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遺直點了點頭,“貴主之所以覺得他說話誠摯,看似無辜,是因現在的這個齊飛真以為自己無辜,他不知道做過這些事。”
“這世上真有這種人,性子可以一分為二,截然不同?”李明達疑惑問。
“我曾在一本名為《吾聞百怪》的書中見過。書中描述著者所見一人有兩種性子,截然不同,又不記得彼此。看古書記載,北齊高氏一族也很可能有類似這種問題。所以說眼下很可能真正的‘接頭人齊飛’還沒有出來,還是老實憨厚的‘賬房齊飛’。”
李明達有些懂了,邊沉思邊點頭,“之前在肆意樓的時候,我聽那些人對齊飛的評斷就是好壞分明。難不得有人說他真憨厚,有說他裝假是頭狼。原來就是因為他兩種性子造成的。不過這種事不能光聽石紅玉一人說,要與風月樓假母等人證實才知。”
房遺直:“已經問過了,這假母為迎合客人的喜好,所以對天氣記得特別清楚,雖然時隔久遠,但他能記個七八成。在她的記憶裏,倆人接頭的時候,确實都是陰天。”
李明達随即又仔細看證供的第二頁,她發現石紅玉很多想法極為‘新鮮’。比如她形容所有見色無腦的男人都是蘿蔔,還說不管這些男人讀多少書什麽樣出身,都是內裏空空,用下半身思考的蠢貨。這些人在她眼裏都是蘿蔔,不分高低,只是她饑餓時用來勉強填肚的一樣口味一般的菜而已。
怪不得石紅玉對男人不挑食,原來是這種想法。
李明達又繼續往下看。
當下屋子裏很安靜,房遺直又距離李明達很近,讓李明達可以很清楚的聽到他的心跳聲。
李明達擡眼剛想去和房遺直說,眼睛就不經意地瞟見證供後面有‘東宮’二字。
李明達目光滞主,轉而繼續看上面的內容。石紅玉已經坦白承認‘互相幫’來自東宮,她不過是其中的一個‘護法’。還說拿到金礦地圖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幫助太子成就大業。但是具體計劃是什麽,她以在互相幫的地位不夠為由,表示不知情。而她所知的一切都是從她的上一級,也就是齊飛口裏得知。
“又是東宮。”李明達眉頭緊鎖。
房遺直道:“石紅玉此人心思詭谲,且不懼酷刑,其所言不可全信。”
“的确如此,”李明達問房遺直,“那我可否親自審問石紅玉?”
房遺直應承,當下請田邯繕、碧雲和左青梅在旁守護公主,他便告退。
李明達正奇怪房遺直為何要帶着所有男子離開,轉即就聽到外頭女子有尖叫聲。
随後就見倆婆子押着瘋瘋癫癫的石紅玉進來。
石紅玉發髻散亂,面色慘白,精神十分恍惚。她眼底烏青,皮膚幹得起皮。雖然認可見俊秀的五官,但早沒了之前風韻十足的神采。
石紅玉餘驚未定,她跪下之後環顧周圍,才稍微定了定神。轉即她看到李明達身後的田邯繕,驚得又叫,直至身邊的婆子用更大聲的音量告訴她‘那是太監’,石紅玉才漸漸恢複理智,消停了些。
她終于意識到田邯繕是誰後,又看向李明達,然後又目光慌亂地往李明達身邊搜尋,并沒有見到那個鬼一般身影。
石紅玉閉上眼,長長地松口氣。接着她面色漸漸鎮定,還用手理了理自己淩亂的頭發。
“你主人是誰?”李明達問。
石紅玉眼睛一斜,“齊飛啊,我早就不是跟你們說過了麽。啊,難道是說真正的大主人,那可能就是東宮太子了。”
石紅玉話說到最後,才擡眼看了下李明達,目光變成了十分堅定。
李明達見她起初目光閃躲到別處,之後說話的底氣越來越足,還特意直視自己,越發懷疑紅玉所言是假話。
“我當多厲害的人才能讓你臣服,沒想到你的‘主人’竟就是個其貌不揚的賬房先生,還愚笨得很,虧你能下得去口那樣叫他。本覺得以你的性子才能,能讓你為之臣服的上級必然會是個與衆不同的人。看來我竟高看你了。”李明達故作驚訝地嘲諷,意在激将石紅玉。
石紅玉自恃美貌,心高氣傲,便是眼前的人是公主,她也無法容忍另一個女子敢用這樣的口氣輕視她的眼光。
“我的主人自然無人可比!”
“那你就和我說說,齊飛的無人可比之處都有什麽?。”李明達故意把齊飛的名字喊得響亮。
石紅玉一聽‘齊飛’二字,即便情緒有所控制,但眉頭還是快速皺了下,然後她就表現出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
“你們現在所見的齊飛并不是我的主人,但當他變成另一個人時候,你們一定會驚掉下巴。”石紅玉得意地笑笑。
“那就讓我們見識一下,怎麽才能讓現在的齊飛變成你的‘主人’。”
石紅玉目光滞了下,顯然她還是很不習慣齊飛被冠上她‘主人’的稱呼,但這種表情在她臉上很快就消逝。
“貴主這是在詐我?想哄騙我供出讓另一個齊飛現身的辦法?其實紅玉而今已經被你們折磨成這副模樣,已經選擇招供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貴主有什麽問題大可以直說,不必繞彎子。”
李明達根本沒有去管紅玉的抱怨,而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石紅玉的稱呼上,她說‘另一個齊飛’,而不是直接叫齊飛為主人。據苗緋緋和李景恒描述,石紅玉提及上面的時候,開口閉口叫的都是‘主人’。顯然,這主人的稱呼她早已經叫順口了。
所以這更加佐證了,石紅玉的真正主人不是齊飛。
李明達不禁嗤笑了下。
石紅玉見李明達笑了,因而想到房遺直對自己使得那些手段,身體本能地哆嗦起來,心裏惡寒不已。
“罷了,就告訴你們,陰天。”
“陰天?”
“你們只要在陰天的時候,把齊飛帶出來,自然就會見到另一個他了。”石紅玉不情願地告知後,用她纖白的手指把她雜亂的頭發理了理,最後在腦後绾成了簡單的髻,整個人瞬間就精神了不少。
李明達瞧她還知道拾掇自己,心下有了思量,又問她:“你這證詞上還有許多東西沒有交代。你來自何處,原本做什麽?為什麽會加入互相幫,契機為何?又是如何結識齊飛作為主人?”
“我是晉州人,自小就是孤兒,是齊飛……主人他把我養大。至于契機,根本沒什麽契機,主人加了互相幫,我當然是跟着主人一起成為互相幫的人。”石紅玉說到此處,微微揚頭,表現出一絲絲驕傲之态。
李明達探究的目光在石紅玉身上睃巡。
石紅玉發現李明達在觀察自己後,忙垂首,對李明達磕頭懇求速死。
“深知犯下的種種罪行沒路可活,其實我心裏很清楚早晚是個死。既然活得痛苦,不如就早死痛快。請貴主看在我如實坦白的份兒上,給個痛快,留個全屍。”
李明達:“你倒是特別,連死都不怕了,還求死。”
随後房遺直就來了,石紅玉一見他,臉色頹然大變,慌慌張張,驚惶不安。她跪着轉身,急急忙忙爬着往外跑。門外的侍衛見狀,忙去拿她,石紅玉見狀更怕,剛剛找回來的理智全無,掙紮着要跑,叫聲不止。随後來她的嘴巴被堵住,就不停地發出嗚嗚聲。
石紅玉被帶下去時,李明達繼續看石紅玉之前的證供,問房遺直:“她說她的主人就是是齊飛,你信麽?”
“不信。”房遺直看着被拖着下去石紅玉,正渾身顫栗,“不過貴主瞧她這副樣子,還能供出什麽。”
“酷刑她不怕,惡刑也用盡,她能供到而今這種程度,見底了。剛剛還一心和我求死呢,不過我看她還整理頭發,你不像是真想尋死的樣子。我倒是越發好奇她真正的主人到底是什麽樣子,能把她給收服了,還令她誓死聽命去效忠。”李明達琢磨了下,“聽她的口氣,她該是很高看她的主人,至少他的主人必定不是內裏空空、淺薄好色的男人。”
房遺直應承,覺得李明達分析得極是。
“等着陰天,再審齊飛就是,希望在他身上能有所突破。”
李明達:“也只能如此了。”
話畢,李明達又讓人把石紅玉的證詞做了補充。而後她和房一直二人就出門,站在廊下,手端着一杯熱茶,仰望萬裏無雲的天空。
“深秋了,雨水不多。”李明達嘆道。
“看天象,明日會有雨。”房遺直也嘆,“果然是貴主查案,有老天爺神助。”
李明達聽到這話時眼睛發亮,轉而她又目光有些謹慎地看着房遺直,“這麽晴的天,真的會下雨?你不會是在哄我開心吧?”
“不是。”
一陣沉默後,房遺直感覺到李明達在看自己。
他便側首看向李明達,光剛好透過樹蔭照在她的臉上,令她不得不半眯着眼才行。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李明達忽然笑了,笑得很甜,令人滿心灌了蜜糖。她必然是個仙子,不然怎麽會連細細長長的睫毛都透着靈氣?
“難不成你還會觀天象?雖說我也很想盡快審問齊飛,但這種天氣,明天怎麽可能會陰天下雨。”李明達仰頭又看了看天,萬裏晴空,偶有幾朵白雲而已。
“十九郎不信?那我們再賭如何?”房遺直問。
李明達目光沉靜地審視房遺直片刻,似乎在認真地計算自己獲勝的可能。
“賭不賭?”房遺直好笑地問。
“賭!”李明達幹脆道,“我不信你什麽都會,就再賭一回。還是老規矩,輸了的人可以提要求。”
房遺直溫笑應承。
二人随即又商量該如何處置東宮太子家令葉屹的問題。李明達覺得此事事關重大,涉及東宮的話慎重一些最好。盡量把問題查得更清楚一些,再向上禀告最好不過。
房遺直也贊成李明達的想法。
“但只怕這件事我們便是不上報,聖人那邊不久之後也會得到消息。如果等到那時候,我們就被動了,說話的分量必然沒有主動上報來得效果好。”
“你說的有道理,而且葉屹那邊,我們也不能放任太久,監視他,無異于就是監視東宮,若不上報只怕會越矩。”李明達琢磨了下,問房遺直覺得這件事壓下來多久合适。
“最好不要超過三天。”房遺直建議道。
“好,那我們就三天後,不管查到什麽程度,都把事情上報給聖人。”李明達決定道。
房遺直點點頭。
田邯繕剛得了消息,悄悄地打發傳話的去,在旁等了會兒,見自家貴主和房遺直聊完之後,連忙上前回禀。
“魏王遞了消息來,請貴主百忙之中抽空去他那裏一趟。”
“他怎麽又回來了?不是去了定州?”李明達問。
田邯繕搖頭。
李明達讓田邯繕立刻備馬,她轉即和房遺直道別:“我去見見他,回頭直接回宮,刑部這裏勞煩你守着了。”
房遺直應承,随即提醒李明達哄人的時候別忘帶了魏王最喜歡吃的東西,如此方顯得誠心。
“倒真提醒我了。”
李明達立刻讓田邯繕去張羅。她則直奔魏王府。這時候田邯繕等人還過來,李明達當然要等和他們彙合之後才能進去。所以此刻她在魏王府的後門附近轉悠,因為這後門是魏王府家仆出入的地方,平常無人走的時候門緊閉,裏面是有人守着,但是外邊并不像正門那般有看守。
李明達可巧就聽到了院裏的說話聲。
“王大娘你哪裏去?”
“你怎麽忘了,我就請示過了,今天出門去給我兒子買個毛筆,讓他好好學寫字,以後也做個讀書人。”
“改日吧,今天別去了。大王剛叫了晉陽公主來,她最喜喝茶,你煎茶手藝府裏最好,大王點名讓你來。”
李明達聽到此,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小氣了。她以為四哥這次匆匆忙忙叫她來,是要為肆意樓的事興師問罪,卻沒想到他還惦記着自己愛喝什麽,可見沒怎麽生氣。
那廂繼續傳來說話聲,只是聲音越來越遠。
“好好,我這就去準備,一定做好了。”
“別急你這邊走邊聽我囑咐。今天大王要求特別,不是要你做好,是要你做壞,還得是那種看着挺好的壞。要你挑最苦的茶煎,煎出來是香味,看不出端倪來,但喝起來特別難喝……”
小時候李明達曾經和李泰玩過一個游戲,叫‘答錯了喝苦水’,便是問對方問題,如果說錯了,就要喝一杯黃蓮泡水。李明達每次都因為反應機靈,讓李泰喝苦水。而今李泰讓人煎苦茶給自己喝,李明達覺得他是想警告自己了。
田邯繕趕過來和李明達彙合之後,就笑嘻嘻的回禀道:“十九郎,奴準備了九樣大王喜歡吃的東西。”
“嗯。”李明達冷臉應一聲,她握緊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馬屁股。
到了魏王府正門,守衛一見是晉陽公主,連忙把大門打開。
李明達匆匆進門,問魏王在何處。
“東花園,奴這就領貴主去。”家仆畢恭畢敬地弓着身子在前帶路。
李明達在穿過月亮拱門,見到一片綠的時候,鼻子裏就鑽進一股茶香。
魏王李泰此時正一人坐在湖心的涼亭內喝酒。遠遠地瞧見李明達來了,他就笑着招手示意。
李明達也笑着,邁着歡快的步伐踱步到魏王跟前。
“四哥好興致啊,一大早的在這喝酒吃肉。”李明達嘆道。
“我這是才趕路回來,也餓了。”李泰嘆畢,讓李明達坐,然後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他肆意樓的事。
李明達也沒什麽好隐瞞的,“肆意樓的賬房齊飛是我負責審理的一宗案子的嫌疑人。”
“原來如此,那你抓人前應該告訴我一聲。”
“你不在。”
“告訴你嫂子,剛好你四嫂管這些産業,你總該打一聲招呼。”
“但齊飛犯罪前,和四哥四嫂打招呼了麽?”
“你這是什麽話!我就說你抓人的事該招呼一聲,我們主動把人給你送去就是。何至于興師動衆的鬧那麽府衙的人到肆意樓,你讓別人怎麽看你四哥?”李泰反問。
李明達:“但我在抓人之前,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我倒是想告訴,我怎麽告訴?再說這如果來回傳話的過程中,消息洩露了,人跑了,誰負責?”
“行了,這事兒過了,不提了。為了我最寵愛的妹妹,四哥丢幾回臉都值了。”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李明達根本不計較這個問題,他更關心李泰為什麽去而複返。
“這不走到半路,來人告訴我你四嫂病了,我就趕忙回來看看她。今晨我已經進宮回禀父皇這件事了。他已經應我可以在長安留幾天。”李泰道。
“四嫂病了?那我要去好好看看她。”李明達起身就要走。
“你四嫂睡着呢,沒看連我還在這兒坐着,沒去瞧她麽。來來來,快坐下,我們先說會兒話。”李泰笑道,然後勸李明達喝茶。
李明達看眼眼前茶杯裏的茶,在白玉的映照下,茶湯翠碧,飄着清香。要不是剛剛在王府後門她聽到了那些話,李明達真會以為這是好茶。
“喝啊!不要客氣,四哥知道你愛喝茶,特意讓府裏最會煎茶的仆人,給你備下了這一杯好茶。”
李明達謝過李泰,把茶杯舉到嘴邊,徹底吸引了李泰的目光之後,她又把茶杯放下了去。
“不渴。”
“這品茶就跟喝酒一樣,關乎渴不渴麽,喝着有趣而已。”李泰道。
“那你喝,正好我聽高太醫說過,茶可解酒。”李明達随即把茶杯推給李泰。
李泰看眼李明達。
李明達笑,“四哥莫不是在茶裏下毒了,只想給我喝自己卻不敢喝?”
“什麽話,你就這麽不信你四哥?喝就喝。”李泰說罷,就把茶一飲而盡,喝完之後他的臉有一瞬間青了,抽了抽嘴角,但很快用誇張地笑容掩蓋,“真是好茶。”
“四哥說說,你今天找我來,除了興師問罪肆意樓的事,想警告我,還有什麽別的目的沒有?”李明達直接問。
李泰怔了下,“就這些,不然你覺得我還有什麽要問你。等等,你剛剛為何說我警告你?我不過是問問你而已。”
李泰讓侍女再次奉了茶給李明達,笑眯眯地讓李明達快喝。
“我帶了四哥很愛的小吃來。”李明達招招手,讓田邯繕把東西都端上來,“知道四哥愛喝酒,正好拿這些做下酒菜。”
李明達說罷,就對李泰溫溫地笑着。
李泰眨眨眼,難以抑制地感動了,然後他看到李明達垂首,端起茶杯。李泰忙去奪過來,把杯裏的茶又一飲而盡。
“四哥為何搶我茶吃?”李明達眼睛亮了,含笑問。
“有點醉了,你不是說茶解酒麽,我就喝來看看。”李泰說罷,就轉頭對丫鬟使眼色,告訴她們茶涼了,再煎新茶來。
李明達愉悅地笑着點點頭,多謝李泰。
李泰看眼李明達,下意識地撓了撓頭,不知怎麽,他總覺得自己的小心思可能被李明達看穿了。他也沒什麽別的意思,就想用苦茶給李明達提個醒,讓她記住下次辦事顧及一下她四哥的面子。
“齊飛的事,我一直覺得跟四哥沒關。可四哥卻為了一個仆從,特意把我叫了來,興師問罪,就讓妹妹不得不心生懷疑,你這麽在乎他的緣故是什麽。”李明達嘆道。
李泰惱道:“好啊,我剛說不和你計較這事了,你反過來咬我。那我們兄妹就好生說道說道了。”
“四哥就跟我說你知不知道‘互相幫’?”李明達問。
李泰眼睛瞥向別處,“什麽互相幫,聽都沒聽過。”
李明達知道他清楚,心裏一震,立刻起身表示要去看魏王妃。李泰還要用老借口攔着她,李明達就以“白天久睡也不好”的理由反駁李泰,直接去了後院。
可巧了,李明達走了沒多久,就聽到西花園方向傳來魏王妃和孩子的笑聲。孩子的聲音脆朗,說話語氣與李泰還有幾分相像,一聽就是她的寶貝侄兒。
李明達駐足,拿責怪的眼神兒看向随後趕來的李泰。
“就算你再想見,也得容人提前通告她一聲,讓你四嫂有個準備不是。她最怕儀容不整地見人。”
“那行啊,我們先去西花園逛一逛。”李明達背着手在前引路,李泰還不明情況,随即跟着。一路上,他還面色嚴肅,訓斥李明達不該這麽任性沖動雲雲。但就在他話音落了沒多久,李泰就隐約聽到花園那邊傳來自己兒子的笑聲。李泰臉色一僵,尴尬了下,然後忙大聲笑掩蓋,讓李明達還是回去跟他一起去見王妃。
“都聽到了,四哥就不必裝了。”李明達挑眉看了眼李泰。
李泰窘迫了一下,有些無地自容,轉即他就責怪身邊的侍從竟然騙他。侍從肯定是賠罪看,再編出個聽得合理的緣由來。
李明達懶得聽這些,擺擺手,打發那侍從下去,然後選擇單獨和李泰一起在林中散布。
“我先前待四哥如何?四哥而今怎能這番對我?倒讓兕子寒心了。”
李泰怔了下,忙解釋道:“只是有些話不好對你直接開口罷了,才饒這麽大的圈子。讓妹妹上心難過了,是我的錯,給你賠罪。”
“大王賠罪,可不敢當。好生和我說什麽事就行了,別繞圈子。”李明達瞄一眼李泰,見他還有些猶豫,轉身就要走。
李泰忙叫住李明達,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了會兒,才說:“我聽說你查的案子跟東宮有關。”
“何時得來的消息?”李明達驚訝。
“前日。怎麽了?”李泰問。
“前日我們還沒查到這一層,這件事是昨晚和今晨才看出些端倪來。得虧我剛剛步步緊逼四哥,讓四哥說了實話。”李明達有些後怕道,随即詢問李泰這消息具體的來源。
“我離開後,也想多多知道長安城的消息,遂囑咐了人專門負責此事。也聽說過互相幫,打發人暗中加入作為探聽消息所用。這消息就是有名加入互相幫的屬下在調查的時候,聽了個刑部的衙差說的。”
“這刑部衙差姓什麽叫什麽長什麽樣子,可知道?”李明達問。
李泰随即召來屬下問詢,方得知這傳話的人竟是刑部司的那名看門守衛。李明達對此人還有些印象,她剛到刑部的時候,就是這名守衛第一個和自己說話,後來因發現他為人表裏不一,李明達就再沒理會過這個人。
李明達勸李泰道:“四嫂剛剛什麽樣,府中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四哥若沒招惹什麽,這借口也沒人去細查追究。但如果你真摻和進了什麽事,惹人注意,這事一查就可知是假的。到時候那些谏官會怎麽說,魏王心機沉,謊稱王妃生病而歸,另有目的,謀算……”
後面的話李明達沒有說,但也已經足夠提醒李泰了。
李泰震驚了下,眯起眼睛:“看來我真被人算計了。”
“我查的案子什麽進度我最該清楚,卻有人比我早兩天知道情況,四哥好好想想,那會是誰?”
“幕後主使。”李泰恍然道。
“他捎消息給四哥,讓四哥心中動搖,趕回長安城,不過是為了挑起更多事端。雖說我不知道此人的目的為何,但長安城而今已經因為這個‘互相幫’鬧得很亂了,若是再多一出兄弟相殘的戲碼,那才叫真精彩了。”李明達緊盯着李泰,問他是不是忘了自己之前對他說話的話。
李泰不大好意思地嘆口氣,然後拱手和李明達再三道歉,表示他這會出發前往定州。
“我會和父親說你看了嫂子的病并無大礙後,因為惦記定州的百姓,所以立刻離開了。”
“多謝。”
“一句話的事,就是為難嫂子了要背個‘嬌貴’之名。你一會兒走之前,好生和她說說,多體貼她。”李明達道。
李泰笑着應承,“我們夫妻的事你不必擔心,你嫂子賢德,必然不會計較這點委屈。我對不起她,以後一定好生補償她。四哥這點事還通透,你不必擔心,只管操心你的案子就好了。”
“過河拆橋。”李明達嘆了聲,臨走前,她轉頭警告李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茶裏的貓膩。”
“妹妹仁德大度。”李泰忙歉意地微笑。
“勸了不聽,再有下次可不要管你了。”李明達狠狠警告李泰之後,總算是和他道別了。
之後李明達就回了立政殿,琢磨李泰這件事。李明達沒有想到這消息傳得如此之快,顯然對方目的不軌已經開始行動了,她這邊更不能等。誠如房遺直所言,若是失了先機,那她們說話的分量就輕了。
李明達想了想,還是不安心,覺得這件事還是提前告知父親比較好。她一邊通知房遺直那頭,一邊更衣,整理了儀容,去見李世民。
李明達進立政殿的時候,李世民正巧一個人在發呆。
李明達鮮少叫他這般。忙湊上前去試探問他想什麽。
“想你大哥。”李世民看眼李明達,“你今天回來的更早,但臉色卻不好,案子查得不順?”
“有點,”李明達邊說邊查看李世民的表情,“阿耶為何想大哥?”
“你大哥最近不安生啊,又有人參他了。”李世民看眼李明達,又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句。
李明達忙跪地。
“你這孩子,好好為什麽跪下了?”
李明達就把她查案的經過大概講給了李世民。
“并非兕子有意要為大哥說話。但整件事讓人覺得互相幫和東宮的牽扯有些刻意,事情還沒查實,很可能另有內情。”
李世民臉上并無驚訝之色,他對李明達笑了笑,“既然查出太子家令有問題,就拿了他好生審訊。阿耶知道你和房遺直都是辦事很有分寸的人。查吧,查實了一切再回禀。”
李明達覺得李世民反應太過平淡,悄悄打量他一眼,見他面有倦色,眼睛時不時地盯着奏折,似乎被什麽問題困擾着。李明達記得她剛進立政殿的時候,父親就說他在想她大哥,莫非那折子裏寫了關于她大哥的什麽事?
只可惜她的眼睛不能透視,無法好看一看那折子上的內容。不過她大哥有野心的事也非一日兩日了。李明達雖有心阻止,然而東宮之地卻非她可常去之處,再者大哥對她已有防備之心,根本不願再多聽她勸言。
李世民見李明達垂着腦袋瓜兒,眼睛紅了,樣子十分失落。心料她擔心什麽,李世民拉她到跟前來。
“這案子你若是不想查了,可以撒手不管。”
“想查!”李明達忙道。
“那就查清楚,你放心,阿耶會耐心等待你們的調查結果。”李世民道。
李明達疑惑地看着李世民,然後點了點頭。她不懂父親真正的意思到底為何,是他已經掌握了大哥犯事的證據,只等着結果一出,一遭論罪處置。還是說什麽都不确定,只是懷疑,所以才要等待她的調查結果作為輔助佐證。
随後因為長孫無忌的觐見,李明達竟被李世民趕了出來。以往別說父親與她舅舅商談,就是與那些外臣議事,也從來都不背着她,但今天卻背着他了。
李明達心思沉重地從立政殿出來後,就吩咐程處弼立刻去東宮将太子家令葉屹緝拿到案。
“盡量暗中進行,不要大肆宣揚,太子那邊我會派人解釋。”
李明達随即對左青梅道:“你去幫我傳個話,你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他應該會給你個面子,不至于反應太激烈。”
左青梅應承,随即也去了。
李明達回房換了衣服就走。
田邯繕忙趕上,問去哪兒。
“刑部。”
“先前不說今天就不去了麽?”
“計劃沒有變化快,我今天一定要把這樁案子理清楚了,再睡個好覺。”
李明達說罷就騎馬疾馳到了刑部,他與房遺直彙合,開始從重新理案情時,又見狄仁傑來了。
“剛剛我在肆意樓仔細調查詢問過了樓內所有的仆從,聽他們描述齊飛的性格,的确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當然這不是新線索了,我還發現了一個更重大的事。”狄仁傑說到這裏,看眼房遺直,還是有些猶豫了,竟然不知該不該開口。
“痛快說就是,何必吞吞吐吐。”李明達催道。