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大驚,“她這是怎麽了?”

魏婉淑就跪在周小荷的身邊,忙去查看周小荷的鼻息,十分恐懼地看着裴氏。

“阿娘,她沒有呼吸了。”

“人、人死了?”裴氏驚問。

魏婉淑點了點頭,吓得垂淚起來。

“人還沒死,傳太醫。”李明達走近一些後,聽到周小荷的心跳聲,說話比以往更為冷靜。多年來在帝王身邊陪伴,讓李明達早養成了越是大事就越要鎮靜對待和處置的習慣。

左青梅等人随即将周小荷擡到床上。在太醫來之前,左青梅用手探了探周小荷脖頸處的脈搏,雖然微弱了些,但卻如公主所言人還活着。左青梅随即對其進行了擦洗。

随後高太醫來診脈,見周小荷的手腕上起了紅疹,忙施針對其放血。

李明達等人在偏殿等候診斷結果。李明達和盧氏坐着。裴氏和魏婉淑因為先前發生的事理虧,不敢造次,倆人就緊挨着站在大殿的角落裏候命。

裴氏一想到周小荷事發之前,自己還是何等風光的國公夫人,轉頭她卻被她還得成了現在這副落魄丢臉的樣子。裴氏想想心裏就氣,除了恨周小荷給她扯了後腿,更恨她親妹妹,竟把養成這副模樣的女兒送到長安城,到底安的什麽心,這就是存心連累她,害她呢。

裴氏滿腹怨氣無從發洩,越憋越難受,最後氣得把臉憋成了豬肝色。她此刻倒是希望周小荷能死掉。事情解釋不清,人也死了,彼此退一步,也不必讓聖人知道,就這樣暗中解決最好不過。

盧氏緩了緩神,在心裏理了理剛剛發生了一切,轉而去和身邊的晉陽公主商量。

“偏偏緊要的時候,怎麽會突然嘔吐暈倒?這裏頭會不會有什麽貓膩?”盧氏防備地看向那邊的裴氏。

“我看她身上起了疹子。”李明達道,“這種症狀以前在楊妃身上也有過,她不能吃花生,但凡碰到一點,就會全身起紅疹,嘔吐,臉腫,頭暈。而今周小荷有類似的症狀,就是比她更嚴重一些,很可能周小荷也是不能和什麽東西相沖。”

盧氏經李明達如此一提,忽然想起她也曾聽一位姐妹說過是會有人這樣。

她點頭後,忽然打個激靈,“貴主,她剛剛喝了姜湯,該不會是她對姜湯犯沖?”

“應該不會,姜平常就很常見,她若是對此物犯沖,該是早就知道,若不能喝,該會說出來。除非她明知道姜湯對她的身體不好,卻非要喝。”李明達琢磨道,“但一開始喝姜湯的時候,她還并不知道自己會被問責,這故意喝的說法也不可能。”

盧氏覺得李明達的話非常有道理。如此也就安下心來,只要不是姜湯的問題,那就跟公主沒什麽聯系。別的什麽原因,盧氏也不關心,因為這周小荷不值得人同情。

高太醫待周小荷脈搏穩定之後,忙到偏殿跟公主回禀情況。周小荷的診斷結果果然如李明達之前預料的那般,是因為和什麽東西犯沖,才會有而今昏迷嘔吐的情況。

“按時再喝三劑解毒湯,該就沒什麽事了。”高太醫說道。

“那她到底适合什麽東西犯沖?”裴氏好奇問。

高太醫搖搖頭,“看她剛剛進口了什麽東西。以前發過這種病,問本人就清楚了。若沒有,就看哪樣她以前沒吃過,該就是了。”

魏婉淑:“剛進口的東西……會是什麽。”

裴氏道:“這丫頭嘴饞,估摸是剛剛在宴席上亂吃了,回頭她醒過來,你問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魏婉淑點點頭,也就再不吭聲了。

李明達又問高太醫這病什麽時候能好。

“發作得急,症狀不輕,怎麽要等到明早才能清醒。”高太醫道。

裴氏看向李明達,她想知道這周小荷既然要等到明天才能清醒。不知是她現在把人帶走,還是留着她在宮中養病。

李明達當然不會留周小荷在宮裏,能有資格留在宮中養病的貴女,那都是正經受了恩寵的才會有此殊榮。周小荷犯了大錯,李明達怎可能還獎賞恩賜她。

“你們帶她回去,這件事等她病好了再議。”李明達道。

裴氏在心裏松了口氣,連忙謝恩。高太醫就把寫好的解毒藥方遞給了裴氏。

裴氏接了藥方之後,又謝過高太醫。等高太醫離開後,裴氏就去召喚随從準備将周小荷擡回魏家,而今見公主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裴氏覺得自己理該感恩,又再三謝過和李明達的寬厚。

“這種事鬧出去于你們魏家名聲沒什麽好處,也會令房家受擾。今日周小荷是自己害了自己,尚未對其她人造成什麽損害,我才會私下處置。但事情記下了,回頭我也會禀告給聖人。自此以後,還請裴夫人再帶人進宮時慎重一些,不要再有第二次。”李明達說罷,又瞟眼魏婉淑。

裴氏一把年紀了,對着年幼的公主颔首聽令,連連應和,未敢有二言。

魏婉淑也同樣謙卑低頭,卻瞧母親這般,心酸不已。

這時外頭來宮人傳話,告知李明達魏王李泰和魏征、魏叔玉來了。

裴氏一聽自己的丈夫來了,反而不覺得心裏踏實,身體一抖,更覺得害怕。畢竟涉事的周小荷,她娘家妹妹的孩子。若是她郎君因此事當面被公主訓斥,郎君回家後罵自己都是輕的,極有可能還會氣得一整年不和自己說話。

魏婉淑聽說自己父親來,身體也繃得緊緊的,同樣十分惶恐。

李明達注意到魏婉淑不對,問道:“早前就聽說你與武才人相識,今日剛好她也在,不知你二人相聊沒?”

魏婉淑心裏咯噔一下,她豎着全身的汗毛,去看了一眼李明達。本來想要立刻否決,但她的嘴在張開的時候變了內容,“卻沒想到會偶然遇到,倒也沒說什麽,只是彼此問好。”

魏婉淑剛剛在和公主對視的剎那,心裏沒數,就不得不選擇認。因為她心裏把不準,本來她覺得不可能被發現的事,比如周小荷那件,卻都被公主看得透透的。如果茅房見武才人這事她冒險撒了謊,公主剛好知道她倆見過,那公主必然會十分反感她,甚至可能懷疑嫌棄她。

李明達見魏叔玉認下了,點了點頭,也就沒再多問。

這時候李泰笑哈哈地進門,“我前日趕早騎從定州回來,今天一早就到了,卻忙得不得機會見你。剛剛下船就四處找你,才得知你跑到望雲殿來。你這丫頭,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要見你,是不是故意躲我?四哥走了這麽久,你就不曾想念過四哥?”

“四哥才離長安不足十天,就又回來了,哪值得想念,我還沒來得及想呢。”李明達見了李泰就心情大好,和他玩笑起來。

李泰一怔,就生氣地和李明達計較。

魏征是受了公主的通知才來這裏,剛巧魏王那會兒和他一起在聊天,聽說後所以就一同過來了。這會兒,魏征看到妻子和女兒的臉色都十分不對,忙過去問她們怎麽了。

魏叔玉跟着魏征過來,也和他父親一樣發現不對。魏叔玉往四周看了看,然後不解地挑眉問魏婉淑:“表妹呢?”

裴氏和魏婉淑一聽,面色更加不好,颔首不敢看他們父子。

“到底出了什麽事?”魏征意料到事情不對,連忙壓低聲音問。

李明達聽到魏征那邊的談話聲後,暫且不理會他身邊話唠的李泰,看向魏叔玉,讓他到自己跟前來。

魏叔玉畢竟人長得好,公主這樣公然一說,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注目。

魏征心裏還有點美滋滋的,以為公主這樣點名他兒子是個好兆頭。如果沒有先前發生的事,裴氏和魏婉淑心裏你可能也會這麽想,但現在她二人心中只覺得發抖,根本不覺得公主此舉有什麽感情意圖。

“你的衣服呢?”李明達問魏叔玉。

魏叔玉一怔,不解地笑着回看李明達,表示不明白公主話裏的意思。

在一旁看熱鬧的魏征,發現自己兒子的笑與平常不同,更加好看了,而且更溫柔。不得不誇贊他兒子的容貌,十分引人入勝,看了一眼之後絕對想看第二眼。他一個男人尚且如此,想來公主那般情窦初開的小女孩,肯定更喜歡看了。

魏征連忙去觀察公主的神情,發現公主笑得特別甜。魏征禁不住就更高興了,覺得這倆孩子有戲,太有戲了,他樂見其成!

“你今天沒有準備另的一套衣服麽?比如喝酒吃宴時若把衣服弄髒了,可以有個後備及時更換。”李明達接着對魏叔玉說道。

裴氏聽到此問,驚得臉色立刻白了。她很想給魏叔玉使眼色,但公主站的位置,剛剛好讓魏叔玉背對着他。

魏婉淑緊抓著手裏的帕子,暗咬下唇,她盯着魏叔玉的後背。只恨不得把目光變成兩根棒子打到魏叔玉身上,好提醒他趕緊住嘴。

然而魏叔玉根本就沒有察覺他背後的情況,沒多想,很直爽地回答李明達:“君子吃飯飲酒,自謙謙有禮,斯文有加,少有出現酒灑弄髒衣服的情況,遂沒人準備這些。不過公主的提醒也有道理,凡事以防萬一,以後我倒是可以籌備一下。”

魏叔玉就是個好面子的人。即便他沒有準備,也要說一些理由,表明他是一個有禮節穩重的人,不會出現什麽吃飯弄髒衣服的意外。

不想他這番話話說出來之後,徹底讓他的母親妹妹丢了人。

李明達點了點頭,她看眼那邊已經羞愧的無地自容的裴氏和魏婉淑,仍繼續問魏叔玉:“那你在其她人也沒有這種習慣?”

魏叔玉想了下,點頭認下,“我阿娘妹妹,倒沒有人像貴主這般心細。”

裴氏的牙齒打了打顫,腿有些發抖,撐不住了。

魏征這才有些警醒,意識到自己妻女的情況特別不對勁兒。

他忙攙扶着裴氏,問她怎麽了。

裴氏抖了抖嘴唇,對魏征搖了搖頭,她已然說不出話來,也沒臉說。

先前在渠水邊,公主忽然質疑周小荷為何會帶備用的衣服,魏婉淑在旁幫忙解釋。裴氏為了讓事情快點混過去,令公主信服不再懷疑質問,就機靈地順着魏婉淑的話,告知公主她們家人參加宴會都有多備一套衣服的習慣。當時這話為了應付場面,以為說了也無所謂。反正回頭見了自家人,吩咐一聲就是,也不會有什麽纰漏。

裴氏萬萬沒有想到,這會兒魏征和魏叔玉來了,公主竟然沒有忘先前的話,親自求證。這無異于是當面打她的臉。她一個年紀四十多歲的婦人,長者,為了護着犯渾的晚輩當衆撒謊……公主這下子在心裏會怎麽想她?這件事如果公主告知了聖人,聖人會如何評斷她的品質?會如何去看她的郎君?

裴氏簡直後悔死了,就為了區區一個品行不端的外甥女,她把自己搭進去了,也把整個魏家的名聲搭進去了。

裴氏全身顫栗,腦子轟的一下,全是空白,随即她就跪在地上,要給李明達磕頭。

李明達微微扯起嘴角,輕輕地掃視一眼裴氏,轉即把目光落在了魏征身上,“魏公舍小家而為大國,鞠躬盡瘁,令人佩服。”

魏征怔了下,知道公主這不是真心誇他。該是自己的家眷犯了什麽事兒,但公主給他留了面子沒有直說,只是點了一下他。

魏征雖不知事情到底如何。但公主這等仁厚之舉,他要感恩,遂忙跪地謝過。

李泰被鬧得滿臉糊塗,皆是疑問,他此刻只能很不解地帶着疑惑看熱鬧。

李明達再沒有多說,擺擺手示意魏家人都可以退下了。

裴氏謝過公主,但這一次雖然公主不追究了,她心裏卻沒有松口氣的感覺。反而被身邊的魏征看得如芒在背。

魏征嚴厲掃了裴氏一眼,就帶着她和女兒兒子恭謹告退。

盧氏瞧見裴氏此狀,氣憤之餘也十分舒爽,公主真不愧是公主,三言兩語就把平時看似端莊優雅實則骨子裏透滿猖狂的裴氏收拾得服服帖帖。

盧氏謝過公主,“得幸今日公主發現及時,不然我兒真可能被她們算計了。咱們從渠邊往回走的時候,碰到的那群世家女中有蕭五娘,我當時心裏就咯噔一下,覺得他們來的太巧了。那蕭五娘的能耐我也知道一些,這件事如果被她瞧見了,過了她的嘴,也不知會編出什麽故事來,總歸是我兒和周小荷的從此以後會被放在一起提。傳言說多了,假假真真,也就難辨了,更何況那周小何的家世也不好糊弄的。總歸多謝公主,妾身謹記,公主恩情沒齒難忘。”

盧氏說罷就對李明達再次行禮,感激不盡。

“夫人客氣了,先前吃了夫人的風見消、過門香還未曾有過回禮,而且房世子也幫了我不少的忙。”

“那些都是小事,算不了什麽。”

“于我來說,今天這一樁也是小事,夫人可不必挂懷。”李明達随即和裴氏作別,打發左青梅送她。

李泰撓撓頭,跟個丈二和尚似的,稀裏糊塗地聽了半天。而今見人走了,忙問李明達經過為何。李明達就大概講給他聽。

李泰聽得訝異挑眉,震驚不已,“早點說你們後宅這些女眷有的手段陰險,今兒我算是見識了。”

“還我們後宅這些女眷?你們男人中就沒人耍陰險手段?不信咱們從史書上數一數,耍手段的到底是男人多還是女人多?”李明達不服氣地反駁道。

李泰笑了,“好好,我服你,你說得對。”

“還有心情說人家的風涼話,保不齊你後宅裏也有不安生的,要不要我幫你把把關?”李明達半開玩笑問。

李泰樂了,“這要問你四嫂去,王府的事兒都她在管。我對漂亮女人,其實也就那麽回事兒,其實與之相比起來我還是對書法更感興趣。”

“四哥不比常人,厲害。”李明達嘆道。

李泰笑了笑,“快走吧,陪我走一走,耽誤了這些時候,天都晚了。”

李明達應承,心料李泰要自己陪他散步,該是有什麽事要說。

二人于是就順着望雲殿前頭的路往湖邊走,依稀可聽到湖那邊傳來的熱鬧聲。

李泰對李明達道:“這次慶豐宴父親叫我回來,見了我很開心,有意多留我在京,你說我多留幾日可好?下月再回?”

李明達驚訝地看李泰:“四哥怎麽會忽然問我這個,而沒立刻自己去做決定?”

“還不是你之前的話進我心了,我便覺得凡事都要斟酌一下。誠如你所言,我身在其中,就有些辨不清。你身在其外,必然看得比我透徹。而今也證明了,你确實有我欣賞的慧眼。才剛魏家那一樁事,更讓我見識了你的厲害。”李泰坦率誇贊道。

“四哥謬贊,我其實沒有什麽別的能耐,就是會觀察人。有沒有說謊,騙沒騙我,有的人臉上會有表現。”李明達覺得自己這樣解釋,她四哥更容易接受一些。

李泰驚訝問:“是如此,有的人表現明顯,什麽事都寫在臉上,倒是能看出來。但有的人藏得深,比如裴夫人那樣的,你竟然也能辨清楚,倒是真厲害了。”

李泰說罷,笑哈哈兩聲,随後愣了下,看李明達,“那我對你撒謊的時候,你是不是……”

“四哥有對我撒謊麽?”李明達問。

李泰想了想,誠實的回答:“有!”

“那大概你跟我太親近的關系,我看不出來,下次我練一練,好好觀察你。”李明達機靈地對李泰笑了下。

李泰瞧着妹妹笑得甜,禁不住也跟着笑,“可別就保持這樣,那我以後才可放心了。”

“四哥有多少秘密?這麽怕?那我倒真盼着自己有一雙看破一切的厲眼。”李明達半開玩笑道。

李泰:“你要真那麽厲害了,四哥以後都不敢放心和你玩了。”

李明達懂了,點了點頭,随即她接着李泰一開始問她的問題說,“四哥還是盡早走,舍不得就多留兩天,大後天走。”

“不能多留?”李泰驚訝問。

李明達:“這般才能讓阿耶看到你的決心,他瞧你更懂事了,欣慰之餘,心裏也會更惦記你。你看這次慶豐宴,他就想起你了呀。”

李泰沉吟片刻後,應和:“你說的對,既然做了決定,我就應該堅持到底,讓阿耶好好看到我的能耐。放心吧四哥一定會把定州治理好了,再回來。”

“我聽說前一任刺史貪污巨大,搞得民不聊生。今聽四哥之言,必然是定州百姓之幸,我等着四哥凱旋。”李明達鼓勵道。

李泰點點頭,被妹妹肯定之後,他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兄妹倆随後去拜見李世民,大家一起同樂,鬧到夜深了才結束。李泰、李承乾和李治三兄弟親自攙扶李世民回了寝殿。

李明達就沒去湊熱鬧,自己回房了。沐浴的時候,李明達閉着眼享受,就聽到立政殿那邊傳來李泰和李世民的說話聲。

李泰當即就對李世民表示,自己不日就會回到定州。

李承乾在旁聞言倒是十分驚訝,之前父親主動挽留他的話,李承乾也聽到了。身為太子,父親過度寵愛嫡次子,而且一直寵愛成年二弟在京師,不讓他出蕃。相較而言他身為太子卻沒有那麽受寵。他心中難免有諸多計較的。李承乾本以為依照四弟狂妄聰明的個性,會順勢答應下來,畢竟在長安,在父親身邊,他才有機會把手伸得更長。可當下李泰卻并沒有答應,并非以退為進,而是選擇真的離開。

李世民心裏難受,抓着二兒子的手又挽留了一下,見李泰堅持,他就難過地吸了口氣,無奈地答應下來。他心裏也明白,李泰堅持離開的緣故是什麽,越發覺得這孩子懂事乖巧。

三個孩子被皇帝被打發出來之後,李治就近自己回房了,李承乾離開立政殿後,見李泰和自己告別,忙囑咐他注意安全,“去了定州若有什麽麻煩或者什麽需要,若不好和父親提,你盡管來找我。”

李泰聽李承乾此言,一愣,随即心裏有種暖意彌漫開來。他忽然想起兒時,大哥拿着竹竿,偷偷帶他到武德殿後頭打棗的情景。李泰記得當時大哥知道他喜歡吃鮮棗,就把打下來的又紅又大的棗分給他,大哥卻吃那些小的半青半綠的。

本來以他們尊貴的身份,什麽好棗兒都可吃到,但是那一次打下來的棗,卻是李泰這輩子吃過滋味最好的。

李泰感動地笑了笑,對李承乾拱手,“我還帶了些定州特産回來,有大哥喜歡的楂糕,桂花味的,連宮裏都沒有的,明日我派人送給大哥。”

李承乾目光滞住,很高興地點了點頭。“那就勞煩青雀了。”

李承乾叫了李泰的乳名。

李泰笑意更甚,随即拱手和李承乾作別,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承乾則原地矗立久久不動,然後他嘆了一口氣,才踱步離開。

聽他走路的步伐如此緩慢,李明達猜測她大哥該是邊走邊思量什麽。

“貴主,再加些熱水?”碧雲問。

李明達這才意識到自己泡得有些久了,起身從浴桶裏出來。她坐在妝奁前,由着碧雲給她梳頭,然後覺得頭發濕着不好幹,李明達用手抓了抓,又給抓亂了。碧雲笑着又梳一遍。

田邯繕怕貴主無聊,忙過來陪聊。順便就講起之前發生的事,田邯繕問貴主,打算之後該怎麽處置周小荷。

“這事用不着我操心,你覺得裴夫人會放過她麽?我有種感覺,她的手段可比我厲害多了。”李明達嘆道。

田邯繕忙贊嘆道:“但貴主卻是最高明的!”

“行了吧,最高明的才不是我,是一句話不說就能坐享其成的人。”李明達抿起嘴角,想到那個看戲的。

田邯繕不解,問貴主是指誰。

李明達又抓了抓頭,沒有回答田邯繕。田邯繕就識趣地不再問了,轉而糾結周小何為何會嘔吐暈厥的事。

“必然是在宴席上吃錯了東西才發作。”

“難說,這事要等她的醒來了,仔細問才知道。對,你來負責管,明天弄清楚了就告訴我。”李明達道。

田邯繕應承。

次日,又是秋高氣爽,萬裏無雲的天氣。

李明達一大早去給李世民請安。李世民已經從方啓瑞的口中聽說昨日宴會上,有點意外情況,被李明達給碰上了。李世民先聽了個大概,知道事關魏征一家,遂見李明達時他又想從她嘴裏聽到事情具體的經過。

李明達就一一和他講了。

李世民嗤笑起來,“所以最後那周小荷算計了人,裴夫人母女為了維護她,也撒了謊?這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看裴夫人也沒好到哪兒去。不過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處置起來倒有些難斟酌輕重。”

“就算不論這後宅內的陰私算計。僅說周小荷使喚人裝宮女這事,就該重罰。而今她人醒了沒有?”李世民語又問。

李明達搖頭,然後勸李世民不必生氣。對她到底該如何處置,就讓左青梅按照宮規處理就可。

“那可是死罪。不過她出身貴族,也酌情當她是個年輕不懂事孩子。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李世民道。

李明達挑眉看他,“要這麽嚴重?她是有點任性,卻不算有腦子的人。年紀輕,可能确實不懂事了,一時被沖昏頭腦。而且她是晉州來的,沒有在長安城待太久,大概對宮規了解并不太深。”

“我怎麽聽你話裏的意思,像是在替她求情?”李世民訝異道,“她可是差點兒陷害了你的跟班。”

“那就聽阿耶的意思,處死!”李明達立刻改口道。

“誰說要處死她了,誠如你所言,她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給個警醒就是了。”李世民立刻糾正道。

周家一派在晉州地界紮根很深,現在還不是動的時候。兕子在這點上的确考慮的十分周全,并沒有讓事态擴大。

李世民感覺自己被女兒看穿了心思,笑哈哈敷衍,難得主動要求李明達趕緊走,去刑部查案。

“我前天得空看了卷宗,你們這樁案子太蹊跷,既然事關金礦寶藏,只怕也會牽涉巨大。便是那曲江水鬼案,一個水鬼都能扯出那麽一大條魚來。你這金礦案,還不得給我扯出一串兒魚來?”李世民笑問。

“一串魚這麽多?那人手估計不夠。”李明達對李世民眨眨眼,笑嘻嘻道。

“怎麽還要很我要人?你不是有了個跟班兒麽?”李世民問。

“謹遵聖命!”李明達連忙行禮的道。

李世民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金礦一案他似乎沒有正式命令房遺直與李明達同查。這案子因為發生在尉遲寶琪的後宅裏,所以是他們幾個小夥伴之前是自發湊在一起查的。

李世民感覺剛剛自己好象上套了。他故作正色地看着李明達,不怒自威。

李明達早就看懂了李世民的心思,笑着拉他的胳膊道:“阿耶金口玉言,不能反悔。查案這種事那自然是用使喚慣的人一起來,如此省去不少麻煩,查得更快。就像方公公對于父親一樣,如果是換了田邯繕在你身邊伺候,您肯定不習慣。”

“所以房遺直已經成為你的習慣了?”李世民瞪眼看李明達。

李明達怔住,呆愣愣地眨眨眼,“我剛剛的話,還可以令阿耶這樣理解呢?”

“唉,”李世民嘆一口氣。現在房遺直可能還不是她的習慣,可他擔心照這麽發展下去,以後就是。

現在瞧女兒大大方方的态度,倒是經過了他的考驗,倆人目前肯定還沒什麽事。只是這時間久了……他寶貝兕子何等聰慧機靈,又漂亮可人。太過惹人喜歡,就怕當初心高氣傲嘴巴硬的房遺直對她漸漸起心思。沒辦法,優秀的女孩子總是會有更多人喜歡。他家兕子沒什麽缺點,唯一的缺點就是被他養了太優秀了,太招人喜歡了。

當下。李世民覺得自己倒是可以放房遺直一碼。且等着,等着有一天他真喜歡他的女兒無可自拔。他就要好好質問刁難他一番,然後把他踹得遠遠的,讓他後悔去。

“對了,尉遲寶琪是涉案者,你們不能讓他過多參與調查。”李世民忽然對李明達囑咐道。

“為何說他是涉案者?”李明達不解問。

“人死在它的後院,他就有嫌疑,總之不能讓他靠你太近就是了。”李世民吩咐道。

“啊?”

李明達不懂李世明前後話是怎麽聯系在一起的。不過瞧吩咐的态度堅決,自己又剛請求了房遺直和自己查案,就不好再多分辯什麽了,點點頭答應。

“我覺得蕭锴這人聰明機靈,你不是缺人手查案麽,讓他也去。”李世民又道。

“蕭锴就算了吧。”李明達嘆道。

“嗯?”李世民立刻瞪向李明達。

李明達點點頭,“好好好,讓他來。”

李世民這才滿意了,打發她走。

李世民看着女兒遠去的背影,連連嘆氣,轉而問方啓瑞覺得李明達和房遺直之間是否正常。

方啓瑞琢磨了下,“以後不知道,現在肯定是沒有。”

“哦?何以見得?”李世民問。

“剛公主把房世子對于她,比做奴對于陛下。任哪個姑娘家會把自己喜歡的人比做公公?”

噗!

李世民正喝水,差點兒因為方啓瑞說的話笑噴了。

……

李明達帶着微笑離開了立政殿,到了刑部,又見房遺直早已經等在那裏。

房遺直今天穿了個鴉青色便服,衣服剛好完美地襯托他修長的身材。叫人見了以後,忍不住想問是哪家裁縫做的這麽賞心悅目,真該去打賞一番。

“昨天的事,多謝貴主。”房遺直溫溫行禮謝過。

“貴主,魏家那邊消息,周小荷醒了,她說她只對鏽鐵犯沖。若是有人用生鏽的鍋做菜給她吃,她才會全身起紅疹,嘔吐甚至暈厥。”

“鏽鐵?”李明達的訝異了下。

房遺直:“這倒有些奇怪了。”

“是,還真是無奇不有哇,”蕭锴進門後聽說的這句話,好奇問,“怎麽,昨天周小荷在宴席上吃飯遇到意外了?鏽鐵?莫非宮裏的鍋也不幹淨?”

“尚食局的鍋是經過把關的,不可能會生鏽。”李明達沒有理會蕭锴,接着分析。

“那怎麽回事?她哪裏會吃到鏽鐵。”蕭锴滿臉好奇。

房遺直目光停滞,轉而對李明達道:“會不會是水髒?”

李明達眼睛一亮,正要再說話,那廂來報,有人認出了石紅玉的畫像,并知她真正的身份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