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樓常有些世家子來此游樂吃酒,房驸馬也在其列。不過因為近幾月房驸馬的情緒似乎不大好,許多世家子已經不敢陪他了。每次他都是自己吃酒,但有好幾人目擊過齊飛去房驸馬的房間。我仔細問過時間了,至少有三次以上。”狄仁傑說罷,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房遺直,畢竟這涉事的裴驸馬是房遺直的親二弟。
“他最近一些日子一直心情不好,确實很喜歡出去喝酒。我也聽他随侍說過,他最喜歡飲肆意樓的劍南春。當然與其說酒,他其實更喜歡肆意樓的名字,好似在那裏喝幾杯之後,他自己就真能肆意快活了一樣。”房遺直坦然闡述道。
李明達點了點頭。
狄仁傑這會兒見房遺直不介意,臉上的不自在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房遺直秉公辦事不徇私的無限佩服之情。他覺得他以後也一定要做個像房遺直那樣腹有乾坤且秉承大義的雅士。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先多讀書,學會辦事穩重才行,然後才能談得上一步步向楷模靠攏的可能。
狄仁傑随即暗暗握了下拳頭,鼓勵自己。
李明達眼觀六路,自然将狄仁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禁不住被逗笑了。
房遺直聽到低低地笑聲,側眸去看李明達。盈盈秋水,人面桃花,便是移開目光,先前所見仍會萦繞于心頭,久久無法抹去。
房遺直眸垂得更沉,随即扶額。
“遺直兄是不是有難處?”狄仁傑見房遺直沒有回應自己的話,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
“什麽?”房遺直疑惑地看向狄仁傑。
李明達又笑了,“他好像走神了。”
“沒想到遺直兄還有走神的時候。”狄仁傑也跟着笑起來,感覺自己剛剛好像發現了一件新奇的事,“不止可否當問遺直兄,能否把房驸馬也叫來問一問,排除一下嫌疑。”
房遺直:“既是案情需要,就該叫他來,不必顧忌我如何。”
狄仁傑忙佩服地拱手對房遺直應一聲,又詢問地看向李明達,等候李明達的示下。
李明達見狄仁傑這麽躍躍欲試,料到他很想去,就吩咐他去叫房遺愛。
“別了,讓落歌去一趟就行。你剛去肆意樓周旋了一圈,必然累了,先在這歇息一下。”房遺直道。
狄仁傑精神抖擻地眨了眨眼,剛要搖頭解釋自己不累,就發現房遺直看自己的眼神有警告之色。狄仁傑就老實地颔首點了點頭,乖乖地坐在一邊喝羊奶。
李明達見狀,小聲問房遺直為何要打擊狄仁傑的熱情。
“他在長安城才留了不久,身後也沒有世家護着他。這會兒跑去惹了驸馬的不快,我二弟這人脾氣直爽暴躁,若是真記恨上他了,他自己必然招架不住。再說他而今住在我家,鬧得和我二弟不愉快,回頭在府裏也難做人。”房遺直解釋道。
李明達看着房遺直的側臉,發現他這人說話時看着深沉冰冷,似乎不近人情,但其實他很多時候都會處處為人考慮,能想到別人所不能顧及之處,十分謹慎周全。
只是他每次為人着想的時候,并不肯把話都說出來,反而容易引起誤會。
“你回頭還是和狄懷英解釋一下比較好。”
“好。”房遺直溫笑着謝過道。
李明達接着和房遺直說了她剛剛在宮中遇到的情況,問他對于聖人的反應作何猜想。
“貴主及時道明,做得很對。既然魏王那裏都有了消息,聖人那邊恐怕早就知情了。之所以沒有明說,多半是因為事情暫無實證,他心中半信半疑,便打算暫且靜觀後續。貴主的及時坦白,必然能讓聖人安心不少。故而我們最終的調查結果,在聖人那邊也将會有說服力。”房遺直邊解釋邊安慰李明達道。
“如此最好不過,這案子不能再拖了,盼着能速戰速決。”李明達話說的幹脆,但心裏還是有些憂心父親那邊的情況。
“既然已經将葉屹緝拿歸案,我們便離真相不遠了,這件事——”房遺直話不及說完,那廂就有人報,左青梅已然将太子家令葉屹押到了。
左青梅先行進門了。
李明達先問她緝拿葉屹的時候,太子如何反應。
“婢子到後,就對東宮人出示令牌,陳明情況。我一邊親自去面見太子,一邊叫人将葉屹緝拿。太子得知消息後勃然大怒,好一頓撒火。婢子解釋了經過之後,又說這是聖人的旨意,太子倒是不吭聲了,雖不樂意,卻也讓婢子将葉屹帶走了。”左青梅頓了下,對李明達道,“不過殿下說,他片刻後就會來刑部,倒要好生聽聽這葉屹所犯何事。若是他真有罪,他也不多說什麽,但若是沒有罪,他說便是貴主是他一向看重的妹妹,也不會顧念親情,定要把這件事理論先清楚了才行。”
左青梅說罷,就連連給李明達磕頭,抱歉于自己行事不夠穩妥。
“這和你沒幹系,你做的很好。他是太子,他會有什麽反應并非你能左右。”李明達随即把左青梅叫到身邊來,拉着她的手謝過她,“有些體己話我回頭和你說,當下需得速審葉屹。”
左青梅忙應承,表示萬不敢耽誤貴主審案。
李明達一面使眼色,打發侍衛去刑部大堂外守衛,一面讓人把葉屹帶了進來。待葉屹下跪之時,李明達抽了下鼻子,聞到葉屹身上有種淡淡地好聞的香氣。但李明達目前還來不及追究這些,立刻審問,直接質問葉屹與互相幫之間的關系。
葉屹眼珠子動了一下,悶聲不認。
李明達随即就将太監邢開的證供丢給了葉屹。
葉屹拾起看了幾眼,面部的肉緊繃起來。他雙手微微有些發抖,整個人是慌張的,但是葉屹猶豫片刻後還選擇不說話。
李明達冷笑,“還抱着希望,覺得太子會來保你?”
葉屹眼珠子動了動,雖然被李明達說中了心事,但也沒有因此而改變态度,他弓着身子保持對李明達下跪的姿态,仍選擇沉默不言,像一個石雕一樣。他似乎早就已經想好了用這種法子應對。
李明達起身,将屋內的閑雜人等都打發走,然後在他身邊背着手徘徊。李明達用只能讓葉屹聽到的聲音說道:“你覺得我一個女子審案,沒什麽魄力是不是?還覺得我和太子相比,區區公主位份不夠?可你有沒有想過,太子身後還有什麽人麽,我身後是什麽人。我而今敢得罪太子把你叫來,要就是受了什麽人的允準才會如此。你真覺得太子時至今日,還能保你麽?”
葉屹按着地面的手用了用力,眉頭蹙起,似乎在沉思什麽。
“聽說你有三兒一女,大的十六歲,小的還不足一歲。”李明達看向房遺直,此時房遺直微動的唇剛剛止住。李明達行禮謝過房遺直的提示。倒沒有想到耳朵好用,還有這種優勢。
房遺直對公主也回以微笑,溫文有禮,若一縷春風拂過。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明庭香,配合着那抹笑,莫名地令人的神思鎮定下來。
李明達随即定了定自己略顯焦躁的情緒,忽然不那麽着急了。
她表現得越沉穩自信,冷靜異常,就越讓受審的葉屹感覺到恐慌。
晉陽公主剛剛那番話再明顯不過了,她背後的人是聖人,當今大唐朝的皇帝。論這天下,還有誰能大過皇帝。選擇和晉陽公主鬥,無異于就是和陛下鬥。
葉屹随即想到他襁褓中的女兒,還有他三個十分可愛懂事的兒子。他可以死,但孩子們是無辜的,他沒必要把孩子們牽連在內。葉屹心抖了抖,他能聽明白公主話裏的威脅,随即氣球般地看向公主。
李明達感受到葉屹的目光之後,就目光堅定地告訴他:“你肯老實人認罪伏法,我可以公主身份起誓,保你無辜的妻兒無性命之憂。”
葉屹身體一抖,擡頭望着李明達,眼睛裏慢慢地浸出一眶眼淚。他微微顫動了下眼皮,眼淚就随着他灰黃的臉流了下來。
“貴主此話可當真?”
此刻刑部外面已然傳來馬蹄聲,随後就有李承乾叱責侍衛的聲音。她知道李承乾馬上就會闖進來。她心裏其實是有些慌的,但此時此刻她必須面色鎮定,讓葉屹瞧不出一點端倪。
“你瞧我是個說話出爾反爾的人麽?”李明達冷冷地反問葉屹,聲音裏帶着一絲驕傲。
好在她在朝臣之中的名聲還算好,此刻還可以憑此來向葉屹保證。而實際上李明達也的确會竭盡全力做到這一點,只要葉屹的妻兒無辜。那麽讓無辜者活下來,是她本就該做的事。
葉屹垂下頭,默了片刻,就伏地對李明達誠摯磕頭,“屬下願意認。屬下與那互相幫确實有關系——”
“太子到!”外頭傳來一聲嘹亮的通報。
葉屹慌了下,就縮着脖子,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可見他有多害怕太子。
李承乾沉着一張臉,氣勢洶洶的進門,他身後還帶着諸多親衛,瞧這架勢像是要來劫人一般。
李承乾目光重重地看了眼葉屹,就瞥向李明達,“你什麽意思?”
沒問候,也沒有寒暄,李承乾開口就質問李明達。但李明達和房遺直等人,還是按照慣例對李承乾行禮。
李承乾冷哼一聲,不想說話,也不想免禮。
大家也就以行禮的姿态不吭聲。
李承乾這才反應過來,眯着眼淩厲地掃視衆人,而後冷笑一聲,“都是能人,豈能在我跟前屈尊呢,趕緊都免禮吧!”
李明達這才恭請李承乾上座。
“不敢,聽說這案子是李主事主審。而今我們在刑部司大堂,上有一條‘秉公執法,不徇私’的條例在,就不必講什麽親情了,咱們公對公說話。李主事必然覺得開心,因為這正你所盼的,是不是?”李承乾十分惱得看着李明達,眼睛裏燃燒着憤怒之火,獨屬于太子的淩淩威勢震懾四方。
李明達眼看着李承乾,安安靜靜聽李承乾講完這些帶着怒火的言語之後,便伸手請李承乾坐在左下首。她的聲音與李承乾相比,輕輕的,如夜莺聲婉轉,可喚起人心底的柔軟。
針尖對麥芒,必然是激烈的。但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白白得空出力了不說,還會讓人心裏有一種惱恨感。
李承乾紅了眼,他瞪一眼李明達後,負氣坐下,到底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因為他身為太子,一個比李明達大了十幾歲的兄長,豈能與之相比,表現得焦躁不夠穩重,平白失去太子的威儀,讓人白白笑話。
李明達此時的态度也不相讓。既然李承乾一進門就稱呼她為“李主事”,撇清親戚關系,李明達當下也就不和他論什麽親戚關系。
“殿下請先落座。”
李明達開口就稱呼李承乾為“殿下”,這反倒讓李承乾有些不适。李承乾又有些惱氣地多瞪了李明達兩眼。
“我想左尚宮應該已經和殿下講明了,我們緝拿葉屹的緣故。合情合理合法,殿下此來有什麽異議呢?”
“說得倒是好聽,但你們說擅動我東宮的人,提前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可曾把我這個太子看在眼裏?你們刑部憑什麽未及我允準,就随便把人押走?”
“憑聖人口谕。再者,左尚宮去了東宮後,可是先跟您打了招呼,然後才把人押走。我們抓人也有憑據,據尚食局的太監邢開的供述和指證,葉屹确有參與‘互相幫’之嫌。殿下剛剛也說了,刑部司辦案當遵循‘秉公執法、不徇私’的條例,而今我叫人去将犯法的葉屹帶回,就是遵循這一條。他所犯的案子在我刑部司稽查範圍之內,且有聖旨允準,又對于太子也已經盡了告知之責。還請殿下示下,這其中還有什麽不妥之處?”
李明達的言外之意,他們抓葉屹是按照章法辦事,正是李承乾所謂的公事公辦。而這個職責範圍之中,并不包括需要太子允準同意。
“好,好啊。”李承乾氣笑了,拍一下大腿,“真沒想到我的好妹妹口齒這樣伶俐,倒是讓我這個做大哥的頗受教了一番。”
“殿下剛不是說,在這裏只有公對公,沒有私麽?”李明達也被李承乾惹惱了,遂當下也沒給李承乾臉面,直接反駁回去。
李承乾眯起眼睛,嘴角的笑也斂盡了,整個人身上散發着十分惱怒的蕭殺之氣。
“好,既然如你們所言,葉屹有罪,那就好好審問。我也看一看他有什麽罪。他身為我東宮的家令,若知法犯法,我必然也不饒他。但倘若你們只是懷疑,或者是有人誣陷他,就休想在我這讨人情,我們就公事公辦到底。”
李承乾說到‘懷疑’和誣陷的時候,特意拿目光看向葉屹。葉屹感受到李承乾的注視之後,把頭低得根深,縮緊整個身子。
“他已經認罪了。”李明達接話道。
屋子裏瞬間安靜了下來,連呼吸聲都寥寥,已沒有人敢去看李承乾此刻臉上的表情為何。
許久的沉默之後,李承乾終于發話了。
“既然認了罪,那你們就審。”
李明達用了聲“好”,就讓葉屹繼續交代。
葉屹還是跪在那裏,但渾身恐懼地哆嗦着,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李明達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此時正滿眼憤恨地瞪着葉屹,怨他不争氣,這麽快就招供,背叛自己。李承乾随受到了李明達投射而來的探究目光,轉眸看向她。
“你不審案,看我幹什麽?”
“還請殿下回避,您的威儀已然已懾住了他。您在這,別說讓他招供了,連話他都不敢說。”李明達道。
李承乾話裏帶着沖勁,“你的意思是說我此來是故意在威脅他不要多言?”
“他身為東宮的家令,犯了錯事,給東宮招惹了麻煩,給太子丢臉。他懼怕太子追責,不敢在太子面前闡述事實,實屬常理之中的事。就是此刻審問長孫家的家仆,若是舅舅在此,只怕他也不敢招供。”李明達解釋道。
李明達不想和李成賢這樣繼續鬥嘴下去,她只想盡快審清案子。所以當下若有她讓一步就可以避免的問題,李明達願意相讓。
李承乾聽了李明達的解釋之後,仍然有所不滿,覺得李明達不念兄妹之情,處處針對于他。但眼下這局面,已經不容他在此多留,他在計較就會讓人覺得他有所心虛。而且他一個大男人,還是堂堂東宮太子,竟然和個小妹妹鬥嘴計較,被人道出去,只怕會笑掉大牙,說他沒有風度。
李承乾随即掃視在場的人,除了房遺直之外,只剩下幾個嘴巴嚴的忠仆,應該是不會傳出什麽歪話出去。
李承乾皺了皺眉,口上囑咐李明達好生審問,再三強調他此來不是為了護短,只是不滿他們擅自帶走葉屹的行為而已。
李明應承,忽然放軟了态度,對李承乾道:“任誰家中的信任之人突然被人帶走,也會覺得措手不及,有些氣憤。殿下會有這樣的反應我十分明白。若換成是我,田邯繕被人帶走,我也會非常氣憤地過去質問,但凡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都會有此反應。”
李明達這一番話,給足了李承乾的面子。
李承乾态度緩和了不少,他嘆氣應承就是如此,而後打發李明達好深查案就是。
“行了,也不用叫什麽殿下了。”李承乾說罷,就起身欲離開。
李明達忙說:“恭送大哥。”
李承乾離開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而後他回頭情緒複雜的望了一眼李明達,最終他只嘆了一聲氣,便負手而去。
李承乾一走,屋裏的人都松了口氣。李明達幾乎同時聽了好幾個氣息重重呼出去的聲音。唯獨房遺直的方向沒有如此。李明達就去看房遺直,發現他眉頭緊縮,面色十分陰沉難看。
“怎麽?沒事的,這件事他就算記恨也會算在我頭上,跟你沒關系,不用擔心!”
“貴主竟以為我在擔心自己麽?”房遺直暮色複雜的看着李明達,問她道。
“那你是在擔心我?”
“何止是房世子,我們都擔心貴主,這一次和太子殿下太針鋒相對了。太子殿下畢竟是儲君,未來的皇帝。若因這次記仇于貴主,那以後的日子可怎麽辦。”田邯繕擔憂道。
左青梅看眼田邯繕,持不同意見,“兄妹之情,到底深厚,況且貴主處事機變,和太子的關心倒也不至于就此結仇。”
其實左青梅心裏還有一些話,但是卻不适合明白地講出來。
如果這件事太子真的是清白的,那他必然和公主之間的關系可以修複。因為葉屹的事情,他也一定被蒙在鼓裏,只要問題解決,最後對東宮沒有什麽影響,那太子必然不會和公主有過深的計較。但倘若恰恰相反,太子和葉屹自己互相幫有關系,而且牽涉很深,那麽太子必然就有謀反之嫌。加之他前幾年本就因為表現不佳,不得聖人之心。說再有這一次的事情,只怕地位不保。而沒了太子之位,對于公主自然也造不成威脅。
“還是左尚宮了解我。”李明達微微笑一聲,轉即給田邯繕一個安慰的眼神,示意他根本不必如此擔心。
其實李明達心中所想,與左青梅的分析無二。這件事如果她大哥真的是清白的,那麽他們兄妹之間的關系,還不到不可修複的程度。但如果真有問題,那該是要決裂了。其實李明達心裏隐隐早就預料會有這一天了,畢竟當初蘇氏的事,他大哥看起來根本就不無辜。再有這些日子以來,聖人一直在暗中監視東宮。從父親的情緒中,李明達也能感覺出什麽來。
李明達随即看向房遺直,希望左青梅剛剛那番的話能讓他明白,她并沒有事。但沒想到房遺直的神情并沒有放松下來,而是更為緊繃沉重,兩張臉下面似乎墜着千斤巨石一般。
李明達微微偏頭,意欲進一步探究,就聽身邊的左青梅建議還是盡快審案。這件事既然已經惹到了東宮,清白與否最好能盡快給個結果出來,對于處理公主和太子之間的關系也有好處。時間越久,就越傷感情。
李明達點頭,轉即看眼堂下跪着的葉屹,“剛剛什麽光景你也瞧見了,當下好生交代,才是你最好的出路。”
葉屹點了點頭,抖着嗓子交代道:“罪臣是在六年前,開始在宮中發展互相幫。那時候罪臣在太子府,還只是個跑腿打雜的小吏,因偶有一次機會,發現了大家互相幫忙的好處。罪臣發現有時候就是順手幫一下忙,對另一個人來說很可能就是改變一生的事。所以罪臣當時就萌生了一個想法,把一些很容易需要幫助的小人物都聚起來,大家一起互相幫助,人多力量大,就算解決不了大事情,一些小事總能解決。
邢開當初是我的屬下,而宮裏頭那些參與互相幫的宮女太監,也都是我這些年一點點發展壯大起來的。因為這個,罪臣就辦事麻利這些年在東宮接連升等,最後做了掌管東宮家事的太子家令,就這短短幾年,我從一個一年到頭都沒可能仰望太子一面的小喽啰,轉眼成了太子身邊的紅人。不光是我,互相幫助裏有很多老人因此受益,而提升了地位。可見互相幫可成事!
後來時間久了,我發現互相幫不僅有彼此可以幫助的好處,還交織出一張消息網,能讓我在無形之中及時得到一些消息,助太子……”
“助太子什?”李明達揪着最後一句話問。
葉屹猶疑地轉了轉眼珠子,然後自打了一下嘴巴道:“怪罪臣沒解釋清楚,并沒有什麽其它,罪臣就是利用互相幫,幫太子搜集一些有用的消息。太子對此事,其實并不知情。”
葉屹說罷,跪對李明達磕頭,又一次致歉。葉屹又連連懇求李明達,一定要放過他的兒女。
因為葉屹的頭總是來回撞地,李明達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難以僅從聲音去判斷葉屹的話是否為真。不過這葉屹的頭磕得倒是夠狠了,單就這麽聽聲就讓人覺得莫名疼,還算能看出他父愛的深重。
但事情還沒有完,葉屹交代的這些并不全面。有關石紅玉,金礦地圖,還有齊飛的事,他都沒有闡述清楚。
“石紅玉?”葉屹茫然地一問,然後皺眉,“這名字……是個女子麽?我聞所未聞。”
“那齊飛呢?”李明達又問。
葉屹承認道:“他是我過命的兄弟,我們二人都是窮苦出身,一塊趕考的時候相識,以天地為證,拜過兄弟。不過後來他落榜人就走了,也不知去了何處,再沒聯系。直至五年前,我們偶然在長安再相見,我才知道當年他家中父親去世,匆匆離開。後來又因為日子落魄,他不得不放棄讀書,在肆意樓做了個賬房。
其實對于宮外的互相幫,我并不是太清楚,這個想法我只是跟齊飛講過,他說這主意好,就張羅着說幫我在宮外也弄。而且這幫派的名稱也是他給起的,說我就被尊稱為幫主,讓他做個副幫主。當時不過是酒後之言,我以為是他的一時玩笑的戲言。
後來過了一年,他跟我說他已經把互相幫發展至全國。我還不信,以為他吹牛說大話。直到後來,他弄了些金子給我看,我才被驚着了,方意識到他的能耐。但是他跟我講得一些事情,我并不是很明白,我只是覺得金子好,再者以後在宮外,我也是個可以跟成百上千人發號施令的幫主,我自然高興,也就應承下來。卻不敢要什麽金子,讓他悄悄拿去跟外族人兌換了錢帛等物,方便去花。”
“也便是說,齊飛這些年在宮外做了什麽,你都不知道。他得了金子這麽大的事,你也沒有過問清楚?”
李明達讓葉屹回話的時候擡頭,不要再不停地磕頭。她打量葉屹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臉。
“大唐百姓之中禁止流通金銀,這種事我為官最清楚不過。我也知道這東西我要是問清楚了,只怕沒膽子花,也就随他找借口糊弄我,裝着糊塗信了。難得糊塗麽,日子富足就行了。而且這錢多了,我出手大方了,也可結交更多身份高的官員,我能升官這麽快,其實也有他出錢這一份功勞。”葉屹解釋道。
這一番話說的真真假假,讓李明達有些辯不明。李明達就讓葉屹繼續保持擡首,重新闡述一下他和石紅玉等人的幹系。
葉屹應承,重新跟李明達複述道:“倭國公主的死,金礦地圖,還有什麽石紅玉、風月樓,罪臣真的都不知情。”
房遺直立刻詢問地看向李明達。
李明達微微地對房遺直點頭示意。
房遺直轉即凝視着葉屹,若有所思。
待衙差将葉屹押送下去之後,房遺直對李明達請示,讓他帶着尉遲寶琪在重新審問一下這個葉屹,看看是否還能再審出什麽來。
李明達點頭,其實她也不确定自己用眼神觀察是否足夠準确,“這樣最好,保險些。”
“那我二弟?”房遺直問。
“你來問最好,他對你還是比較敬重的。”李明達道。
“他若真是犯了事,對我他反倒肆無忌憚。還是公主來問,他這人情緒都在臉上,好判斷。”房遺直建議道。
李明達笑道:“好,那我審問他。不過你這個大哥,倒是無情,就這麽把他賣了?”
“和貴主相比,十個都可以賣。”房遺直無所謂道。
李明達立刻問他什麽意思。
“遺直的意思是說,在秉公辦案,不徇私這兩條上,還需多向公主學習。”
“原來如此。”李明達活動了下肩膀,對房遺直道,“今天晚上他們要熬夜了。”
房遺直正打發人去叫尉遲寶琪來,聽到此話,他回首對李明達笑了。
房遺直随後人走了,同狄仁傑一起再複查一遍所有涉案人員。
李明達望着他蕭絕的背影,搓搓下巴,然後偏頭看向田邯繕和左青梅,問他們可聞到葉屹身上的香味沒有。二人搖頭,不解問公主為何。
李明達:“我隐隐覺得有些熟悉,但又一時記不起來這味道是在何時聞到。”
“宮中有很多香料,要不就像上次那樣,奴一樣取一點開給貴主辨別。”田邯繕提議道。
“不是熏香,是一種自然的草香,并非宮中所用的香料。”李明達确認道。
說話間,接連兩聲傳報,李明達。
李明達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兒的工夫,就見高陽公主和房遺愛一起來到了刑部司的大堂。
高陽公主一進門,瞧見李明達坐在正首之位,小小的身子穿着一套緋色官袍,倒是奇了,本來這官袍樣式單調,沒什麽新奇之處。偏偏好這顏色映照着她雪白的小臉跟含苞待放的桃花似得好看,一雙眼還特別有靈氣,整個人跟個仙女似得吸引人的目光,叫人見了讨厭不起來。高陽公主偏偏拗着這股勁兒,就要在肚子裏努力翻出讨厭的心思來。
“十九妹近來了不得了,趁着我被阿耶降了食邑,在府中禁足的時候,你倒是風風光光了。一會兒去安州,一會兒去晉州,回來又遛跶曲江池,破了什麽水鬼案,後來聽說你鬧得人魏家後宅雞犬不寧,害得周家賠了女兒去道觀,你倒好,在這氣派威嚴的刑部司大堂內悠閑地坐着喝茶,成了我大唐朝的女官。”說到‘女官’二字,高陽公主忍不住嗤笑一聲,她随即走到李明達左下首的位置,象征性地詢問她能不能坐。不及李明達應承,她就坐了下來。
李明達眨了下眼,也沒表态什麽,擡手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房遺愛倒是不敢怠慢李明達,誠如高陽公主之前所感想的那般,這晉陽公主的模樣叫人一瞧就讨厭不起來。房遺愛又是個血氣方剛的正常男人,他雖然對李明達不存什麽男女之間的歪心思,但是欣賞難免總是有的。就跟見了好看的花花草草一般,多看一眼,心生愉悅是再美妙不過的事。不過他更清楚,這朵花十分高貴,自己不能多看,而且還要敬重。
房遺愛遂乖乖地給李明達行禮。
這一鞠躬,倒叫高陽公主看得快把肺氣炸了,只覺得房遺愛是個腹內空空的蠢貨,帶他出去也就只能給她丢人了。今天的事,還偏偏是自己為他好,替他出頭,結果這剛出師,他就自己給自己滅了士氣。
“十七姐夫不必客氣,請坐。”李明達笑道。
房遺愛瞧了眼李明達那明媚燦爛猶若春風的笑容,也跟着笑起來。再想到自己家裏的那個母老虎,心裏一對比,真是苦不堪言。
“叫你坐下,你倒是坐啊!”高陽公主恨不得把話咬碎了,都變成石頭砸向房遺愛。
房遺愛垂了下頭,轉即就不太情願的在高陽公主的身邊坐了下來。
高陽公主随即微笑着對李明達道:“聽說你有事找我們?要我們配合你查案?連大哥都被你驚動了?十九妹,你可是真厲害啊,我真是自嘆不如。這一對比啊,我才真知道,自己為何在阿耶跟前不讨喜了,我實在是沒有妹妹這樣的能耐呢。”
房遺愛有點聽不下去,看眼高陽公主,意欲勸慰,但轉即就被高陽公主一個淩厲地眼神給瞪了回去。
房遺愛癟了癟嘴,漲紅着臉,默不吭聲。
高陽公主轉即就回首繼續笑眯眯的看向李明達,“妹妹怎麽不說話了呢,你平常不是挺愛講話的麽?”
李明達擡眼,黑漆漆的眼珠靜靜地看着高陽公主。安靜了片刻之後,見高陽公主終于不說話了。李明達就轉眸看向房遺愛,問他可認識齊飛。
房遺愛愣了下,“可是肆意樓的賬房,齊飛?”
“正是他。”
高陽公主被李明達沉默以對,而後無視,已經是氣得要鑽天入地了,偏偏這時候房遺愛還配合的回答李明達。高陽公主惱得更甚,轉頭就對房遺愛厲害道:“問你你就說啊!你那張嘴非要張開,就不會閉上麽?”
房遺愛看眼李明達,轉而皺眉看着高陽公主,小聲警告她:“你不要太過分了。”
“呵,我過分,我怎麽就過分了。我是公主,你是驸馬。你和我在一起,不叫娶,叫尚主。字面的意思,多淺顯的道理,我是你主人,我說什麽話你只有聽的份兒。”高陽公主對房遺愛吼道。
房遺愛臉色轉青,狠狠地咬牙。從李明達的角度,還可看到他脖子上暴露的青筋,以及攥得狠狠地發抖的拳頭。
李明達猜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平常在公主府,高陽公主一定經常拿這種态度對房遺愛。見她說話時一副根本無所謂的樣子,就知道她對房遺愛這副态度是早已經養成的習慣。李明達也知道房遺愛雖然憤怒,但也已然忍習慣了隐忍這樣的高陽公主,所以當下他也不會做什麽過分的舉動。
只是這樣下去,她的案子沒法審問了。
李明達轉頭,看向那邊負責記記錄證人證詞的文書。
“剛剛這二位證人的話,你可都寫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