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遺直目光灼灼,笑問李明達:“既小時候的事,說說也無妨,還什麽?”
“我用泥巴建了府邸,當然還需要些人馬才氣派,就騎着竹竿當是馬,”李明達道,“不過後來覺得竹竿是死的,沒意思。”
房遺直挑眉,“然後貴主就騎人?”
李明達眨了下眼睛。
房遺直淡淡扯起嘴角,“公主不會是剛好想要騎一匹‘俊’馬,所以就把魏世子給……”
李明達有點窘迫地怔住,然後驚訝地看房遺直,露出“你怎麽會知道”的表情。
“公主活潑起來還真是……獨辟蹊徑。”房遺直斟酌了用詞,随即若有所思道,“難不得我見魏叔玉有些躲着你,原是因為這個。”
“他躲着我麽?我倒是沒注意。”李明達驚嘆。
房遺直聽到李明達這話,嘴角的笑意更深。
這時候小吏來報,告知李明達和房遺直,那名經常給風月樓送柴的張老漢找到了。
“你來審。”李明達起身讓了位置,站在一邊。
房遺直心知李明達是為了更全神貫注地去觀察張老漢,也不推辭,就坐在上首位。
張老漢随即被帶了進來,說他是老漢,不過是因他頭發花白顯老了才有此稱呼。實則他人年紀才不過三十五,而且身材壯實,皮膚黝黑,雙手有很厚的繭子,一瞧就是很能幹的莊稼人。
張老漢跪下磕頭之後,就乖乖地低頭等候問話。
房遺直:“你平常與風月樓的四名廚子可有來往?”
“草民從三年前開始,就負責給風月樓供柴,那啞巴四兄弟一直在風月樓廚房做活,兩廂難免有些接觸,時間長久了,自然就有些熟悉。平常見個面,彼此帶些小東西,也就閑聊幾句,最多不過如此,再沒有更深的來往。”張老漢随即惶恐地磕頭,再三表明自己道,“草民剛聽說那四兄弟殺人了?草民可沒有參與他們的事,請房少卿明鑒!”
張老漢說罷,就有些幹嚎地哭着,雙臂放地,額頭就打在胳膊上,乍看起來真覺得他磕頭磕得十分猛力,很有誠心。
其實不管張老漢怎麽鬧騰,房遺直的眼裏都不會起波瀾,他只依舊如常地問下一個問題。在石紅玉出現在風月樓的事發時,張老漢是否也在風月樓。
張老漢怔了下,嘴唇緊閉片刻後張開,他先做了個‘沒’的口型卻沒有發音,随即口型又變了,艱難地承認,“草民當時剛好在,但草民去那裏沒有別的事,只是去送柴!每天申時,草民都會去風月樓送柴,這是很多人都都知道的事。可以問那四名廚子,不,問風月樓其他人,還有街面上其他的商販,他們都知道的,他們天天看我送柴過去。”
房遺直沒有回應張老漢的話,繼續問張老漢,他那天是否與廚房的啞巴四兄弟有所接觸。
“說過兩句話,就是卸柴的事。”張老漢壓低語調道。
李明達發現張老漢回話的時候,越到後面眼神越飄忽的厲害,額頭上的虛汗也發起來了。汗冒得不算太明顯,但依舊逃不過她的眼。還有他面目緊張的時候,整張臉的肉都繃緊,特別是當房遺直問到案發當日的時候,張老漢的緊張狀态最甚。
李明達還注意到張老漢的手,伴随着房遺直的發問,他的手指在一點點的彎曲握拳,原本按在地上的手,正微微地向自己身體的位置挪動,意圖在防備什麽。
看來房遺直的話已經刺激到了張老漢,令其身體在面臨危險時,本能地想要自我保護。
李明達看向房遺直。
房遺直立刻感受到李明達示意,接着就對張老漢反複提事發當天也就是三天前送柴的事,仔細詢問他送的什麽柴,用的什麽車,柴一共有幾捆,走的時候車是否是空的。
“草民用的是牛車,送的是松木柴,因前些日子四兄弟說要一車松木柴,專門炖雞用,說那樣味道好,我這前幾日就一直攢着,然後湊了一車在那天送過去。至于柴一共有幾捆,倒是沒有記清楚,大概二十多捆,一人抱那麽粗。松枝有粗有細,細的有拇指頭那麽粗,粗得跟胳膊差不多。當時柴卸下了,車也就空了。草民接了四兄弟送我的幾個胡餅,就駕車走了,此後就再沒去過風月樓。”張老漢交代道,“對了,當時離開的時候,後門突然來了官差把守,不許我走。再後來等了會兒,允我可以走了,當時還要搜查,不過我就一牛一人,一輛車,也沒什麽可查的。”
房遺直聽完之後,直覺得這老漢有些問題,但具體問題在哪兒,他卻瞧不出端倪,遂看向眼睛敏銳的公主,想必她已經觀察到了什麽。
李明達已然發現張老漢說到牛車的時候,特別緊張。但誠如他所言,如果牛車上是空的,沒有什麽,侍衛也檢查過,他又緊張什麽?李明達思量片刻,轉即問程處弼等人:“當時你們誰負責搜查他的車?”
當時負責看守風月樓的侍衛忙來回禀,“在石紅玉進了風月樓不久之後,确實有一輛運柴車卸了柴之後欲離開。屬下們起初攔截,不允他走。後來得了主事之令,依命查看沒有藏匿第二人後,就放他走了。”
李明達注意到侍衛說到查看馬車的時候,張老漢有些緊張,不僅整臉上的肉收縮,連整身體都繃得很緊。
李明達目光淩厲地盯着回話的侍衛,讓他好生确認,“車下可檢查了?”
侍衛點頭,“車下檢查了,屬下們把每一輛從風月樓駛出的車都仔細檢查過,每一位從風月樓離開的人,也都對其身份做了記錄。”
“你們确定車是空的,上面什麽東西都沒有,沒認可可能藏第二個人?”李明達音量加重,緊盯着侍衛,公主的凜凜威儀盡顯,令侍衛們驚得幾番反思,不敢亂言。
“其實也不算是空車,車上還有一根粗木沒有卸下。”另一名侍衛小聲道。
張老漢慌忙解釋,“那是別人托我留意粗點的木頭,要我幫忙留着,給他蓋房用的!”
李明達沒理會張老漢的解釋,接着問那侍衛:“多粗?”
“大概比這柱子粗一點。”侍衛指着堂內所立的朱紅漆柱子。
接近一人抱的木頭。
房遺直琢磨了下,又看向李明達,看看她什麽态度。
李明達在思慮過後詢問得看向房遺直,發現他早就看自己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怔了下,還是顧着眼前的案情,走到房遺直身邊,跟他小聲嘀咕了下她所想到的一種可能。
房遺直随即點了頭贊同,“不排除。”
李明達随即退後。
這時候再看那跪在地中央的張老漢,已經表現出很明顯地緊張了。他大概意識到自己額頭上冒了虛汗,就面貼近地面,把額頭悄悄蹭在袖子上,意圖在不經意間把頭上的虛汗拭幹。
張老漢動作越多,李明達就越發盯着他。
張老漢感覺到李明達的注視,不太敢動了,把頭面着地面,恭敬地等待吩咐。
“這塊木頭而今何在?”
“草民已經把木頭送給同村的表弟,讓他拿去蓋房子了。”張老漢道。
“叫什麽,家住哪兒。”
“叫吳茂盛,在開南村。”張老漢交代道。
“去查。”房遺直随即吩咐人把張老漢暫時收押,等待調查結果出來後,再決定張老漢的去留。
張老漢一聽這吩咐,驚得惶惶然,“草民冤枉啊,草民就是個送柴的農夫,什麽都沒幹。這明天還要趕早上山砍柴給肆意樓送去呢,還請諸位郎君饒過草民。”
李明達打量這張老漢,也懶得回應他的話,揮揮手,打發侍衛把他押下去。轉即,李明達就對房遺直嘆道:“這件事若真如你我所想,有趣,倒也厲害了。”
房遺直點頭。
二人随即騎馬出城,不消片刻功夫,就到了開南村張老漢的住處。打眼一瞧他宅子後頭就堆積了很多幹柴和木頭。侍衛喚來村裏的裏長,給他瞧了刑部司主事的魚符,就吩咐他帶着侍衛們去找張老漢的表弟吳茂盛。
吳茂盛随後就被引領過來,行禮之後,就縮着脖子老實地站在李明達和房遺直跟前,等候問話。
“三天前,你表哥給你送了幾根木頭。”李明達問。
吳茂盛想了想,忙道:“一根。”
并沒有撒謊,李明達轉而示意給房遺直。
房遺直再問吳茂盛,“什麽時候送的?”
“大概是戊時三刻,他說他今天在山上砍柴遇到塊好木頭,就給我了。”吳茂盛道。
“戊時,那時候天已經黑了,你确定?”李明達問。
“正因為天黑歇工,草民才記得時候,不然還很容易分不清。草民這兩日忙着蓋房子,确實有點累得暈頭轉向了。”吳茂盛撓頭嘿嘿笑道。
“那你可還記得,他的馬車是從東往西來,還是從西王東來。”房遺直又問。
吳茂盛眼睛望天,仔仔細細回想了一遍,然後道:“好像是從西往東來,我記得他是調轉牛車回家。”
從東往西,乃是是從長安城到開南村的方向,張老漢家在村子最西邊。如果張老漢長安城回來,就直接把木頭捎給吳茂盛,牛車該是從東來,往西去。但如果張老漢是從家出發特意趕車到吳茂盛家,則方向剛好相反。
李明達轉而和房遺直目光交流,顯然這裏面有疑點。申時,張老漢從長安城離開,就是牛車再慢,回到開南村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個時辰,根本用不了兩個時辰的功夫。張老漢在天黑很久之後,忽然從家裏趕車運了一塊木頭給吳茂盛,怎麽想都覺得有些刻意,像是為了故意圓謊似得。
房遺直又問吳茂盛可用了那塊木頭。
“還沒,木頭還放在那邊,未來得及破開。”吳茂盛交代道。
李明達立刻讓當初負責搜查張老漢牛車的三名侍衛,跟着去了吳茂盛的住處。他家是老宅後起新宅,張老漢三天前給的木頭還就近就放在院門邊的牆根處。
侍衛看了這根木頭之後,仔細辨認,都覺得好像跟那天見到的不同。
“彎了點,也更粗一些。”
“而且樹皮掉了好多,我記得咱們那天搜查的時候,張老漢車上那根木頭樹皮很完好。”
李明達再次問吳茂盛:“你可想好了,你确定這根就是張老漢三天前的晚上給你的木頭?”
“草民确定,這地方木頭就這一根,那天晚上搬過來後,我就沒動過。”吳茂盛有些不解為何這位刑部司的李主事再三詢問自己,就這麽簡單的事,他哪裏會記錯。
李明達側首對随行的文書道:“寫好證詞,讓他簽字畫押。”
文書應承,當場找了桌子,準備筆墨紙硯,火速将吳茂盛剛剛所言如實描述了下來,令其畫押。
“你可認識這名女子。”李明達命田邯繕将石紅玉的畫像展現給他看。
吳茂盛看了一眼那畫,眼睛瞬間定住了,目光有些欣喜,狠狠地多看了幾眼,然後咽了口唾沫。
随即他搖頭,表示不認識。
李明達信他了,吳茂盛看到這幅畫的樣子表現得很新鮮好奇,符合某些男人第一次見道美女畫像的反應。
李明達順便瞧了瞧吳茂盛的院子,确定沒有什麽可疑之處後,就又回到了張老漢的住處,這時候負責在此搜查的程處弼,手拿了兩塊樹皮來。
李明達立刻注意到每塊樹皮的三面都切割整齊,唯有一面像是硬扯開的,邊緣參差不齊。
程處弼把這塊樹皮放在地上拼了一下,剛好拼湊成了一塊邊緣整齊的長方形。
樹皮有些濕,很有韌性,拼湊一起後,微微凸起顯出圓弧形。寬約有七寸,長約有二十寸。
“這樣大小的樹皮,如果對應摳出同樣大的樹洞口,一個身形嬌小的女人鑽進去,并且藏起來,倒是可行。”房遺直對李明達嘆道。
李明達點頭,而後跟着程處弼到了張老漢堆放柴火的地方,光就随即目落在了那邊已經劈好的木柴堆上。
李明達從中抽出兩塊木頭,可見木頭芯子處有被工具摳挖過得痕跡,程處弼等人見狀,忙在木柴堆裏翻找類似的木塊,不一會兒就分出一堆來,李明達命人把這些木塊擺齊放在地上,大概看了幾眼,然後很肯定地告知房遺直。
“我們之前的懷疑成真了,張老漢确實用了一根摳空的木頭,極可能憑這根木頭逃過了侍衛的搜查,把石紅玉運走了。回頭倒是可以看看,這些木頭仔細拼合,是否能還原三天前他從風月樓運走的那根。”李明達推測道。
房遺直:“哪會有這麽巧的事,偏偏石紅玉進風月樓的時候,他帶了根特意挖好的空心的木頭過去。這張老漢必定不無辜,那四名啞巴廚子也是知情者,至于風月樓假母,我看她也難逃包庇之責,極可能涉事更深。”
李明達點了點頭,随即讓程處弼等人弄輛車,把這些木塊運走,“回頭找個木匠拼合,盡量恢複木頭沒有被劈開之前的樣子。”
程處弼應承,随即帶領屬下去辦。
李明達和房遺直則帶領一部分侍衛先行離開,再次回到刑部去審問張老漢。
張老漢見了供詞,又聽了李明達的推測,以及那塊他踩斷随手丢到爛柴堆的樹皮。默默垂首,無話可說。
房遺直見他此狀,不禁想到那四名啞兄弟。
“可是你助石紅玉逃跑?”房遺直問。
張老漢默默看着地面,依舊不吭聲。
“問你話呢,好生交代!”衙差輪起木杖,就照着張老漢的後背狠狠打了一下。
張老漢被打得半趴在地上,痛叫一聲,然後接連咳嗽,臉有些發紅。“草民冤枉,實在不知說什麽。家裏是有一塊草民雕琢廢了的木頭,那是草民本來想做件妝奁給妻子,結果做壞了,所以就把木頭砍了砍,當柴火燒了。”
“又一個狡辯的。”李明達嘆道,轉即她起身在張老漢身前徘徊,然後打量他,“是不是有人早想到了這一步,教你怎麽狡辯呢?”
張老漢緊閉嘴,目光有些驚恐地盯着地面,抖了抖身子不吭聲。
李明達随即讓田邯繕把石紅玉的畫像晾給張老漢看。
張老漢瞧了一眼,更加受驚,立刻移開目光,惶恐地給李明達磕頭喊着冤枉。
“草民從沒有見過這名女子,草民冤枉啊!”
“你見過。”李明達淡淡駁斥道。
張老漢怔了下,還是繼續磕頭喊冤。
房遺直見狀,覺得沒有必要繼續在審下去,詢問了李明達的意思,随即招招手,命人把張老漢帶下去。無比單獨嚴密看守,嚴禁其與任何人接觸,包括同樣被收監的風月樓的人。
衙差應承,這就去了。
李明達和房遺直随後提審了四名啞兄弟,指出張老漢用木頭藏匿石紅玉,令其逃過追捕,運送離開風月樓的事。四名啞兄弟聽了之後,直嘆可笑,只用手比劃表達石紅玉是被他們殺死了,至于張老漢為什麽會帶根空心木,四兄弟都表示不認,不知道。
李明達無奈之下,把人打發了。
“這事太蹊跷了!”李明達皺眉,手指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擱正常鄉野出身的莽夫,哪個會像他們這樣耐得住事,理該證據擺在跟前,吓唬一下,就認下了。便是像王豐收那般,莽夫裏有些頭腦的,在鐵證跟前也是要供認不諱的。但是啞兄弟四人,還有這個張老漢,那麽明顯的證據放在跟前,他們會編出個新的謊出來,眼見着謊圓不了了,還咬着前話不放。總之一扯到石紅玉身上,他們的嘴巴都緊了。”
房遺直招手,令小吏送茶來,他随後親自端給李明達。
李明達看眼房遺直,喝了茶,靜了心,也覺得自己剛剛有些急了。
“确實蹊跷。”房遺直這時候忽然道,“此事如此詭谲,就越發證明這是一樁大案,其背後必定有巨大的陰謀,值得我們花費更多精力去查。”
房遺直随即又笑着安慰李明達,“不管對方如何籌謀,這件事碰上了我們倆,就必然不會讓他得逞。公主剛剛上任刑部司主事,好生燒起‘三把火’,剛好可以借着這樁案子震一震那些對心存異議之人”
李明達看着房遺直,靜靜半晌沒吭聲。就在房遺直懷疑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麽話沒安慰道公主的時候,李明達忽然笑了。
她的笑像靜然綻放的白蘭,乍看低調淡然,細看卻有着奪人心魄之美。
房遺直立刻移開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茶,一飲而盡。茶水還有些燙喉,卻比不過他掌心的熱度。
“這幾個人都是嘴硬的,不好撬。事發突然,倒不如讓他們在牢裏好好靜思,看以後如何。我們也趁機想想,有沒有新的法子治他們。實在不成,用大刑,讓寶琪出馬。”房遺直接着道。
李明達想了想,然後點頭。
“貴主今日為查案奔波了幾處地方,難免會乏累,不如先回宮早些歇息,明日還有慶豐宴,那才也件耗神的事。”房遺直對李明達關切道。
李明達應承,這就與房遺直告別,想到明天的慶豐宴,她又忽然叫住房遺直,“聖人最喜歡文人用詩誇他,明日既然是慶豐宴,你早早備一首和豐收有關的詩,捎帶一句歌功頌德的話,必然讨他歡喜。”
房遺直怔了下,謝過李明達的提醒。
“我看早有不少世家子弟為明日的宴席做準備了,你這段時間都在陪我查案,怕是沒什麽工夫,卻不能因此叫你虧了,所以才告訴你這個‘大秘密’。不用謝我,這是你該得的。你是我跟班,我自該多照顧你一些。”李明達說完,就對房遺直笑着揮揮手,騎馬走了。
李明達罵騎得不是很快,走了一段路後,眼見着要拐彎,她就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轉即一怔。
房遺直還立在原地,脊背挺直,目不轉睛地望着她這邊,一動不動,仿若要做一尊雷霆不驚的鎮路石般。
李明達騎馬轉彎了,心也跟着轉彎了。
田邯繕這時候也注意到還在原地恭送公主的房遺直,笑着感慨道:“他倒是個誠心的,對公主也算效忠,算是個好跟班。不過到底是富貴出身的公子,跟奴比起來,沒那麽心細。”
田邯繕說到最後,不忘自戀的贊美自已一下。
李明達看一眼田邯繕,“要你和碧雲備下慶豐宴的衣服,可忘了沒?”
“這等大事,奴哪敢忘,早就備好了。特意叫人給公主備了三套衣裳,各有特色,全憑公主喜歡。”
“聽說今年大豐收,阿耶很高興,我就挑個喜慶點的穿,選看起來最富貴的那件穿3。”李明達道。
田邯繕忙笑道:“那奴知道選哪件了.回宮奴就拿給公主瞧瞧,那上頭不僅用了珍奇獸鳥的皮毛,還有東海珍珠攢成的花嵌在上頭。”
“好。”
……
轉頭回了立政殿,李明達沐浴更衣後,躺在榻上不想動了。這才感覺到房遺直之前所言的疲乏,她身體此刻都好像被個巨大的山壓趴下了。
田邯繕忙過來給李明達捶腿,順便勸她別為案子奔波太拼,“好多事您交給奴們去辦就成,再不濟還有尉遲郎君,房世子呢,貴主不必事事躬親。”
“好多事不親眼看不放心,再說這是我新官上任才開始辦的案子,哪能偷懶呢。”
“貴主說得也很有道理。”田邯繕附和。
李明達随後翻了個身,讓碧雲給她捏肩。
轉即她忽然想起之前房遺直提到的魏叔玉來,側首問田邯繕:“你看魏世子近來有意躲着我麽?”
田邯繕想了想,“近來沒怎麽注意,他也不怎麽現身在貴主跟前。倒是先前在安州,奴瞧出來他在有意躲着貴主,好像貴主能吃了他一般。那會兒只要有貴主在的地方,我看他是能不出現就不出現。最後不是還找了個魏公生病的借口,先走了?”
“嗯,那時候我也覺察出來了。”李明達嘆道,“不過他那時該是因聖人要給我招驸馬的緣故,才故意躲着。為小時候的事記仇?不至于吧……”
田邯繕不解問:“貴主怎麽會忽然想起這些?”
“我在想我是不是小時候把人欺負過了。”李明達有些歉疚地看田邯繕,“那時候可沒少拿蟲子吓唬他,他每次哭得都跟殺豬似得。而且還被我恫吓,怕得他不敢跟魏公說實話。想想這孩子也挺可憐,被他最怕的小蟲子折磨之後,還要被我當馬騎着。”
李明達坐問田邯繕,“你說我那會兒怎麽那麽調皮,會欺負人?”
“哪有孩子不調皮的,奴像公主那麽大的時候,也幹過一些事,現在想想挺無聊可恥的。”田邯繕害羞道。
“是麽。”李明達感興趣問是什麽事。
田邯繕:“不大好說,太惡心人了,可不能污了公主的耳朵。”
“小聲說,我不怪你。”李明達好奇道。
田邯繕:“奴六歲的時候,是被宮裏的一位姓烏的老太監帶着,他總管着奴,還喜歡那手指頭粗的柳條打我的屁股。有一次被他打狠了,奴就悄悄地在他私藏的酒壇裏,撒了一潑尿。後來那老太監每次喝酒的時候,都會咂嘴感慨,說這酒果然是放到時候了,終于變了味道,更好喝了。”
李明達笑個不停,“你這個可樂,有意思。”
“其實奴瞧魏世子小時候雖被貴主耍得團團轉,但心裏卻是願意的。每次他被蟲子吓過之後,公主拿糖哄他,他總是笑嘻嘻地十分開心。奴記得他還說過,願一輩子都吃公主給的糖。還說要造帶公主出宮,離太極宮遠一些,這樣公主就可以安心的随便和稀泥,不必擔心被聖人發現挨了訓斥。瞧瞧,他這是多麽真心敬着公主!”田邯繕回憶道。
李明達忍不住又笑,“他還說過這些話?我倒是不記得了。”
“時間久遠,再說貴主那時候的年紀小,不記得也正常。”田邯繕笑道,“但奴那時候已經不小了,因為瞧魏世子人長得俊俏,心也善良,和公主玩得最來,還想過……”
李明達瞪他一眼,問他想過什麽。
田邯繕撓頭賠笑,不敢多言。
“聽你這麽講,我倒該補償他一下。他愛讀書上進,就送些孤本給他,他應該會喜歡。”
田邯繕應承,這就照辦了。但送書不能無緣無故,總要找個由頭,就以前些日子他幫忙貴主查案為由送過去。
次日,秋高氣爽,萬裏無雲。
兩儀殿內百官朝奉,暢談幾年豐收之美事,聖心大悅,随即宣告賜宴百官于南海池畔。
韋貴妃此事則帶着衆多皇親子弟和世家貴婦在西海池邊賞景樂呵。韋貴妃也不是個事多之人,只打發大家盡興,努力令場面更熱鬧些就罷了。游船的,賞景的,人多也就熱鬧起來,沒了拘謹,大家互相言談甚歡。
尉遲寶琪和魏叔玉以及諸多世家子弟來了。
世家女們見狀一個個粉面含笑,嬌嬌羞羞跟在母親身後,時不時地往那邊的英俊少年所在之處瞄一眼。
只要是适齡未訂親的女子,來之前必然在家已經受了長輩提點,被告知這次慶豐宴是可以令她們可收獲自己感情的好機會。所以很多未訂親貴女們的眼睛總時不時四處搜尋,忍不住地往那些樣貌家世最出挑的子弟們身上看。
魏婉淑和周小荷則随裴氏走動。
周小荷趁着自己姨母和其她貴婦們閑聊的工夫,特意拉着魏婉淑到一邊說話。
“怎不見他人?我瞧他母親弟弟都來了。”周小荷有些急道。
魏婉淑恍然道:“倒忘了,他而今是剛受封的大理寺少卿,照規矩此刻應該還在兩儀殿,估計一會兒會移步南海池。”
“啊?那我豈不是白來了。”
“不白來,再等久一點就是,這宴席一直到晚上才結束呢,你急什麽。回頭等聖人那邊歌功頌德完了,到時就會見到了。你就不能矜持些,耐着心思等?”魏婉淑嫌棄道。
周小荷忙賠笑知錯,然後靠在水榭邊的欄杆上,望那邊已經乘船的幾位貴公子。竟還有朝她微笑點頭的,周小荷轉過頭去,不願理會他們。只覺得個個平庸,不及房遺直一根手指頭。
随後,周小荷就看身邊的魏婉淑,結果發現魏婉淑的目光一直盯着一個方向。
周小荷順着她目光看過去,就見尉遲寶琪正在距離她們十丈丈外的竹林邊,與一名身材胖胖的少年聊天。
“那是誰,和尉遲寶琪一起的?”周小荷問。
“房遺則,房世子的弟弟。”魏婉淑這時候收回目光,別頭去假意看着別處,但餘光仍然停留在那邊的尉遲寶琪身上。
“有人看你。”房遺則打眼一掃,就對尉遲寶琪嘆道。
“你落了‘很多’二字。”尉遲寶琪自信地笑了笑,對房遺則感慨,“意料之中。”
“我呸,你要不要臉。”房遺則嘆道,“我大哥若在,肯定看他的人比你多,我看你還敢這麽猖狂不。”
“還用等你大哥來?這不來了一個。”尉遲寶琪随即笑着看向他們走來的魏叔玉。
“聊什麽呢?”魏叔玉見過二人後,問道。
“說你呗,吸引這麽多女子的目光,請問你心裏是不是很開心很得意?”房遺則笑問。
魏叔玉側眸往掃看就近看他的那幾個女子,立刻惹來一片嬌羞,魏叔玉面色不佳道:“沒什麽趣。”
随即他魏叔玉就感慨房遺直不在,與房遺直談天說地才是叫人覺得十分興致的事。
“唉,你們怎麽都愛和我大哥聊天,我與他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房遺則見越來越多的女子往這邊投來目光,忙攬住魏叔玉的肩膀,“走走走,咱們還是進林裏說,這地方呆久了我怕你倆臉皮增厚。”
三人随即就順着林中小路進去了。
魏婉淑見他們身影消失,面露不舍,随即嘆了一口氣,靠在周小荷身邊。
這時候,南邊傳來喧鬧聲,說城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來了。
周小荷一聽,就拉着魏婉淑随着大家一起去給公主見禮。
免禮之後,大家就讓路,請二位尊貴的公主先行。
周小荷立刻就被李明達身上的裙子吸引了目光,她忙攥着魏婉淑的手,嘆道:“好漂亮華貴的裙子,表姐,我也好想有一件。”
“何止你想,我也想,但你我就只能想想了。”魏婉淑随即抓住周小荷,提醒她一會兒不要喝酒,保持清醒,別一時興起忘了早商量好的計劃。
“放心,我不會,就期待着這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