各自的姑娘們賞景,菊花好看,園林精致,倒都很有興致。

“不知嬸子可聽過風月樓。”李明達和平房奉珠聊得熟悉了,就順便開口問了句。

“風月樓?”房奉珠挑了下眉,定神回憶了下,然後疑惑地搖了搖頭,“卻不知,是京城的酒樓?”

“不是酒樓,是一間妓院。犯了事,被官府查抄。不過查抄前,倒是聽了個有趣的說法,這還是從某位世家子的口裏所說。”

“什麽說法?”房奉珠問。

“說這間風月樓實則是韓王的産業。”李明達直爽道。

房奉珠怔了下,搖頭,“我這裏卻不知,但卻難保韓王瞞我,回頭我定然仔細問清楚。若是真有此事,絕不會瞞着公主,我會親自帶他來跟公主陳明清楚。”

“倒喜歡嬸子這樣幹脆的。”李明達謝過房奉珠。

衆人随即又聊了會兒,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就回去瞧瞧尉遲寶琪他們的成果。

田邯繕當下把詩畫收集齊了,送上來。房奉珠和李明達打眼一瞅,就笑了。

“我覺得寶琪略勝一籌。”房奉珠道。

李明達也點頭應承,“确實如此。”

魏叔玉和蕭锴等人也服氣。

“甘拜下風,都不如他意境好。”蕭锴道。

“這等事卻不用勞煩聖人裁斷了,我們都服氣勝者是他。”魏叔玉忙道。

“确實。”李明達就讓尉遲寶琪領了孤本。

這時候西海的五艘船上開始奏樂,歌舞齊放。更有一艘船靠岸,請尉遲寶琪等人上去。

李明達打發他們去了之後,就道乏了,與盧氏等人告辭。

她走後不久,就聽到周小荷和魏叔玉又說起悄悄話來。魏婉淑感慨周小荷似有倦态,反而不如早上拾掇精神的時候美。

周小荷緊張不已,忙整理儀容,然後就不禁感慨,這慶豐宴從白天到晚上實在是累人,所以她才會好了精神。

“那邊的熏風殿是專供歇息之處,我帶你去。”

“好啊,正好我們仔細商議一下,才好保萬無一失,畢竟這是在宮裏。”周小荷緊張道。

“你怕什麽,咱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就是被人見着了,也不丢人,保不齊還是一方美談。你表姐我,豈會害你做甚麽自毀前途和名聲的事,那是下下策,最低端的手段。”魏婉淑道。

周小荷點點頭,然後笑着挽住魏婉淑的胳膊,“所以還是表姐對我最好。”

魏婉淑笑了下,然後帶着周小荷去和宮人說明情況,當下就有宮人帶她們去熏風殿的廂房內休息。

不多時,周小荷就沒心沒肺地睡着了。

魏婉淑看了一會兒周小荷的睡顏,随即出門來,瞧了瞧日頭,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她就出了門,繞到熏風殿後有一條小路,快步穿過密林,往左拐,正是茅房。魏婉淑左右看了看,就進了茅房之內。

武才人等候多時,一瞧她來了,嘴角露出淡然的微笑,“你再不來,我可要走了。”

魏婉淑看看四周,還算幹淨。

武才人一眼看穿她的嫌棄,笑道:“放心,這地方偏,也不常來人,不髒的。在這見面,就是被人瞧見了,也有道理分說,不會被挑出錯來。”

“還是你想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