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常走動江夏王府的道婆認出來了,說這女子八成是郡王府世子的小妾,她以前去郡王府做法的時候,曾遇見過二人在後花園裏嬉鬧調情,說的話十分露骨。”衙差回禀道。

蕭锴一聽忙問:“露骨?具體說了什麽?”

衙差尴尬了下,看眼公主不知該如何回答。

尉遲寶琪随後趕來,他才進門,一聽蕭锴這話十分不爽。打發蕭锴不愛留可以走,少添亂。

“這怎麽能叫添亂呢,我這叫了解案情的具體細節,好認真負責的呀。”蕭锴笑嘻嘻道,“當然,順便也可以學習學習。”

“你多慮了,這方面沒人能勝過你。”房遺直道。

尉遲寶琪直點頭,連忙附和房遺直,“确實如此,上次我去他家,就聽見他和美侍說……”

“快住嘴,好好我錯了,決不開玩笑了。”蕭锴尴尬得紅臉,狠狠地拍了一下尉遲寶琪的後背。

尉遲寶琪被打得咳嗽了一聲,轉而狠狠地去瞪蕭锴。

蕭锴嘴上嘻嘻哈哈地笑着,眼睛繼續回瞪尉遲寶琪,緊接着又拍了一下他的後背。

“都是好兄弟,彼此放一馬吧。”蕭锴笑聲中模糊地摻了一句話。

尉遲寶琪被拍得背疼,you不好和他生氣,邊笑邊用手打掉蕭锴的胳膊。

“既然是江夏王世子的侍妾,那她該在王府之中,怎麽會到處亂跑?”尉遲寶琪随即提出疑問。

“石紅玉出現的時候,江夏王已經被貶,舉家離開京城。”房遺直面色認真地回道。

“那就是說她不止江夏王世子的侍妾,如果僅僅是得寵侍妾的話,應該跟着一塊兒走才對。”蕭锴接話道。

尉遲寶琪:“你說的這是廢話,她要是簡單的侍妾,會設套勾引我麽?”

“如果石紅玉此人真活着,而今已經滿城貼滿她的畫像搜捕她,她會躲去哪兒?”李明達琢磨後,問房遺直等人的意見。

“這就不好說了,長安城這麽大,她随便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們找起來都很費力。”蕭锴道。

尉遲寶琪罵蕭锴笨,“一看你就不了解案情,石紅玉已經被送柴的老漢偷偷帶出長安城了。若是我的話,自然會抄小路逃跑。天大地大的,衙差再多,那也不好找着她了。”

“她不會。”李明達道,“先前她就是在城外得了你的地圖,如果真想直接逃跑消失的話,她當時就可以離開。但是她選擇了來長安城,并且進了風月樓。”

“我知道了!風月樓很可能有和她街頭的人!”尉遲寶琪搶答道。

李明達搖頭,“不大可能,當時她已經知道身後有人跟蹤她。而風月樓那個可以藏人的樹樁,必然是她早前準備好遇險脫身的後手。所以當時她去風月樓的目的,該只是為了可以擺脫追兵。”

蕭锴剛來不久,對案子知道的不多。他此刻正在翻閱卷宗了解案情,剛好就看到風月樓這裏,連連感慨:“樹樁藏人這招可真是厲害,一般人想不到。貴主和遺直兄更厲害,竟然連這都能給破了。不過我看這案子到而今這步,也簡單了。只要把知情者審問清楚,搞清楚那石紅玉的來歷,順藤摸瓜抓人,案子就結了呀。”

“知情者就在刑部大牢,你趕緊去審。”李明達看眼蕭锴,擺手打發他道。

蕭锴應承,叫上最會耍手段用刑的尉遲寶琪,然後意氣奮發地去了。

“貴主,他們倆能審出來麽?”田邯繕也發愁這個案子,抱着希望問。

“能審出來自然最好。審不出來,挫挫蕭二郎的銳氣也不錯。盡管我希望是前者,但事實結果八成是後者。”李明達嘆了句,轉即和房遺直商量下一步怎麽辦。

房遺直:“若是知情者不認,線索不夠,便要再從其他方面多收集線索。”

李明達琢磨了下房遺直的話,然後眼睛發亮地看他,“我們再去一趟風月樓。”

房遺直點頭,“而今如果還有什麽落下的線索,怕只有公主的慧眼才能看出。”

“多謝稱贊。”李明達笑了下,然後和房遺直一起騎馬去風月樓。

李明在路上反正無事,就順便告知房遺直她今晨和聖人說了周小荷的事,聖人已經有意要處置周小荷了。

“倒無所謂。”房遺直道,“只要家裏安寧就好了。”

“盧夫人惱火了?”李明達問。

提起盧氏,房遺直臉上有了動容之色,“整個國公府都快被她的怒氣掀翻了。”

“你是他最心疼的長子,這比她自己被算計還要生氣,怒氣大也可以理解。”李明達笑道。

“原來如此,我竟沒有公主了解她。”房遺直道。

“看來你不了解女人。”李明達道。

房遺直怔,再瞧着公主時便若有所思。

二人到了風月樓後,就直奔啞巴四兄弟所住的房間。房間裏的東西已經被翻過了,有些亂,除了一些被褥衣物之外,屋子裏的牆上還挂了一些羊頭骨,乍看第一眼的時候還有些吓人。

李明達環視一圈兒之後,走到床榻處,看着那些髒亂的被褥。轉而目光落在灰黑的地面上,她蹲下身來,從地上拾起一根長發。發色漆黑,十分光亮。

“這是必然不是他們四兄弟的頭發,他們四兄弟的頭發都有些發黃,而且沒有這麽光亮。”房遺直記得很清楚。

李明達邊看邊想,“會不會是石紅玉的,但只是一個頭發而已,也不好确定。”

李明達把頭發扔了,然後偏頭往床下看,沒發現什麽特別之處。

再起身後,李明達讓田邯繕翻了下被褥,被面是黃白色抹布縫制的,雖然有些髒了,但清楚可見被角上粘的一塊紅胭脂。

李明達讓田邯繕把被角拿過來看,确定是胭脂之後,對房遺直說道:“這下确定是有女人來過這了。”

房遺直點點頭。

李明達随即又在褥子上發現了幾根和地面上那根一樣的頭發。接着去看其他幾位兄弟的床,李明達也在其它不同位置上,發現了同一種顏色的胭脂,也發有一樣光亮的黑長發。

房遺直見狀對李明達道:“看來這三兄弟平時的生活并不單調,除了做飯,還有女人。”

“你說會是哪種女人,願意跟啞巴兄弟四人一起過?”李明達問。

房遺直搖頭,“別的不講,若只有一個女人的話,足以讓人聽着覺得惡心了。”

“可以肯定,他們四兄弟必然都和同一個女子有關系。”李明達依據眼前的證據判斷道。

随後田邯繕又去翻了衣櫃,四兄弟都用同一個衣櫃,所以衣櫃裏的衣服有些多。裏面的幾乎每一件都洗得不算太幹淨,一看就是他們自己動手洗的,比較粗心。有的衣服衣襟上面還沾着油漬,和一些淺淡的血漬印記,該是做飯的時候弄上去的。

田邯繕啧啧兩聲,嫌棄地翹起其它手指,只用兩根手指提衣服。一件件從雜亂的櫃子裏翻出來,再丢到地上。李明達的目光追随着田邯繕的手,也一件件看着,盡管暫時沒有發現線索,但李明達還是保持着學生觀注的認真态度去觀察。

最後衣服翻完了,田邯繕見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連連後悔他白翻了。

“櫃子裏都是洗過的衣服,翻不到什麽東西也正常。”李明達說罷,就背着手再一次環視整間屋子。目光最終停留在牆上挂着的那串兒羊頭骨上。

屋子裏的地面是黑的,牆面也是黑的,窗戶又小,所以屋子裏光線不是很好,顯得很陰暗。

李明達這會兒離近了去觀察這串羊頭骨,透過眼睛處的窟窿,可見裏面似乎有什麽東西。

李明達立刻讓侍衛将羊頭骨摘下來,果然在羊頭骨後面的牆上發現了一個小洞,洞裏塞了樣綠色的東西。取出來一看,竟然是女人的肚兜。上面還殘留着羊膻味,還有一種淡淡的胭脂香。

李明達立刻辨認出這種胭脂香味來源,她對房遺直小聲道:“該是石紅玉。”

房遺直訝異了下,然後皺眉看眼肚兜,就立刻移開目光。

李明達瞧他那表情,就像是什麽髒東西污了他的眼睛。鬧得忽然笑起來,盡管她也很驚詫這個結果,但是能從平常從容淡然的房遺直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李明達覺得還挺很新鮮的。

“屋裏該是再沒什麽可查之處,貴主請。”房遺直伸手示意,請公主盡早離開這種腌臜之地。

李明達從房間裏出來之後,就直奔廚房。廚房裏的那鍋羊肉仍然被擱置,這會兒已經散發出很濃的臭味兒。李明達繞過那裏,又去瞧了瞧切菜的案板。她發現這案板并不平整,底下有一點縫隙。叫人将案板移開之後,在案板下發現了一片用羊皮包着的東西。

田邯繕把羊皮扯掉,一片疊着整齊的紅色絹緞露了出來。将其展開,竟然也是一塊兒肚兜。

“這!?”田邯繕尴尬地拎着這塊兒肚兜,滿臉不解。

房遺直冷笑,“看來這四兄弟很可能是每人一塊,四個人難免性子不同,所以藏東西的方法也不一樣。這案板下放的該是屬于大哥,四人之中他刀功最好,負責切菜。”

李明達有些佩服地點點頭,覺得房一直知道這些一定是仔細閱讀過卷宗,謹記了有關四兄弟所有的證供。在這一點上,她遠不如房遺直。

“貴主,咱們還是趕快走吧,這裏頭太味兒了。”田邯繕擔心貴主會受不了,連忙道。

房遺直也附和。

李明達看了眼案板邊上劈骨頭的斧頭,想着這斧頭必然就是那老大分屍的重死。接着,她就從廚房出來了。

一行人便準備離開,李明達忽然想起個地方,停住腳步問:“還有一處地方沒去?”

房遺直:“貴主是說那個地窖?”

李明達點頭。

房遺直當下讓人亮了燈籠,一行人又去了地窖。

地窖的味道相比于廚房還算好些,裏面原本貯存的羊肉。之前在發現屍體塊時,所有的羊肉都已經搬了出去。

現在地窖空空的沒有什麽東西,而且地窖并不算大,四五個人挑了燈籠進去,就能把地窖滿滿當當得照亮。

這一次因為光線足的關系,李明達等人就在地窖最裏的牆面下方,發現有個鐵環固定在牆上。鐵環不算大,大概只有五六歲小孩兒的拳頭大小。外圈比較發黑,又在角落裏,所以才并不顯眼,而鐵環的內圈卻被磨得光亮。

李明達再看鐵環附近的地面,有一些稻草渣,還有發了黴的饅頭渣,一粒顯眼的白芝麻,這芝麻應該是來自胡餅。仔細聞這屋子裏的味道,不光有羊肉渣殘留的膻臭味,還有一些糞尿的騷味。

李明達皺眉看了眼牆角那塊地面。表面的土雖然被踏平了,但看起來還是比較松散,而且顏色跟周圍的地面也不一樣。

糞尿的味道就是從那個地方傳來的,盡管不是很濃烈,在李明達很清楚,那個地方在沒有被清掃填平之前有過什麽東西。

房遺直見公主一直盯着牆角看,知道那地方有異,遂問要不要挖開。

“挖吧,一旦有線索呢。”李明達出來後,就跟房遺直道,“那個我們在鍋裏發現的人頭,代替石紅玉死的人,很可能死前被四兄弟圈禁在那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原來那地方應該鋪着草席。”

“再仔細尋找,可能還會找到鐵鏈。”李明達又補充一句。

她話音剛落,地窖裏負責挖土的侍衛喊着有發現,随即就抓着一條粘着泥土的鐵鏈呈送過來。因鐵鏈上粘着的泥土有股糞臭味,所以侍衛只遠遠的放在地上,未敢太過靠近公主和房世子。

“果然如貴主所料。”房遺直嘆道。

“卻不知這死去的女子身份為何。”李明達皺眉,可憐此女子沒了命,卻連名字也沒有留下。

“早晚會知道。”房遺直安慰道。

李明達點頭,随即又去看了看其他地方,确保這次沒有遺漏之後,才算作罷。李明達就檢讨上次查案不夠細心,很多地方都沒有照料到。

房遺直笑道:“吃了教訓也好,下回我們就知道了。以後大家就如此:案發後先查看屍體,然後仔細檢查現場,進行記錄,且要記住任何微小的細節都不可放過。”

李明達點點頭,讓房遺直下次的時候一定要提醒她。

房遺直應承,随後就今天的發現和李明達讨論了一些可能性。

田邯繕緩着步伐跟在後頭,瞧着兩位貴人互相聊天讨論的樣子,嘴裏納悶地念叨:“下次?怎麽就知道還有下次?可別再這麽死人了啊,多惡心。”

公主本應該穿得幹幹淨淨,華麗漂亮,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裏看書飲茶,吃一些精致好看又香噴噴的食物。而今本該養尊處優,好好享福的公主,卻要翻找兇手又亂又髒衣服,看惡心的屍塊,還要去各種散發着臭味的房間。

田邯繕倒不是嫌棄跟着公主查案麻煩,他是心疼公主。公主自小就被養在聖人跟前,受萬千寵愛,這轉頭遭這些罪,他真的是打從心眼兒裏瞧着心疼難受。

李明達騎上馬,轉頭見田邯繕姍姍來遲。

“你想什麽呢,這麽慢?”李明達瞧着田邯繕面色苦楚,一副要哭了的模樣,笑問他,“是不是惡心到了,難受?那你就先回宮裏去吧。”

“奴不是因為惡心才難受,奴是因為心疼公主才難受。”田邯繕微微憋嘴,眼睛有點兒泛紅,“上次來風月樓的時候,奴就想和公主說,這刑部司主事的活計,咱要不就不做了。又是煮人頭,又是吃人肉的,今天還遇見了軟禁,一女四男之類的腌臜惡心人的事。貴主您乃是金枝玉葉——”

“閉嘴,掌嘴。”李明達厲聲道。

田邯繕愣了下,把張開的嘴閉上,然後跪地,垂着腦袋,擡手自打臉,好好地賠罪認錯。

“沒讓你跪下,快起來。”李明達垂眸看她道。

田邯繕抽了抽鼻子,又老實地起來了。

“你今天犯什麽混,若不願跟在我身邊,就痛快回去。”李明達說罷,轉即告知房遺直即刻出發去江夏王府,她也要看看石紅玉當初的住處。

房遺直點頭應承,李明達當即揮鞭就先走了。

田邯繕老實地抓着缰繩上馬,自然要繼續跟着公主走。

房遺直沒有立刻策馬離開,而是在原地等着田邯繕。

“我倒明白你的心思。”房遺直道。

田邯繕騎上馬,看着和齊頭并進的房遺直,表情十分驚訝。因為在他看來,像房遺直這樣恃才有德的高傲子弟,不大可能把他放在眼裏,特意在私下裏和他說什麽話。

田邯繕有些感動地看着房遺直,“世子真明白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叫苦,我只是心疼公主。”

“但你可曾想過,你要奉給她的一車桃子卻并非她所想要,你覺得她該吃桃子是為她好,但她其實只是想吃一顆棗而已。”

田邯繕怔了又怔,房世子說的話簡單明了,他一下就聽懂了,田邯繕立刻自省,陷入了反思。等他想明白了,再擡頭激動的要感謝房世子時,卻發現房世子人早已經不在眼前。

田邯繕放眼望去,公主和房世子已經騎着馬快走到街尾了。

田邯繕放松了下,趕緊揮鞭追趕,嘴巴又恢複了以前的活潑,笑嘻嘻地喊着讓“主事”等等她。

李明達聽到田邯繕的聲音後,故意放緩了馬速,但她沒有回頭應和田邯繕。

李明達只是微微側首,看着房遺直,問他:“你剛跟他說了什麽?”

“十九郎當時走的不遠,該都聽到了,還需遺直複述?”

李明達定了定神,“你知道我能聽到,還敢公然說好話收買我的屬下。”

房遺直眼中含笑,溫溫地看着李明達。

李明達叫他一點不心虛,仍是板着一張臉,質問房遺直,“說說,你到底存了什麽心?”

房遺直這時轉頭往身後看了看。

李明達驚訝看他,頭一次覺得房遺直沒有禮貌,“我在和你說話。”

房遺直這時才回過頭來看李明達,嘴角還是帶着好脾氣的微笑。

“十九郎說的極是。”

“什麽意思?說的極是?你的意思你就是在收買我的随從?”李明達更加驚訝于房遺直的回答。

“對。”房遺直點頭,“存着一些小心思,希望以後他至少不會在十九郎耳邊說我的壞話。”

李明達忽然被房遺直的坦率弄得沒話說了。

“你就這麽緊張他說你壞話?”

“宮人麽,察言觀色,随機應變幾乎是他們生來就有的東西。他們最擅長随着主人的心思說話。我就怕有一天十九郎對我有什麽誤會,田公公在緊要時刻加一把火,我便沒救了。”房遺直解釋道,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李明達,灼灼有光。

“怎麽會沒救了,誤會而已,你又不會被判死刑,等誤會解除就好了!”李明達解釋道。

“我是怕在十九郎的心裏被判死刑。”房遺直勾起嘴角,笑得有些患得患失。

李明達好奇地打量他,“我本來以為今天只有田邯繕不正常,原來你也是。”

房遺直失笑。

“你幹嘛怕我在心裏給你判死刑?我對你很重要?還是你做了什麽讓我一定會誤會的事情?”李明達接連發問。

房遺直搖了搖頭。

“那你這是圖什麽!”李明達被房遺直弄得腦子裏滿是疑惑。

“未雨綢缪。”

“嗯?”李明達疑惑未解,反而更重。

房遺直:“是我做的不好,以後我會讓十九郎明白。”

李明達眨了眨眼,“我本來是挺明白的,是你這一番話後把我搞糊塗了。”

房遺直對李明達拱手道失禮。

李明達嘆口氣,幹脆擺擺手,“罷了,不計較這些了,我們查案,地方到了。”

李明達把馬勒停在江夏王府前。

田邯繕氣喘籲籲地随後趕來。他趕忙滾下馬,然後跑到李明達的馬前牽住缰繩。

李明達看一眼田邯繕,本是冷着臉的,卻瞧田邯繕笑嘻嘻地,一副十分可喜的模樣,她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田邯繕伺候李明達下馬以後,就忙跟着公主身後,好好地自省,和她賠罪。田邯繕連忙表示自己意識到了公主真正所需,他以後絕不會自以為是,絕對一切都會聽從公主的意思,不會擅作主張,強加勸阻。

李明達對田邯繕這番話很受用,不再說什麽,只打發他好生伺候,說到做到。

田邯繕應承,自打了一下嘴巴,落淚道:“貴主仁厚待奴,奴卻狂妄,不知好歹,真該死。做奴的本就該事事聽從主人的吩咐,奴卻因為被公主看重信任,就自視甚高,就狂妄自大……”

李明達擡手,實在是聽不慣田邯繕的用詞,示意他不要再說了。“你要是真如你自己所說的那般,我早就不留你了。知道你是好意,不過是愛操多餘的心,碎嘴罷了,知錯就過了,休要再提。”

田邯繕乖乖閉嘴,點頭應承。

進了江夏王府後,李明達就直奔後宅。

但江夏王府而今已經被查封,沒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府邸,僅後宅就有數百間房,到底哪一間才是石紅玉的屋子,卻不好知道。

房遺直早意料到這點了,對李明達道:“江夏王舉家遠遷,定然不會帶走所有的家仆,剛我已經派人去找那些被打發離開王府的随從。”

李明達應承,嘆房遺直思慮周全。正好王府後宅花園裏的景致也好,而且才剛他們在風月樓從那般腌臜的地方出來,對比之下,就越發覺得這裏環境優美,鳥語花香,沁人心脾。是該好好走一走,在這裏洗洗眼睛,順便放松一下身心。

李明達在林中涼亭坐下來,聞着林子裏新鮮草木的味道,心情随之放松了很多。

剛巧涼亭的石桌上落了一根枯枝,李明達拾起來,折成一根杆短木棍。她先擺了一根粗的上去。

“石紅玉。”

接着在下面放了四根細的,代表風月樓那四名啞兄弟,之後他又在四根細的邊上放了一根細的和一根粗的,細的代表送柴老漢,粗的代表江夏王世子。而在代表石紅玉那根木棍邊上,李明達又放一根彎的,代表死去的倭國公主。最後她把一片金黃的枯葉放在石紅玉和倭國公主的上方,代表金礦地圖。

李明達看着石桌上的木棍和樹葉,沉思琢磨片刻,然後看向那邊的房遺直。

雖然她沒有具體講解,但房遺直顯然明白了她桌上“擺陣”所代表的意思。

“怎麽看?”

“石紅玉是關鍵,所有的線索都在她這裏停了。”

李明達贊同地點點頭。

房遺直轉即見李明達又陷入了沉思,問她怎麽了。

李明達手托着下巴看他,“忽然想……未雨綢缪到底是什麽意思。”

房遺直目光滞住,轉即含笑不語一言。房遺直那般矗立,倒與身後蕭蕭肅肅的林子合成了一景,像幅畫般。

“你這麽不愛說話,回頭哪家女兒嫁給你,豈不是要憋出內傷來?”李明達眼睛裏有探究之意,嘴上卻半開玩笑道。

這話立刻引得房遺直專注看李明達,斟酌再三,他只是笑了下。

李明達又道,“瞧你還有些不服氣呢,不信你等着瞧,将來你娘子會不會因此抱怨你。若被我說中了,記得備上二兩黃金,給我磕頭賠罪說‘貴主我錯了,當初我該服氣才對’。”

房遺直忍不住笑,目光灼灼,“先前我還鬧不懂,公主兒時那般欺負魏叔玉,長大了卻怎麽一點不見小時候的影子。至今日,遺直總算是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李明達好奇問。

“明白公主其實一直都沒有變,只不過是把小時候頑皮的性子藏得更深了。”

“啊,你在說我剛剛欺負你?”李明達反應過來。

房遺直默認了。

李明達眨了眨眼,“怎麽會呢,剛剛不過是和你玩笑。打個賭而已,你回頭真娶妻,被我說中了,你也未必肯認下,跑過來磕頭和我承認。這種事誰若真能做到了,才是真君子呢。”

“貴主這是在激将我?”房遺直不上當道。

李明達甜笑着搖頭,“沒有,沒有,你多慮了。不過你年紀也不小了,盧夫人沒忙着給你張羅婚事麽?”

房遺直搖頭。

“怎麽可能,盧夫人那麽關心你,哪裏會把這樣麽重要的事給忘了。”李明達頓了下,然後動動眼珠子,和房遺直繼續道,“其實早點兒定下來也好,就再不會出現像周小荷那樣的事,無端給你添麻煩。”

房遺直:“不是沒張羅,是我沒看上。遺直的意中人,非比尋常。”

“說說看,她是誰,有多不尋常。”李明達緊盯着他,似乎在确認什麽。

“十九郎原來還不知道?”房遺直反問。

“我知道?”李明達心漏跳了一下,然後緊盯着房遺直,讓他再重新說一遍。

“不說了,靠說才能讓對方知道,便是我的無能了。”房遺直道。

“有道理,該去做!”李明達意味深長地看着房遺直,笑道。随即她繼續托着下巴,琢磨桌上的‘擺陣’。

房遺直擡眼,見公主又全神貫注地開始分析案情。淡淡地笑了,他專注眼前,目光裏撒滿了溫柔。

林風陣陣,四下沉默,二人各有所思。

田邯繕站在一邊皺着眉頭,總覺得貴主和房世子倆人的對話好像有哪裏不對,但當他仔細想的時候又說不明白哪裏不對。或許人家是對的,只是他現在腦子不對……

這時,先前被吩咐出去找人的衙差回來複命,帶來了三名王府以前的侍從。

李明達讓人把石紅玉的畫像給他們看了。三名侍從,兩女一男。偏偏兩名女家仆不認識石紅玉,唯有男家仆對石紅玉有印象。

“奴在王府是個傳話跑腿的。有一次送信到世子書房,奴好像在世子身邊見過這名女子。雖然當時只是偶然一眼,但這女子容貌實在太過驚人的漂亮,所以奴至今都記得。”

“書房……那你知道她住在哪兒麽?”李明達問。

男仆搖頭,表示不知。

李明達又問那兩名女仆先前在王府做什麽活計。

二人立刻回答。她們一人是掃院子的,另一人則是負責打理園子。

“那你們平時有沒有聽別人說,世子身邊有一位異常美貌的女子?”

倆侍女都茫然地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聽過。

李明達再沒什麽可問,便直接起身去了江夏王世子的書房。

郡王世子的書房自然布置得雅致。雖然有不少書畫和擺件已經被收拾走了,但仍可辨出這裏曾經奢華的模樣。

李明達和房遺直各自去查看書房的每個一角落。田邯繕随後在床榻上發現了一件疊得整齊的女人的衣服。把這件衣服打開一瞧,李明達和房遺直同時愣住。

“立刻撤走府前的人馬,貼好封條,餘下的人封鎖入王府的所有出口,全面搜查,看她是否還藏匿在府中。”李明達立刻吩咐道。

田邯繕也認出,這件衣服就是石紅玉當初在山裏诓騙尉遲寶琪時所穿的那件。這說明石紅玉在風月樓成功脫身之後,又回到了長安城,并且還在剛被查封的江夏王府住過?

何等膽量!

“不過在這裏躲着倒是好。偌大的府邸沒有一個人,住得奢華又自在。”李明達嘆道。

房遺直應承,“此女子倒、真膽大妄為。”

“主事!床底下有個箱子。”侍衛回禀他們的發現。

箱子被擡出來後,剛好放置于李明達的面前。李明達便伸手要直接打開,房遺直喊了聲“慢着”,又怕來不及,急忙去摁住了李明達的手和箱子蓋。

“怎麽了?”李明達問,目光轉而看房遺直抓着她的右手,她此刻能清晰地感覺到房遺直掌心的溫度,臉倏地熱了。

房遺直與李明達對視一眼後,才不緊不慢的撤了手,彎着手指敲了敲箱子面。

“這箱子很可能設了機關。”房遺直道。

“機關?”李明達驚訝。

“十九郎請看,這箱子蓋比普通的寬上一倍,我曾見過一名會機關術的木匠,做過一種機關匣子。那匣子外表情況跟這箱子看起來差不多,只不過區別在蓋子的大小而已。”

李明達點頭收手,打發人去請個厲害點兒木匠來,謹慎處置。

很快搜查府邸的侍衛們回來,表示并沒有找到府藏匿的其他人。

李明達命人繼續在附中潛伏,以防石紅玉回來,她則帶着人和那箱東西離開,房遺直緊随其。

二人重新回到刑部的時候,蕭锴和尉遲寶琪已經拷問完畢。

“有什麽結果?”

蕭锴愧疚地搖了搖頭,給李明達賠罪。

“沒想到我們軟硬兼施,怎麽折磨他們都不好用。貴主此行可有什麽收獲?”

李明達就和蕭锴講了經過。

随後木匠請來,箱子被打開。果然在箱子上方發現了設置的機關,只要箱子被人被人正常掀蓋子打開,就可噴射出毒箭,上面所淬的毒抹在雞身上一個小傷口上,可立即令其死亡。

但令人遺憾的是,箱子竟然是空的。這般巧妙設計的箱子,裏面竟什麽都沒有。

房遺直從看到空箱子那一瞬間,眼睛就眯起,面上浮現一層怒意。

李明達也意識到了,“她早就發現街上的畫像,知道我們會查到王府。所以故意把有機關的空箱子,和一件疊好的衣服放在那裏,引我們上鈎。房世子,她是不是在挑釁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